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东西完全不需要太久的时间,我本就没有多少东西可收拾。准备完毕,我只想骑着自行车,再环绕这个小镇一遍。街上的行人依然熙熙攘攘,向着相同的方向前进。四周的景物理所应当的没有丝毫变化,人也没有,那些杂乱却缠绵始终不肯停休的音阶颤动着;这是很久之前遗留下的喧闹。听说临离别之前,瞭望一番故土,总是能来个灵光一现什么的,忽然之间就看出点不同的思想境界。再忽然,这就变成了一道阅读题,让你分析作者的思想感情。然而我的思想境界明显是不够的,四处张望了半天,平常的东西一如既往的平常,看不出哪怕一丁点的不同。
如果非要找个一丁点的话,那便是我找遍了这个小镇的每一处角落,踩遍了脚下的每一块顽石,却始终没能找到珊珊,甚至我简直想要搭台子求雨了。我问过了商彬,问过了白唐,问过了更多的人,却无一表示知道珊珊的去向。我精心准备的告别台词到底也没能用上,所以说这就是命运,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可东风就是不来。机会只会在你毫无准备的时候降临,等你准备充足了,还想得到机会,那真是守株待兔,还不如去求雨。
虽然没能在离开前见到她让我好一阵悲伤,但我依然能很快释怀。毕竟每朵花的绽放,都是它凋零的开始。有时候并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愿去想罢了。至于悲剧,也不过是让花在绽放的一刹那间凋谢。
想得本是挺好,怎奈何向前仔细一看,盛开的全是耀眼的桃花,盛放如火。这难免让我催生出《毛诗》里的句子:“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家室”,吟诗最怕的就是和自己的经历作对比,一对比就得悲伤。人家那都贺新娘了,我连心仪的姑娘去哪了都不知道,想到这里,我又无限地悲伤起来。
想找的人总是找不到,没兴趣的人却非要抢镜。临走前我碰见了一次商彬,本想该依依惜别一番,让他来个痛哭流涕,不料这小子仿佛眼泪都为白唐流干了,悲伤都为白唐悲过了,自此以后,超凡脱俗,一副参禅悟道的样子,真不知道他那新女朋友,白唐的姊妹篇冰唐是怎么忍受自己的男人居然是个禁欲的和尚的。
他满脸淡定地对我说:“走就走呗,又不是回不来了,生离死别就更够不上格了,这事也你值得跟我说?”
我叹道:“你丫这个没良心的东西。”
他说:“玩笑玩笑,但你也不能指望我这一大老爷们跟你这痛哭流涕是不是。不过我跟你讲,我最近平静地厉害,这一平静就老爱想事。我这些天一直在想,咱们为什么活着。从祖辈父辈,让我们好好学习,考个像样的学校,找份像样的工作,过个像样的生活;等我们有了孩子,再让孩子好好学习,像样的学历,像样的工作,像样的生活;这就是一个封闭的圆圈,怎么也跳不出去。难道人就必须这样一代代乏味地以凑合的人生活下去吗?”
我说:“关于这个啊,人生的意义之类的啊,要不要我端点心灵鸡汤来秀一下啊?”
商彬说:“不用,那样我还不如去看政治书。”
我说:“罢了罢了,你就在这慢慢想,反正时间大把大把的。咱俩先时刻保持联系,我且去外面的世界看看,要是很精彩,便立刻告诉你。当然,作为交换,你若是有了珊珊的消息,也得马上告诉我。”
商彬当即道:“交易决裂,老子不换。”
我自然不爽,说道:“你丫这人真没趣味。”
商彬说:“废话,你小子临走了惦记的都是姑娘。连找不到的姑娘都这么上心,相比较之下,你说你兄弟我得到的都是什么冷淡待遇啊。”
我说:“你这才是废话,老子又不是gay,难道你还想让我跟你全球热恋吗?”
虽说如此,但我想,即使是个令我如此上心的姑娘,倘若时日久了,只怕我也会日渐冷淡下来的。对于我来说,拿不到手的,虽然不爽,却也迟早会遗忘。
得之我幸,不得我不高兴,无非如此。
现在这个时刻,我已经坐在了公交车上。这辆公交车让我苦等了半个小时,导致让我在车站默声骂了半个小时,直到口干舌燥,这辆浑身泛绿且很显老旧的车才终于出现,但随后,便在距离车站二十米处停了下来,莫非说这么久还没到进站时间。再过了十分钟后,它才终于缓缓转弯进站。
这一趟路程并不遥远。虽说那里是个中心,但因为顽石镇也是偏向中心的,所以实际距离并不算太远,坐公交车的话大概也就一个多小时。我闲来无事,倚着窗户看着路过的景色。车停了一站,几个老年人陆陆续续地上车。这时候售票员当即搭好扶手,坐得四仰八叉,负责任地扯开嗓子喊了起来:“年轻的都少坐会儿,给老年人让让座。反正身体都挺好的也不累,站站没什么。”
人家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那这真是坐着说话不肾疼。
此时此刻,还有一个老头尚未落座,尽管车厢后面已经有人起身给他让了座,不料他却不理不睬,径直走到前面一名年轻姑娘的身边,趾高气扬地说了句让对方赶紧起来让座,本想对方会惧于自己的淫威,速度起身,让自己赚足面子。可惜这位姑娘与身边的男友正交谈甚欢,所以并未察觉,完全没有理睬。
老头顿感面子全无,立刻推了下姑娘,说道:“他奶奶的,看见老人也不知道让座,怎么这么不懂事啊?”
姑娘自然诧异,待到反应过来说:“你推我干什么,后边又不是没有给你让座的。”
这老头也可谓极品,一句话不带反驳的,只是一屁股坐在人家姑娘的大腿上,视旁人如浮云。当然,你要理解,这是夏天,大家穿的都比较单薄,姑娘穿的也是短裤,不然冬天这老头就只能去坐棉裤上了。不论如何,姑娘当然会大吃一惊,当即对那老头推搡起来,大叫道:“流氓!”
喧闹就此而起,那姑娘的男友本就一直冷眼旁观,很有老大的风范,但此时再冷眼下去就该措手不及了,他决心挺身而出,一把推开老头,开口骂道:“老东西,你他妈有完没完?想占便宜也没这么占的吧,我打死你老丫挺的!”
说完他解开衣领就要对那老头动手——我始终不明白解开衣领这一步到底是缘何而起,难道你不解衣领就打不了架吗?据我长期观察,这多半是不想打架,但必须要做做样子的表现:这要给周围人一个劝架的反应时间么。果然,周围的乘客反应过来后,当即将其拦了下来。老头也趁机上前走到别人让给他的座位,还回头得寸进尺道:“现在的年轻人真没教养。”
你知道的,本来刚才劝架的大多都是年轻人的。这么一听闻此言,双方的关系顿时又开始剑拔弩张起来。
但老头却颇有大将风度,临危不惧,都不在乎这个,人家只想着准备对号入座,却不幸发现就在他回头说那句话的一瞬间,这座位上已经对号上了抢先的另一位老头。
这个老头肯定不肯罢休。只是他刚准备动手抢回座位时,公交车却已经到了他那一站。事已至此,他也只能一脸不甘心地下车了。
到了现在,风平浪静,只剩余音绕梁。不过由此可见,年轻好也是分时候的,比方说在公交车上,稍微年轻点的见着售票员就得装孙子,见着老人就直接成了孙子。
一路颠簸,不知不觉,我就这么到了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