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兰儿对不久前达海的态度若有所思,她看不明白了,到底有没有打消他对自己的疑惑呢?直至大汗唤了她好几声,她才跪地恕罪。失神可不是好事。
哈赤摆手叫她起来,看看手里的笔,又对她说:“过来,我教你写字。”此时的殿内只有二人,其他人在总管的示意下早以退出殿外守着。
穆兰儿一愣,大汗的这个称呼很久没有听过了。如今是何故也不由得她想。
后来意识到重点,刚刚站起来的她又吓得跪在地上,诺诺开口:“奴婢不敢。”
被他严厉的目光盯得不自在,每盯一秒,冷汗似乎就迫不及待冒出。最后还是依命让他“教”她写字。听命可能死,不听命也可能死,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手把手地教,不知何时,写了一会儿便不知觉地把她圈在臂弯里。
吓得她又是一挣,又在他严厉的目光中安分下来。
专心教他写字,青筋暴起的手握着她的纤纤细手,远离后宫的纷繁杂乱,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时间像是静止的。
哈赤大汗突然说出的话、让穆兰儿腿一软,差点不争气地跌倒。
“我知道,你是达海的人。”
脸色忽然煞白,果然,她的疑惑不是没有缘由的,堂堂大金天子,这么简单的事情又怎么可能不知情呢?
这么说来,困惑在她心头好几月的疑云终于散开了。
从十五贝勒哭闹着要阿巴亥大妃的时候,他已经看出来是受人指使,即使幼子的哭声时刻牵挂着他的心,但仍然没有下定决心召回阿巴亥大妃,恢复她的妃位;那日问她识不识得《孙子兵法》,其实是试探,等她说出《孙子兵法》,突然的暴怒则说明、他已经确定,她就是达海身边的人。
不愧是天汗,真正的黄雀在后。
哈赤大汗皱眉看着字迹歪扭了一下,看着不安份的穆兰儿,有意无视她的紧张,提醒道:“专心写字。”
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似的。
一切又归于风平浪静,暴风雨前的宁静。
“兰儿。”他今天似乎有些反常:“只要你不毁了大金江山,一切、我都可以纵容你。”
手把手地教她写字,无疑是给她假拟诏书的特权。
再也接受不了,心脏猛烈跳动着,不敢说话,额头的汗水低落在纸上,墨迹慢慢散成一圈一圈的晕。
或许,此时的大金天子将对某个人的感情寄托在了她的身上。
可是她不能受,也受不起。
等写完某句诗时,穆兰儿再也顾不得其它,慌忙从他的臂弯里逃开,直接跪倒在地上,心脏猛烈地跳动着。
哈赤也不气,像个没事儿人似的、依然专心写他的字。
等写完,才缓缓停下笔,没有看她,也不意外她的反应,认真看着纸上潇洒的满文。
这是《诗经。邶风。击鼓》: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以我归,忧心有仲。
爱居爱处,爱表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等终于看完纸上的字,努尔哈赤才看着她,带着认真:“兰儿,我封你为妃如何?”
虽然是征求意见的询问,但却是不容得任何人反抗的命令。
心寒如死水。
如果她顺着台阶走下去,那么轻轻吹一阵枕边风,阿巴亥大妃回宫之日,就指日可待了。可这绝不是她想要的。如果挣脱作为被人控制的棋子命运的代价,是成为天汗的宠物,做一个金笼里的金丝雀…她宁可当多些时日的棋子。
或许不用阿巴亥大妃回宫,她便可以轻而易举扳倒代音察庶妃,一报当年告发“达海与纳扎”之仇,那么她进宫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可是这样,她就不再是完整的人,不能功成身退了。
她不想,即使违抗君令,马上身首异处,她也绝对不会出卖自己的心。
“大汗!奴婢不是东哥。”她只能放手一搏,堂堂大金朝的大汗不会将自己的心上人与他人做比较,这无疑是亵渎。
哈赤听见久别重逢的名字,身体猛然一震。
等了很久,没有听到任何暴怒的责罚,他又重新拿起笔在纸上写写画画,让她跪安。
想起那个草原上肆意奔放的女子,想起那个草原上三君争得头破血流的女子,想起那个老死不相往来的女子,想起那个为报仇夺他项上人头的女子。她的一切,他注定不可得。
直到她走出殿外,他都没有再看她一眼,专注地盯着纸上的字:
吾恨卿生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