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朗还是病秧子,还没这样虚弱时,也曾惊艳过世人。
徐家内部斗争最激烈的那段时间,徐朗的父亲意外身亡,徐母身怀六甲,吃尽苦楚,忍辱负重,才保住宗家地位。而风声鹤唳之际,徐母最信任的姐姐却端来了掺了毒药的安胎药,徐母不疑有他,一饮而尽。徐母苦苦支撑,又救助及时,这才活着生下他。可他却因此落下了病根,一生下来就身怀剧毒。
徐朗虽比他人修炼更加困难,却幸在刻苦耐劳,再加上天赋不差,十几年的春秋交替,他成了延水城人人竞相传颂的天才少年。
直到,灵央学院来延水招生。灵央是那些贵族子弟中的天才少年才有资格进入的学院,那里包囊了两族的天才,更有已灭灵族的各项资源,修炼可提百倍。最重要的是它的政治作用。里面出来的人,无一例外皆受到王上的重用。那里是所有人趋之若鹜的一个神圣的存在。
可偏偏延水只有一个名额。于是众人都挤破了头,明枪暗箭,各使手段。而那时,徐朗去了丹春求药。
听闻江余可活死人肉白骨,是杏林圣手,可是因为贾彦疏的关系,他早已声名狼藉。再者徐朗虽然身中剧毒,再有医师告知徐母,徐朗体内的毒早已成了徐朗身体的一部分,只要不引发它,徐朗可安然度过一生。于是徐母也就没去找江余医治。
后来还是徐朗悄悄瞒了母亲,偷偷溜去了丹春。
江余不愧为百年难得一遇的医师怪才,半年就能根除了徐朗的胎毒。只是一些余毒未清,却因为灵央学院招生在即,徐朗执意要走,江余奈何不了他,只好开了药。清余毒虽易,但余毒一日未除,若被引发将一发不可收拾。
徐朗却不甚在意,毕竟活了十几年,也没出过事。可是命运和他开了个玩笑。让他遇见那个刻入他内心的女子。
后来她的消失,一度让他疯狂,等他回到延水城,灵央学院早已结束了招生。他终日恍恍惚惚,情绪消沉,直到某一天,他吐了血——
恨吗?大概是恨的,可偏偏,午夜梦回,她总在梦里。难以忘记,也许他更痛恨的是他自己,太过轻易把心房打开,才让她有机会把他的心血淋淋的掏出来撕开,却又不把它还回来。让他血肉破绽,就这样漫无目的的空盼。
他如流星,在划破天际的那瞬间惊艳绝觉,可在落地后,又变成了一颗石头,总有一天,也会化做尘埃。
这场订婚宴并没有因为徐朗的晕倒而结束,徐母不会那么没眼色的告诉别人徐朗的情况,相反,爱子病危,她却仍要笑脸迎人。在这里,为什么要举办这场宴会并不重要,在场的那些人只是需要一个能正当的把他们聚在一起的一个借口罢了。
徐家虽然式微,但各方势力却仍前来参加这场宴会,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徐家拥有让他们趋之若鹜的东西。
“徐夫人,什么时候把那东西拿出来,我们可想见识见识!”
“是啊,要说徐家少爷订婚,怎么能没有这东西,这可是重头戏呀!”
徐母笑到“自然。都准备好了,请众位上楼。”
旁边的小斯悄悄退下。
众人跟着来到顶楼,这里视野宽阔,周围一片黑暗。
“怎么不点灯呀!”
话音刚落,远处零星的荧光闪烁了一下,又消失不见。众人瞪大眼睛,去找那点光亮,蓦然间,周遭光芒大盛。点点荧光汇聚成河,穿梭在山林水间,如潮水一样,或起伏,或落下,宾客们从远处看,只觉得置身漫漫星河之中,其中最激动的还是那些十八少女。美轮美奂,宛若梦境之中。
越是安定的时代,那些所谓大家族就更是腐败不堪。所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人人贪图享乐,攀比之势愈烈,但凡大家族都有自己的门面,纵容里头早已被那些蛀虫蚀光,依旧要保持表面的光鲜亮丽。被和平养废的人们,已经忘记了先祖的勉励,沉溺安逸。多么的可悲!
孟欣沉下了脸,手不自觉的抠住了栏杆。人们只见到了眼前美景,可夜烛经历的痛,却是千倍万倍,痛不欲生。
“徐夫人,这是怎么做到的呀?不是说夜烛已经都消失许多年了吗?这数量之大……”
“众位可知,夜烛里有一个王,是它们的领头人,所有的夜烛都靠着它的引领。”
“依徐夫人的意思,莫非抓到了夜烛王?”
“来人!”
只见两个小斯合力搬着一个笼子进来,里面一只金灿灿的夜烛奄奄一息的躺在笼底。它的翅膀比普通的夜烛多了两对,身形也更大一些,连着那额前的花纹似有皇冠的形状。
“这就是夜烛王,怎么就不动了,丝毫没有一个王者的模样。”
“它不会死了吧!”
“夜烛王最异于其它夜烛的地方就在于它的生命力极为顽强,这只夜烛王已经被捉了有七年之久,过了这段低迷期,自然就恢复了。不过,也有另一种办法——”
徐母却是神秘一笑,她眼神一个示意,就有一个小斯拿来了一种不知名的液体,喷洒在夜烛王身上。夜烛王翻腾了几下,翅膀突然剧烈扇动,全身通亮似一颗光球,在笼里横冲直撞。
众宾客却是拍手叫好,一个个摩拳擦掌,端看笑话。
孟欣双目泛红,连着身体都止不住的颤抖。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痛她是知道的,更是体验过。就好像全身的经脉被一条一条的抽了出来,那是一种持续不断的痛苦折磨。面前的他们不是人,是一个个魔鬼呀!夜烛说的对,它们不争不抢,为何要受此极刑!
“孟欣?”顾忆忱察觉到孟欣的异状,不待他反应,孟欣依然冲了上去“住手!”两条藤蔓席卷而起,把那两个小斯扫在两旁,再看时,笼子已到了她手中。
“孟欣,你做什么!”孟欣的行为无疑在挑战这些大人物的威严,瞬间,她就成了众矢之的。
“你们有没有想过夜烛也有生命,也会痛!”
“哈哈——”众人大笑“这是哪个没长大的奶娃娃。莫非她是个傻子,”
上官磊坐在高位,凝望着她,含着笑“孟欣,你同情它们是因为它们弱小,照你这样说,那你所食的食物也是那些弱小的生命,你不是照样入口!
哦!还是说你是个素食者,那若是那些植物也有生命,你如何存活?”
“哈哈哈!殿下说的有理!”
“我……”那一张张嘲讽的脸在她面前放大,孟欣竟是哑口无言。
“这样的你——不过是伪善罢了!”上官磊冷冷撂下这句话。
伪善也好,什么都好,至少我要救出夜烛,我……孟欣提住笼子的手收紧泛白。
“看孟小姐那么坚决,不如徐夫人卖我个面子,让我来处理此事!”
“但凭殿下吩咐!”
“如此,孟欣,你不是很想救它吗?”上官磊嘴角噙着一丝戏谑“只要你肯入湖中杀死一头游走鲸,并把它肢解,这只夜烛就是你的。”
“你——”
“一命换一命,这很公平,不是么!”笼子突然脱开孟欣的手,被上官磊提在手里。他斜睨了一眼隐藏在人群中的顾忆忱,笑到“记住,要自己动手!”
“殿下,这也太便宜她了吧!”
“这太容易了——”
……
他们的眼里是理所当然的,没有任何的迟疑,甚至不明白孟欣为什么那么为难,这明明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杀死游走鲸,夜烛就归她所有。
孟欣看向顾忆忱,他是明白她,可是为什么,他也和他们一样,甚至阿离,阿诺,它们都一样。
顾忆忱凝眸,他明白,这是上官磊对孟欣精神上的摧残,他要毁掉她多余的世界观,要让她适应这个世界的规则,那就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所以他不能出手,即使她那么痛苦——
“还没决定吗?或者你要它死?”夜烛被他抓在手里,仿佛一个用力就会粉身碎骨。
“不要——”孟欣含泪“我……去!”
他们就在楼顶,观看这一场笑话一样的屠杀。
成年的游走鲸正常有三个壮汉的体积大小,它们在水中十分灵活,游行速度非常快,也凶猛无比。只要被它们咬住,它们就不会松口。它们最可怕的不是它们的利齿,而是鬼魅一般的隐匿能力。
泪水与湖水融为一体,湖水将孟欣牢牢的包裹住,一只黑影扑了过来……
天亮了,湖水不断的激起水花,湖面迟迟不得平静,暗示着湖中一场激烈的战斗。
半刻后,湖面归于平静。
众人面面相觑“该不会死了吧……”怎么说那也是王上要找的人,要是死了,他们只怕脱不了干系!
上官磊平静的看着湖面,几息之后,果然见一头游走鲸蹿出湖面数丈又重重的落在浮岛上。一身脏污的孟欣跟着摔在一旁。
良久,一双雪白的靴子撞入孟欣的视线,一把匕首扔在了孟欣面前。
“动手吧!”
所有人都围了过来,这是他们第一次觉得宰杀头游走鲸竟能让他们如此有趣!
游走鲸被一条粗壮的藤蔓缠住,之前因为抓住藤蔓而被磨得血淋淋的双手,颤抖着握住匕首,高举过头。
“啊——”匕尖闪着寒芒刺入游走鲸的身体里,孟欣疯了一般不断的拔出刺入,喷涌而出的鲜血喷洒在她脸上,凌乱湿漉漉的长发贴在身上形同鬼魅。
上官磊将夜烛扔在她脚边,宴会已经结束了,其他人识相的离开。对于他们来说,这不过一个娱乐助兴的小插曲。
孟欣机械的一刀一刀将游走鲸开膛破肚,直到鲜血染红了整块地,她兀自的抱住自己,泪流无声。
顾忆忱站在不远处,默然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