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人欢喜地向前走去,少年方要拦阻,他们的脚步却自己停下了,瞪得浑圆的双目盯着前方不过五尺的马车。
车窗里伸出了一只手,修长皙白如玉,掌心上正是那只粉色小兽,乖巧地伏着,手指间却夹着一方小小的雪色精巧云纹圆牌,用一种看上去极坚硬的奇异的木料雕成,以栩栩如生的腊梅花样点缀,传沁了悠远绵绵的木香,上刻“立春”二字,用的是卫夫人簪花小楷,灵秀飘逸。
“阁......阁下可是是......是那....二十四里的...春分...堂...”两个颇有名望的武林豪杰,看到那块圆牌后,却像见了活阎罗一般,双齿颤动,冷汗漫颊,惊惧得连整话也说不全。
“想要吗?”莫九渊并不回答,却是很是温柔诚恳地问了一句,但仔细听起来,这温柔里却藏了一丝隐秘可怕的危险。
两人对视了一眼,交换了眼中的无奈后,以一种怨毒的目光刺向那少年,哼了一声,正待离开。
“你们不想要,我却要你们留下点什么。”从身后马车里声音忽转冷寒,冻住了两人的脚步,两人竟是动也不敢动。
两人想起来方才天狼弓一箭射穿了人家马车的蓬顶,脸色变得惨白如纸,前额已经湿透,几乎有一种眩晕的感觉。两人踟蹰间,感到今日之事必不能善了,可自己……
“一句话”马车里的声音继续说道。
一句话,有时候说出来可以很轻松,有时候却也沉重得足以压死人。
两个人听到后,神色轻松了片刻,但转念想到他要的是什么话之后,旋即又变得凝重,欲言又止,抿咬着嘴唇。那矮胖的飞尘剑客似想说什么,那天狼弓死死拉住了他,正色上前一步道:“箭是格老子射的,他们的吩咐老子却不能说,不管你什么画舫、什么节气堂,要不得老子拿这条手臂赔你了。”说罢聚气举拳,要朝自己的肩胛骨打去。少年和飞尘剑客一惊,急要阻止。
“咻”一枝飞箭却落穿破了他的窄袖口,拳势为之所滞,箭头距离胸口一寸,天狼弓一愣,一看正是自己那把箭,那箭的箭势如强弓所发的硬弩般劲急,力道却正好一分不少地阻止了自己的拳力。那车夫的手抬着,任谁也想不到一个车夫有如斯手上功夫。
不过,这举动却已足够能表明主人的意思。
“好汉子。”马车中莫九渊抚掌一赞。“走。”马车随即调了头,扬尘,而去。
两人大大舒了一口气,也不去管什么粉毛蛇獴,转头便举步离去,表情好像也变得开阔许多,如眼前这片晴空,甚至没有再看那少年一眼。
这少年也舒了一口气,初涉江湖,他便见到那逃跑的粉色的灵兽在当地被二人抓住,本是起了微悯之心,从二人手上救下,却也不想伤了这二人,虽一路上和他们拆招倒是有趣,但对方穷追不舍,他无法摆脱,也实在麻烦。今日倒是意外,这个文士模样的莫九渊,用一块木牌竟能让这两人服服帖帖,乖乖退去。方才天狼弓说,这木牌和什么堂什么舫的关系,他毕竟阅历有限,倒是一时想不出各中缘由。
那少年忽然想起了什么,忙喊道“喂,莫兄等一下,把小东西还我。”
可那马车已然远去,好像永远不会停下来的样子。
莫九渊依旧低垂的眉目,却深敛得似九秋鸣风,离愁,萧索,远了春日风情,去了盎然生意。
“公子,这小东西有什么用啊?”小童把这只粉色小动物举在他面前。
“有了它,你日后看到再厉害的毒物,都不用绕着走。”莫九渊漫不经心地答道。
“哇,这么神吗?”那小童仔仔细细地抱着它瞧了半晌,似是不敢置信。
“可它的作用远不止如此。”莫九渊喃喃,盘算着不可言说的心思。
“公子过两日真的要去京师盛都?”墨衣小童继续抚摸那只温驯的灵兽,转了话题道。“会带玄端去吗?”
“带你去做什么?反正你现在有这小东西,想是没有心思和我一起去了。”莫九渊含了一分戏谑玩笑的意味。
“公子!”玄端有些着急了,把那粉色蛇獴递向莫九渊说,“玄端不要这小东西,公子带上玄端吧,我记性这么好,又会照顾公子,轻功又好,又不给公子添麻烦。”
“对,轻功确实不错。”莫九渊接过那只小兽,补充道,“每次看到鼠虫,不消片刻便上了树。”
“公子……”那孩子稍感羞怯,有些负气说着,“哼,那公子一定是会带白璋去了,他是比我稳重些,可公子知道,白璋平时……”
“好了”莫九渊打断道,“你们两个我都会带去,而且,必须万事都听我吩咐。”说到后半句时,他的语气刻意强硬了几分,似是不可违拗的命令。
“玄端知道了,谢公子。”那孩子立刻欢欣鼓舞,秀气的脸上写满了只属于孩子的兴奋和活泼。莫九渊眼神里掠过一抹欣羡,旋即,却把目光移到了车窗方向。
车外,少年在追赶着马车,俊朗的剑眉拧在了一起,他一定要讨回那只蛇獴,不过好像不是因为有多喜欢那只小东西,而是感觉自己从未被人那么冷落过一般,以及想探知那神秘公子的身份。
“你可听到了?”莫九渊忽然发问。
“听到了,那个大哥哥好像追在五丈之内,不,三丈。”玄端闭眼仔细听着。此地已进入集市,闹声嘈杂,难辨声音,可这孩童却全然不受影响一般。
“不错。”莫九渊嘉许一句,眉间带了笑。
“莫兄”略带急促的爽朗少年声传进了车厢。“莫兄请……停下车。”
那马车又真的停下了。
不过是停在一处宅院前,规制不算很大,古旧的宅门暗淡了朱色,匾上刻的是“莫府”。
莫九渊掀了帘,跳下了车,看了一眼正在喘气的少年,语气里是毫不客气的冷淡道:“跟来做什么,是想到府上坐坐吗?”呛得那少年俊脸上一黑。
说罢径直走上了台阶,不再理会那个少年,行至最后一阶时,却回头对少年嘱咐了一句:“运气纵跃的时候不要说话,容易岔气内伤。”那少年一愣,莫九渊已经进了门,玄端抱着困倦的蛇獴紧随其后。
少年人心下有些不满,平顺气息后正准备上前讨要那只蛇獴。醉意满脸的赶车汉子却拦住了他:“客气些称你一声少侠,我家主人之前答应少侠上车时,说过一声‘抱歉’吧。”
少年人一回想,表情立刻变得好像吞了一个生涩的青皮核桃。原来他的抱歉是这个意思。等他回过神,连车夫都已不在,府门却紧紧的闭上了。他上去敲门良久,却无人回应,仿佛根本听不到一般。
少年人丧气垂头一坐地,正想着怎么样偷偷进凤府,但自己从来都不屑于这种事情。
“喂,你坐在这里作什么?”似水如歌的少女声音在面前响起,好听得像这三月最多情的春风拂过面。
少年人略带欣喜地抬起头,可瞬间,嘴却张得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