待到天已大亮,徐春兄妹方才回过神来,心中稍微安定,转而打量起昨夜老者留下的那个粗瓷破碗,这个粗瓷破碗的碗口已经碎裂成几个豁口,碗中盛有两个已经冰凉的馒头,二人拿起馒头仔细端详,发觉没有丝毫异于常物之处。两人虽然此时都已经饥肠辘辘,可是经过昨夜的一番惊吓,不知是福是祸,哪敢冒险食用。于是二人放下破碗,决定出门看看,看看能不能找到可以充饥的食物。
二人出门之后,沿着城内小径一路缓缓行走,所经之处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道如今皆是破败空荡的房舍,不禁又是一阵唏嘘。
过了半晌午,二人终于在城东一处偏僻地方发现一户人家大门半掩,房顶冒起了阵阵炊烟,想必是户中之人和他们一样幸存下来。二人心中一阵欢喜,相视一眼,相伴推门而入。
这户房屋看起来也是十分寒酸,屋内陈设简陋,堂内只有一张老旧的木桌,左侧看起来像是一间卧房,右侧有个小门敞开,可以看见是这户人家的厨房。徐春和妹妹两人询问许久,房中却无人应答,二人心想屋主一定是在做饭的时候有事外出了。
此时厨房之内传来阵阵饭香,徐春快步走进厨房,看见厨房内也是空无一人,灶台上赫然正在煮着一锅香喷喷的米饭,灶下柴火余温未息。厨房内有一张小饭桌,上面竟有两碟菜肴。
两人已经饿了许久,见这屋中无人,哪里还能顾得上什么,慌忙在厨房之中找出两副碗筷,两人盛满饭菜好一顿大快朵颐。
不一会,两人便将桌上的菜肴风卷残云般吃得一干二净。两人吃饱喝足,望着盘中空空如也,心想自己兄妹俩是充了饥,但是屋中主人可就要挨饿了,这才感到万分惭愧。徐春心想,枉我还是饱读诗书之人,如今这番不告而取岂不是和那些鸡鸣狗盗之徒一样?于是拉着妹妹徐玉就想尽快离开,免得被屋主发现,到时难堪。
正待二人准备迈步离开,突然屋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二人心想一定是主人家回来了,吓得六神无主,双脚竟像被钉在地上一般动弹不得。
此时屋门已经被推开,一只脚伸了进来。
来人是一个年轻的农妇。
那妇人进门之后,猛地一抬头,看见了屋内的不速之客,也是大惊失色,“啊”的一声便仰身靠在了门上,双手在空中乱挥,口中带着哭腔尖叫道:“有贼人!相公快出来抓贼啊!”
徐春兄妹二人此时又羞又怕,两人本是家教甚好的良家子弟,从小便苦读诗书礼仪,如果不是因为国破家亡,哪里会不顾颜面做出今天这种有违教化的事情。两人都是羞得面红耳赤,低头搔首,不敢出声。
这时屋中左侧的房门突然打开,一个壮汉探出头来,看见了堂中的这一幕。
那壮汉****着上半身,下半身扎着一条粗麻长裤,长得五大三粗,一脸络腮胡须,两只铜铃似的大眼,脸黑如漆,看上去活像寻常百姓家中挂着的天师钟馗像。
此人想必就是那妇人口中的相公了。他刚才肯定是因为在里屋熟睡,才没有发现徐春兄妹二人进屋偷食饭菜。此时被那妇人一阵惊呼,才惊醒过来。
兄妹二人心中暗暗叫苦,想不到今天因为饥饿难忍而犯下偷盗之罪,这家主人又如此凶神恶煞,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想到这里,妹妹徐玉又惊又吓,竟忍不住抱住哥哥徐春大声痛哭起来,徐春见到妹妹这般,想到自己父母生死未卜,触景伤怀,也是泪水止不住得滚落下来。
那夫妻二人眼见二人如此这般,竟然面面相觑,愣了起来。
过了稍许,那妇人眼见二人哭的愈来愈悲切,开口问道:“你们…你们是什么人??”话中语气带着缓和之意。
徐春毕竟年龄稍长,懂得点人情世故,听出屋主话中语气,便一老一实将事情缘由讲了出来。
他刚刚说完,那卧房门口站立的壮汉便大声笑了起来,说道:“我当是蒙古强盗前脚刚走,家中又进了贼人,原来只是两个可怜的孩子来讨点饭吃。唉,国破家亡,不知道多少老百姓要遭此大劫啊!”说完走到堂桌旁,坐了下来。
那妇人听完徐春的一番话,也是满腹伤怀,两行清泪止不住地留了下来。她走到徐春两兄妹身旁,搂过小姑娘徐玉,抱在怀里连连劝慰。
徐春见这两位屋中主人没有恶意,心中的石头便落下了地,连忙两手作揖,给两位主人鞠躬赔罪。
那妇人擦了擦眼泪,开口说道:“你们既然家中已经无人,眼下这兵荒马乱,雷州城也不能再安身了。我们夫妇要不是偷偷出城躲了起来,也许此时已经被蒙古人抓走了。现在这雷州城内外都被蒙古人抢的一干二净,过不了几日,大家都会饿死。我们夫妇已经打算去福州投奔我的娘家亲戚,我看你们两兄妹也要早作打算,不然迟早会饿死在这里。”说完又轻轻擦拭徐玉的泪眼。
徐春见那妇人这样一说,连忙点头道:“我们兄妹俩也是早有此意,只是一时还不知道去哪里好,不知道大哥大姐你们要去福州是走陆路呢,还是海路?”
“现在到处都是蒙古军队,哪里还能走陆路啊!要是被蒙古人撞上,就是死路一条!他们到处杀人放火,和畜生没有两样!”那壮汉抢着答道。
“可是我听说雷州的海船全部被朝廷征到了崖山,海战的时候都已经战毁,哪里还有船能出海?”徐春说罢,看着那位壮汉。
那壮汉探过头来,两眼微闭,低声说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崖山海战的时候,很多大户船东为了躲避朝廷的征用,都将自己家中的大船藏在了海边的滩涂之处,城破之时,都拖家带口躲在船上逃过一劫,所以你虽看这雷州城内无人,其实很多人现在都还躲在船上不敢下来。”
徐春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富裕人家早就躲起来了,被蒙古人抓走的都是贫苦百姓。不管什么时候,最倒霉的永远是穷人啊。
“那么两位准备何时动身呢?又是用谁家的船呢?”徐春又问道。
“你放心,我听说这几天很多船都准备出海,要么是往南去琼州,要么是往北去广州、福州,都是去谋一条生路的。我看你们孤苦伶仃,你们要是愿意的话,就跟着我们夫妻俩,我们带你去我福州娘家谋个生计吧。”那妇人说完看了看那壮汉。
壮汉听妻子这么一说,也是点了点头。
徐春心想这二人看来都是心善之人,应该可以信任。于是一阵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四人又相谈甚久,直到日落时分,夫妇俩留着两兄妹吃过晚饭,才依依不舍地告辞离去。
原来那壮汉名叫周冲,妇人叫杨翠莲。杨翠莲娘家本是福州的大户人家,几年前福州战乱之时,和家人失散,他们夫妇随着大宋军队一路南下来到雷州躲避,后来就定居此地,靠给城中的大渔霸打渔为生。如今战乱方休,二人才想着渡海回到福州故里。
徐春两兄妹一路行走,两人心中一阵感慨,本以为会饿死,却又遇到人家做好的饭菜一顿饱食;被人抓住本以为因为做贼而受辱,想不到又遇到好心人待自己如同亲人一般。
走了半响,徐春突然止步,拉住了妹妹徐玉示意停下脚步。
徐玉回头望向哥哥徐春,不解的问道:“哥哥你怎么啦?”
徐春满脸狐疑,:“昨日在此处,我遇见了一件奇事,到现在还是云里雾里。”
徐玉这几天受的惊吓已经够多,早已习惯,于是推了推徐春,说道:“我看你是饿的发昏了,才会疑神疑鬼,昨天夜里那件事已经把我吓得半死,哥哥你可别再吓我啦。”
徐春想了想,说道:“昨天夜里的事却是诡异,可是昨天白天我在此地还遇到了另外一件诡异之事。”
于是徐春就将昨天在此地有人答话的事情告诉了徐玉。
徐玉听罢,环顾四周,空空荡荡并无一人,想到哥哥昨天的情形,不由得又是一阵打了个冷颤,连忙又抱紧了哥哥徐春。
徐春见此,害怕妹妹受惊,连忙说道:“或许真是昨天饿得头晕眼花,听错了吧。”说完拉着徐玉的手,指着不远处的一处矮庙,说道:“我们去拜拜土地公公吧。就要离开雷州了,以后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了。希望土地公公能够保佑我们的父母平安,保佑我两兄妹平安。”
原来前方是雷州城的土地庙,两人小的时候每逢初一十五都会随大人前来烧香祭拜。在这里也不知道留下了多少美好的回忆。
两人来到土地庙前,徐春先行跪下磕头。徐玉也跟在后面跪下。徐春磕完头,直起身子抬头即便转身要走,又看了一眼昔日的土地公公圣像,突然身上一阵发抖,眼睛盯住圣像,站在原地愣了起来。
徐玉眼见哥哥如此这般,笑着问道;“哥哥你怎么了,你是怕以后离开雷州,想见土地公公也见不到了?”说完也打量起土地公公的圣像。
“这……这土地公公的像我越看越觉得熟悉,但是又说不出来。”徐春的目光还是盯着身前的土地公公圣像。
徐玉气的连连轻捶哥哥徐春:“这土地公公庙我们从小年年就过来拜,当然熟悉,哥哥你可真是不知所云,我们赶快回家吧。”
“啊!我想起来了!”徐春低声说道。
“你想起什么呀?”徐玉心中又是一阵紧张。
“昨夜的白发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