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记忆的深处,天山仙族不该如此!
那儿四季花开不败,四季冰雪不凋,琼楼玉宇如同飘在云端雾里,无影可逐,更无迹可寻。
而眼前只一片迷雾深深,太浓,太冷!
清水般的眸子不禁染上了一抹惑色,想来从小与雪为伴,睡的是雪岩冰床,喝的是冰雪炮炼的甘枝蜜露,发缀冰莲心翠簪,腕系雪骨花珠链,一身亦是以冰为肌,以雪为骨,冷从何说起?
莫非与师父的引花露有关?引花露本是师父以冰雪为引,采百花之蜜酿制而成,百年只得区区一坛,埋在天山之巅。从未见过天日,不巧赶在师父闭关修炼,师姐们偷偷挖出,言是师父的赏赐,她信了,将整坛一饮而尽,醒来时却不知身在何方。
脚下曲径半掩虚无,每一步都似踏在幽冥十八层的地狱里,身子也好,骨头也好,都似乎结了冰,恨不得就此倒下一了百了,只因她已无力再承受这锥心之寒,噬骨之痛。
可是,她不甘心。
这辈子,她别无所求,只想站在神的左右看最美的风景。
偏偏,就成了神最不待见的徒弟。
师父,她十三年不见,天真年岁从梦中醒来,不知哪年春夏哪年秋,只知圣莲开花之日,便能一睹天颜,然而,天晓得,师父抛给自己的竟是死去的莲种。
从此夜夜将莲种捂在心口,只求捂热莲心,它或许死灰复燃,就会开花结果,但莲种却在她心口成冰,她哭了几天几夜,几乎绝了念想,默念一段心经渡莲,也许死即是生,生即是死。白莲朵朵生于雪岩大地之上,却绝非是梦。
连天地都曾给她一丝希望,她如何能轻言放弃,今日就是灰飞烟灭也要先见上师父一面。
重重吸了口气,咬着牙艰涩地迈开脚,忽然,耳边传来一缕琴音,那琴音声色超然,韵律非凡,似与红尘决裂!一丝一弦,如一花一世界,仿佛那人远在天宫拨动,天地散着香气,暖意融融,眼前的雾色刹那消散而尽。
想不到世间有如此惊世骇俗的琴声,丝毫不亚于师父之手,就是弹得毫无感情,像个无心无爱之人,可那会是一个怎样的人?
追逐琴声而去,在白雾中彷徨许久,闯入了另一番天地。
眼前百里樱林开得无比烂漫,一半是白,一半是红,白樱姝雪,红樱胜血,花开如锦,花落如雨,美好不似人间。
风打落一地芳华,青藤秋千时起时伏,一袭白色长裙的少女慵懒地靠在架上,巴掌大的小脸,青涩不染,晶莹如雪。正一眨不眨地望着天空发愣。
想不到,她竟与自己如此神似!紫珠惊怔片刻,不过等她再抬头望去时,秋千架上空荡荡的。
是离开了么?
心中胡疑猜想,不料头顶却冒出个冰冷声音,险些吓她一跳,“喂喂喂,你到底是哪来的孤魂野鬼?吊死鬼?水鬼?还是给人毒死的冤死鬼?究竟向上天借了几个胆子,敢跑到我家的后花园来晃悠?”
紫珠低头看自己一身闪闪透着莹白雾光,似一抹水中幻影,也难怪她当自己是鬼,可是,她是仙族之人,都是不老不死,不伤不灭的,怎么可能是鬼?当然喽,她现在也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灵魂出窍了。突然想到了什么,抬头找到花枝间那一身纯然的白,惊喜地问,“你看得见我?”
“这不废话吗?”少女撇撇嘴,鼻孔朝天,对她不屑得很。
“拜托,倩女幽魂我看了八百遍不止,还有僵尸大片,猛鬼传奇,百鬼风云,我历来都是半夜三更睡不着时当动画片看的,就你这种水平,还想飘出来吓我?吓不到我就变成我的模样,你说你是存心找死,还是想再死一次?”许是看到她的模样,反正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杀不了我的!”紫珠能感受来自那少女的杀气,不过这不是重点,明明就是第一次见她,哪里来的八百次啊?
“你就如此确定?”靠在树枝的少女半眯起危险的眼睛瞪着她,甚至用眼里的火花挑衅她。继而冷不溜秋地说道:“我夏绯樱历来都是遇神杀神,遇鬼杀鬼,绝不会和你玩过家家的把戏。”
紫珠想,这么有趣的女子交个朋友也是不错的。朝她勾勾手指,半是戏谑道:“来来来,随便砍,我这个人一向都是很大方的!”
“哼,不知死活!”话音一落,影下林梢,手心闪过的银光在眨眼须臾抹向了紫珠的咽喉,可惜,滴血未溅,那刀再快,也斩不断一个魂。
“就说你奈何不了我你偏不信。”紫珠一脸得意,给人一种小人得志的感觉,对面的少女被她气得头顶冒烟。
“得意个屁,如果你不是女鬼,现在早变成了一具女尸。”少女收起刀,从牙缝里扯出一句冷话。忽而转头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眸中变幻了几种色彩,不轻不重地道:“身为一具千年女尸,怎么就没个做鬼的自觉性?你乱跑出来有跟阎王打过报告请过假吗?”
“胡说,我将来要做神仙的,怎会成女尸?”紫珠不悦地刮她一眼。
少女不屑地背靠着树,“信不信由你,反正在墨河博物馆那儿正摆着一具,既然有你的画像,想必那就是你的骨头。”
紫珠不知道墨河博物馆是干什么用的,只是听她一说,心里莫名烦躁起来,“我当然不信,我师父是神仙,就算我死了,他只须一颗仙丹就可以把我救过来!”
“我说你干嘛跟我蹬鼻子上眼,你是尸是鬼,关我毛线事!人鬼殊途,劝你以后别来烦我,我可不想自己身上妖气冲天,被哪个臭道士牛鼻子给无故收去,扪心自问,我没害过你,要是我的上辈子害了你,尽管去找我上辈子的麻烦!言尽于此,你可以滚了,我师父在亭子里弹琴,吓着我倒是没什么,要是你吓着他了,我会把你灭得连渣儿都不剩!”夏绯樱咄咄逼人,冷目如刀,反正就是要她滚,快点滚。
紫珠没有听她前半部分的话,更没听她后半部分的话,重点听的是她师父在亭子里弹琴这句,心里顿时十分乐呵,一张小脸笑意明媚,眸光闪闪,像个狗腿子一般去讨好夏绯樱,“你看看我,长这么大都没有听过这么好听的琴声,简直是白活了,所以你可不可以大发慈悲让我见见你的师父。我发誓我绝不吓他,我只想远远地站着看那么一眼就走。”
“贪心不足的人会不得好死,这句话同样也是适合鬼的。滚——”对面的少女恨不得一掌把她拍死,如果能拍死的话。
“小樱,你在哪儿和谁说话,为师刚刚弹的曲子你学会了吗?”突如而来的声音,高冷绝厉,像天上掉下来的珠,一颗颗打在花瓣上,落在香气里,让人想捕捉却又捕捉不到。放弃是不是很可惜?
眼前的女子听罢吐了吐舌,一副大难临头的表情,只听她说道:“师父,徒儿一不小心睡着了,刚才说了一堆梦话。”
侧过头,朝身旁的紫珠急忙说道:“我师父就要来了,你还不走?”
紫珠想想也是,若自己吓着了她的师父,她必定饶不了自己,可刚迈出脚步,又无力折了回来,突然不知该走往何方?来时的路在哪儿?去时的路又在哪儿?她又属于哪儿?
手足无措地立在原地,方一抬头,被来人惊得魂魄支离。
那人一袭黑衣,潇洒地下了云亭,踏过双樱交织的那一幕繁华,花浪阵阵,落絮飘红,点点白色滑过他的眉眼,顿时觉得天地都停止了一般,唯有他,也只有他,是天地弹出的一道如诗如画的美景,近在眼前,又有远在天边之感,青丝似墨,眉如画,绝美不可挑剔,眸似月光,如水如霜,像花像雾,浅得简单,深得难测,甚是矛盾。眼底染一抹温柔,淡若虚无,仿佛天之云彩,海之唇楼,看得见,抓不住,得不到,却想要。
他的发与装束,于她而言,无比陌生,如此之人,那般琴声,让她不由自主地从心头发出了一声悲凉的叹息。
原来这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呢,他够高,够帅,够美,呃,要怎么报答他才好,竹翁都说了,受人之恩,要涌泉相报。
要是以身为报,她不过是一缕流浪在外的游魂,连身都没有。
要是以心相许,那他来得太晚了,她的心是归师父管的,她做不了主啊。
只能安静地等着,等着他走来,即使他看不见她,但她能看见他,即使他听不见她说,但她听得见他说。如此,就够了!可不知怎地,却离他越来越远了,身子竟不知何时,已轻飘飘地离地飞起,一瞬间白光乍现,恍恍惚惚之间似乎已跨越了万丈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