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五,破五。
天蒙蒙亮,凌芸就被满城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吵醒,她这一睁开眼,便搅得景明也睡不着懒觉了。
“起来嘛,”凌芸十分赖皮的扯着景明的胳膊,矫情道:“反正你都被二踢脚吵醒了,也睡不着了,你快起来嘛。”
景明也不睁眼,不耐烦道:“你不胡搅蛮缠我就睡得着,赶紧撒手,我还没睡够呢。”
“三姐要我跟她去白塔庙,我这心里没底,你就陪我去嘛。”
“你自己惹的祸,干嘛要拉我下水?”
瞧他作势要朝外翻身,凌芸索性直扑上前,趴在景明的肩头,继续耍赖撒娇,吭叽道:“有你在,她好歹会顾及面子不计较的,若没了你,她必定会数落我,让我连个地缝都找不到!就起来陪我去嘛,好不好啦。”不想景明突然又向外一滚,伸手抓住她的一条胳膊,捎带用了点儿力,就把她拉到了炕沿。
“哎呀,快拉住我,我要掉下去了!”看凌芸的腿搭在自己腿上,上身趴在炕沿边,脑袋悬在外头,一手扯着帷帐生怕她自己掉下去。不想景明又扯着她的胳膊往外送,吓得她连连尖叫:“哎哎哎,你千万别松手啊,这一下去我可就脸着地了。”
“让你吵我睡觉!”景明挑眉,问道:“错没?”
“我错了,错了,”凌芸连忙服软求饶,“我叫你哥哥行吗,你是我哥,我亲哥,你快把我拉上去,我这控得眼睛都开始冒金星了。”
景明稍一用力,便松手翻身往里滚,果不出他所料,凌芸一爬起身就拿了枕头开始报复他。
“哎,你就一点儿亏都不能吃吗?”
“那你有本事别躲啊!”
“又不是我逼你叫我哥的,哎呀!有你这么求人的吗,还想不想我陪你去了?哎哎哎......别打脸!别打脸!”
“你这还不是那玉面书生,潘安再世呢,小白脸都算不上,却还那么招风!”
“哪有啊!喂,你讲点理行吗,昨天上街不是我看她们的,是她们主动看我的。”
“你没看她们你怎么知道她们看你,还狡辩!”
“停停停......怎么回事啊?分明是你一大清早搅得我不得安宁,这怎么变成我又惹你了呢,哎哎......有人在外头敲门,有人敲门,真有人......”
凌芸停住了手,侧耳听到“嘭嘭”一连两声,还未来得及反应,却看景明突然伸手在她眼前一晃,顺手将她怀里的枕头抢去,又立马退了回去,继续蜷缩在暖阁角落里,将枕头挡在眼前。
看凌芸翻身下地,景明从枕头后面露出阴险的笑脸。
门一开,就看凌芸长发凌乱,半低着头也不看人,随口便问:“谁呀?”
“隔着门就听你两口子在里头撕闹,这也不拾捣一下,披件衣服出来,问了人再开门,你就不怕是叔伯婶娘们吗,便是个丫头小子你也这么蓬头垢面,衣不遮体的出来吗?”
“三......三姐。”凌芸被羲瑶的话堵得不知该如何回嘴,下意识的低头看自己身上的衬衣,就那么巧的腋下的纽扣开着,尴尬的将手遮在胸前,“你等会儿啊!”说着扭头就往里跑。
进了里屋,看景明正在穿外褂,想必他也是听见羲瑶的话,虽然脸上无光,但又忍不住在那里偷笑,却不好意思的低着头。
看凌芸灰头土脸掀了帷帐,穿上棉裤,换上百褶裙,又拿起外袍套在身上,景明仰脖透着门看羲瑶并未进屋,又鸟悄儿地凑到凌芸身边,朝她的脸蛋上嘬了一口。
“干嘛?”凌芸一愣,两手紧攥着身侧未扣上扣子的衣襟,吓得转头朝碧纱橱瞥了一眼,又回头对景明小声喝道:“还闹!还嫌不够丢人啊!”
哪知景明突然从身后环抱住她,俯首低头,将下巴抵在她的肩上,在她耳边悄声道:“闺房之乐,她不懂。”
这话说得凌芸顿时脸红,“没正经,”说着又不禁一笑,对景明打趣道:“你有本事当着她面说啊。”
“有你这样说亲姐姐的吗?”
凌芸转头亲了景明一下,随口道:“表亲的,”说着心里觉得发虚,忙补了一句,问道:“我们是不是太坏了?”话音未落,凌芸便发现景明搭在她腰上的手开始有些不老实,她急忙挣扎,低声嗔道:“还闹!”
只听耳边轻描淡写道:“你想得太多了,我只是想帮你把扣子扣上而已。”说着将凌芸身穿的棉马甲的最后一颗未扣的扣子扣好。
凌芸随口纳闷道:“你在我背后怎么就知道是那个扣子......”话说一半,凌芸才回过味来,转身抬手,作势朝景明打去,“好呀!你居然敢......”景明连连退步,引得凌芸紧追过来,“你给我站住!”
眼角余光恰落在外屋的人影上,于是景明故意停在门口,又轻而易举的将凌芸收入怀中,满眼宠溺的注视着她的明眸,不怀好意道:“搅了我的好梦,你是不是该赔给我点儿什么?”说着便伸手捧上她那娇滴滴的脸蛋,低头吻上她粉嫩的唇。
凌芸被景明唬的连连眨眼,隐约听着有急匆匆的脚步声,惊得她想要奋力挣脱开景明,奈何她被束缚得太紧,只得强别过脸,逃离景明给的沉湎。
可一回过头又瞧外头并没有人,凌芸觉得自己是做贼心虚,怯怯的,下意识的咬了下嘴唇,却听到景明在耳边呢喃道:“她被气走了。”
凌芸一怔,恼道:“你又耍我......”猛一转过头,景明的脸近在咫尺,唇瓣无意的贴在他的嘴角,兴师问罪的气焰转瞬便烟消云散,只那心里又不争气的忐忑起来。
“芸姐姐,你和三哥好了没啊?”
乍的听到似乎熟悉又有点陌生的男子声音,凌芸方才回过神,景明也松开手,让凌芸离开自己的怀抱,可却看他脸上渐渐浮现诡异的笑容,两眼直视前方。
凌芸也没心思合计景明,忙伸手理了理松散的长发,试图想让它们看起来是平顺的,缓缓转过身,紧张的望向外屋,只看一七尺男儿侧身面向北立在正堂里,两手交叉扣在胸前,左手里还拿了一柄宝剑,剑镗上刻着玄武灵兽。
男子缓缓转过身,突然咧嘴一笑,“可是该叫姐姐‘三嫂’了呢。”说着便朝凌芸拱手作揖。
待看清了那俊朗英气的脸庞,凌芸惊喜道:“日成,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去滇州随军了吗?”
景明上前,对凌芸介绍道:“这是我五弟,景晟。”
凌芸诧异,“不是,日成,你不是姓林吗?”
景明反问凌芸,偷笑道:“可知惠娘娘母家姓甚?”
林日成,昔日宁州玄武军幽天部少将阮凌君的副官参将,深谙兵法,武艺超群,十岁时便能以一敌十,以其机敏智谋,曾多次协助凌君解西北之危,并救过阮戎歆的命。凌君还朝后,他便随其舅父林霜去往滇州驻守西南边境。
凌芸与日成,那是不打不相识。凌芸从不信是日成这毛头小子在箭雨里救回阮戎歆的性命,每至军中,必要跟日成切磋较量一番,而每次的结果自然都是凌芸败下阵来,可凌芸却是越战越勇,后来武艺精进了不说,还与日成结下了姊弟情谊。
五年光阴,瞬息万变,从前与凌君形影不离的聪颖少年,再不是那个追着凌芸嬉笑打闹的林日成,如今几经磨练,蜕变成为威武儿郎,清澈的眼中多了凌厉,稚嫩的脸庞沉淀了沧桑。
日成,晟。景晟。
终于知道日成的过人之处源自哪里了,少年时的烨帝便如他这般异于常人的聪慧,果真是天之骄子,天赋异禀。
而今,昔日的义弟,竟成了自己的小叔,让凌芸又喜又惊,可又有点哭笑不得。
看佀氏笑盈盈的给景晟夹菜,凌芸转眼又看羲氏也是那般含笑相对,忍不住抱怨道:“外婆,娘,你们是不是事先都知道啊?”
哪知景晟朝她咧嘴一笑,“姐姐以为呢?”
紧接着便听景明接话道:“哎,叫嫂子!”说着惹得饭桌上的人都忍俊不禁,捂嘴偷笑。
凌芸不甘心,又问羲瑶:“三姐也早知道?”
看羲瑶点了点头,又听景晟在那边解释道:“姐姐不知,当年我母妃,正是时任安城知府的羲岳大人从襄城举荐入宫的,而三小姐先前的婚事,也是我母妃为报昔日之恩,特托我舅舅说的媒,只可惜,越家少爷没那好福气。”
羲瑶勉强一笑,“殿下说笑了,原是我不配的。”
也没心思理羲瑶高不高兴,凌芸努了努嘴,“我说怎么进宫那么久就从来没见景晟,”抬手用筷子朝桌上离她最近的那道翡翠三丝戳去,随口嘟囔道:“是不是我不嫁给景明,就一辈子都不知道你是他弟弟啊?”说着夹了菜塞到嘴里,转瞬就变了脸色,抬手便捂住嘴,吭叽道:“谁把姜当青笋切丝啦?”引得大家又是一阵哄笑。
看凌芸低头作势,景明抬手按住她那只捂嘴的手,扬脸道:“不许吐!”看凌芸朝他瞪眼,他便又补了一句,“那么大的姜丝可是你自己夹的,怪不得别人吧。”
凌芸无奈,翻着白眼,屏息,胡乱嚼了两下,强将姜丝咽了下去,接着便忙低头喝汤,想要解解辣气。
佀氏对景明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笑道:“原是我把这丫头惯坏了,打小就对那姜蒜挑三拣四的,如今你可要替我好好管管她这挑食的毛病,免得日后有了孩子,她还这样挑嘴,当真是该把孩子也教坏了。”
“外婆,他也挑食啊,”说着凌芸瞥了一眼景明,“他也不吃那些绿豆小豆的,那以后孩子不吃豆子,可不是我一个人的责任。”
不想景晟接了话,笑道:“那姐姐就赶紧生一个孩子啊,看看到底他是随你不吃姜,还是随三哥不吃豆。”
闻声,凌芸羞红的脸朝向景晟,瞪眼道:“就你话多!”
却听景明在一边咳嗽两声,正色道:“说了多少遍了,叫嫂子!”
未待景晟开口,凌芸又转头瞪着景明,恼道:“你话也多!”
羲氏一笑,忙劝道:“好啦好啦,都别说了,菜都凉了。”
佀氏也笑着说道:“只咱们屋里的人知道景晟的身份,出去了,便还是叫他日成罢,毕竟,陛下是有旨意在先的,让他隐姓埋名,掩饰身份从军这么多年,可不光是不想他在宫里屈了才,更是希望他能好好在外历练,为国效力。”
北顺城街,车水马龙,熙熙攘攘。
瞧着镜中映出景明的脸庞,羲瑶抬手将刚插在发上的钗子取下,轻放在铺案上,莞尔一笑,“谢店家了。”
那卖首饰的小哥,仿佛是被羲瑶的娇容摄了魂,痴痴的望着她的玉手收入青缎舒袖,又目不转睛的送那如潋滟清波般的水墨披风摇曳飘忽而去。
“你今早惺惺作态,引我入门看那一幕,就是为我数落了凌芸而报复我吗?”
“哎,报复这话可不能随便乱讲的,我呢,只是对自己媳妇情不自禁而已,跟你没关系,别多想。”
景明这话说得轻巧,却惹得羲瑶心里更是憋闷,她实是按耐不住了,气恼道:“你分明看见我了,你还......”
景明挑衅道:“我还怎么啦?”低眼看羲瑶的脸色泛泛绯红,不禁笑道:“好吧,我承认,我就是想气气你,也让你知道随便窥探我们的下场。”
羲瑶不甘示弱,猛地停住脚,辩解道:“我哪有窥探你们?我只是受命于祖母,替日成引路,带着他过去找你们而已,再说了,谁叫你们夫妻不知检点,明知今日家中会祭财神,也不早些起身。”
景明连连摆手,“哎哎哎,打住打住,到底是否检点,这你又没过嫁人,是不会懂的,还有啊,话呢,不要老说的这么带刺,否则很容易继续孤身一人的。”
羲瑶抬眼瞥向景明,转念道:“敢情你在这儿等着我呢啊?”
景明一脸无辜,“我这可是正经的好心,也不过是想替人还你的情债罢了。”
“我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看羲瑶负气离去,景明大步追上,一本正经道:“明知不该开始,也不会开花,更不会结果,你又何必自苦呢?想方设法去验证的,轻而易举就打破的,才是臆想。???你这般枯守着,以为跟这白塔庙里姑子没有区别吗?”
羲瑶随口便道:“我自愿,宁死,心甘,不可以吗?”
“她们本就无欲无念,才守得住青灯佛祖,而你呢,那颗心,你拿什么守,你守住的那是你要的心吗?那是你自己的心。”
“景明,你太多管闲事了。”
“你知道的,我本就爱多管闲事,所以,我得到了我想要的。”
听到景明的话,羲瑶不自觉的抬头朝前方和景晟并肩谈笑的凌芸看去,转念对景明道:“得到又如何,你们有本事,就守住一辈子。”看景明听了她的话,并未回嘴,反却笑了,羲瑶不禁讶异,好奇道:“你笑什么?”
“我在笑凌君,他所吸引的女子,竟这般相像。”看羲瑶一愣,景明紧接着又叹道:“若无他,你们一定会成为心照不宣的闺中密友。”说着便朝凌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