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危明遏住心底的激动,接过那卷宗,展开阅览,眼前的卷宗记载的是江湖派门的简介,奇怪的是排行第一的却是空缺,第二的便是四时画舫。
四时画舫,花信二十四,节气列风堂。泰皇十年,北域魔宗大举秘袭,四时青帝温玄携二十八杰,血战力阻魔宗千余菁英于夜荒原,折损二十四人,此战群邪束手,武林震动,以神话传之。后创立四时画舫,领袖群伦,一时正邪黑白莫不臣服,与海上紫衣楼并列江湖帮派冠首。温玄感念同袍英烈,遂设二十四节气分堂以奠。画舫行事秘诡,虽多合情义,然对敌残毒,故江湖敬畏。
舫主下设四令使,四使下设二十四分堂主。舫主持玉令,四使持金令,堂主持木令,堂主下佩本堂节气花信绢花。二十四分堂分布多隐秘,画舫所在更是几近无人知晓。
温玄后,其子温衍继任舫主,一任北武林盟主。宁熙四年十一月,温衍失踪,其独女温蘅,小字雪蝉,年方及笄,接任舫主,虽少多疾羸弱,传闻武功高绝尤胜乃父少年时。宁熙八年五月,破海上紫衣楼,画舫声势如日中天。
而这些事情,自己的师尊却从来没有直接告诉过自己,或者说,他对江湖讳莫如深,就好像他的名字对江湖,也是一个禁忌。自己也只是偷偷看过师父的一些手札,对这个江湖有着点零零碎碎的了解。
“这么说,你是'春分'堂主了?”放下卷帛,虽然惊叹于画舫的传奇,韩危明心里仍有些惋惜,眼前惊艳绝才的孤寞青年,并不像是屈居人下之人,虽然这个地方,曾经书写了传奇的辉煌。
“我不是画舫中人。”莫九渊简单答道。
“啊?你不是,那你的令牌?”韩危明听他矢口否认,颇为诧异。
“'春分'堂主数日前重伤不治,亡故在楚州,我受请托暂掌此令,赴京交还。”
“亡故?我近日在此地,怎么未曾...”韩危明未说完便闭上了嘴,画舫行事隐秘,此番又是死了一名分堂之主,兹事体大,一定会封锁消息。想到对方和画舫关系显然匪浅,此时却愿意信任自己一个外人,将机密相告,不禁问道“为什么告诉我?”
“无关紧要的秘密罢了。”莫九渊淡淡答道。
无关紧要?韩危明转念一想,日前他显露令牌却不现身的用意,绝不是为自己出头而是震慑,告诉江湖中人画舫无失,令袭击觊觎的仇雌知道,画舫不会因为失去任何一个人而无相应主事者。
“果然是这样。”韩危明略有些失望。
“你若想听什么'因为我信任你,重视你才告知你这个秘密'之类的虚辞,我也是会说的。”莫九渊哂笑道,”不过我喜欢听实话,也喜欢说实话。“
“但你不一定会说实话。”韩危明用一种讥诮的口吻说着。
“不错,学会了解对方,是建立友谊的第一步。”莫九渊似是鼓励似是嘲讽,微垂的面容却依旧难见真实的情绪。“比如我知道,你需要我做什么,你却不知道,我需要你做什么。”
“借用你那句话,那对我而言,重要吗?”韩危明回敬一句,一拳却破风朝莫九渊面门而来,那一拳纯粹、简单,却因为其蕴含的力量和速度而有了雷霆万钧的威势。
他们相距不过三尺,拳是面向莫九渊的鼻梁骨,有很多人知道,市井中人打架往往趁人不备,一拳面门断鼻梁骨,喷涌而出的鼻血会让对方产生眩晕的感觉。而对于高手之间对敌来说,却很难直接一击得手,而且这打法也颇凶险。所以他们往往以更复杂的武技相斗。而此时,韩危明却选择了这么一种直接简单的形式,然而这一拳却是像真正的凶岳险山。
因为,这拳没有拳风。通常拳道高手出拳,真气充盈,拳风生威,三尺内接近的人都能感受真气压迫,有人的拳风甚至可以碎石裂木。而最可怕的,却是没有拳风的拳,人的力量完全凝聚在最简单最有效的武器——拳,真气力量完全凝敛而丝毫不外散,拳便成了最可怕的武器,因为这一拳的后果,只有完全的血的代价。而莫九渊,却依旧没有动,却静得可怕。
拳,却突然停住了,悬在莫九渊的鼻梁上。这裂云之势的雷电之拳,这无声可怕的无风之拳,却在须臾顷刻之间停下,好比乌云密布,惊雷闪电后,却突然云淡风轻,晴空朗朗,这收发自如的实力,实在比这无风之拳更为惊人。然而更惊人的,是莫九渊低垂的、不变的、那安之若素的表情,仿佛眼皮也未曾翻动一下。
两人对视,却各自一笑,韩危明笑若璀星,熠熠生辉;莫九渊笑似山岚薄雾,缥缈悠远。
而马车,在此时也停下了。
车厢外车夫低声传来,“公子,车轴断了。”似是暗语。韩危明眉棱一跳,明白话中有些不对,真气随即布满全身,如箭在弦上。
莫九渊缓缓伸手掀帘,瞥了一眼周围,语气平常道:“那便下车吧。”旋即转向蓄势待发的韩危明,压低了声音道:“和我走。”
倏然,他整个人如飞星般跃了出去,韩危明被这绝妙轻功一怔,跳下车,举步纵跃追上。车夫随即解下马身上的车套绳,弃车驾马转向大路行去。
他们的马车之前走的并不是官道,而是择了乡间小路赶路而行。莫九渊身影飘踪,举步如飞。韩危明急急追赶着,也观察着,周围并没有埋伏或者特殊的声音。他的听力可以判断,从下车那里附近二十丈之内,绝无人跟踪。但既然是莫九渊察觉情况有异,自己只能跟着他走了。
人,似云上之影,纵跃轻飞之间,已到了一片漫红野杜鹃花海,花海之后,却是一个狭口小谷。
谷口浓雾几乎遮蔽了这里,把此地和外间乡野隔绝开来。
拨雾前行,雾霭散尽处,眼前却是一片翠微碧竹,幽篁深深,露出一舍雅致的竹屋来。竹屋前摆了一张石制桌凳。
“方才是?”韩危明落地站稳后,望了一下周围,算得上幽秘隐蔽。
“我与老陆约定,以‘车轴’为号,沿画舫记号行路。”莫九渊停在屋前,开了门,却没有进去。“停下那处二里外有一处画舫的茶坊。”
那么那句‘车轴断了’,必定是之前那里画舫留待的记号忽然断去,一定是画舫之人示警,表示前方已经设伏布局,等君入瓮。韩危明即刻明白了用意。
“那你的车夫?”韩危明忽想起那张醉酒车夫的脸,替他的安危有些担忧。
“我让老陆弃车骑马往大路去了,且在离开时候刻意留了足迹,他们必不会为难老陆,而会随着足迹追来。”
“那里接应的画舫之人是否...”韩危明心中一紧。
“除却记号被断去,路上更有刻意被抹去的打斗痕迹,想必是画舫接应的人为...”莫九渊不再说下去,面上稍露一丝戚容,又把头微微低了下去。
韩危明虽没有眼见对方杀人消迹,可接应者毕竟是拼死跑出二里,断去记号示警,再被敌人追上杀害。他此时有些怅然微懑,牵心一痛,紧攥双拳,不过他也大概明白了对方此次绝是有备而来,让莫九渊迫而退守此地,暂避锋芒,而且事情定然牵连不小。自己现在只好按捺下冲动的少年心,听眼前人的排布。
“现在”莫九渊似下命令一般,径直走到了石凳边上,坐了下来。“坐下,等雨来。”
而现在,天朗气清,野风吹散了花香,幽幽散入谷中。哪里像有风雨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