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夫人不由愣住,再看那头,方韦已经一步抢到云欢跟前,伸手疾扣云欢脖颈。这一手虽说不上上乘,却显了练家底子。若是寻常人,早被拿住肩颈掀翻在地上了。可云欢何等修为?寻常招式在他眼里,已跟孩童嬉戏无异。索性他也不躲了,侧过身把肩胯只一拧,力道贯处,方韦身子飞跌出去。
这一下显然撞得不轻,方韦连退了四五步才站稳脚跟,脸色苍白:“好身手!”旋即又顿足不已,“奇怪,奇怪!你这炁海空虚,加上身受重伤,不该还有如此神威,这究竟是为何?”
云欢轻咳了一声,扶着石桌缓缓坐下,:“这是劫灰炁,你竟识不出来么?”
方韦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说话都走了音,显然颇为恐惧:“劫灰炁?武尊的那门神通?难怪,难怪!那兄弟你……你与武尊他老人家是什么关系?”
云欢还没开口,却听一阵轰隆隆的敲门声自外面响起。继而有人大声喊道:“州署查案,有人么?”一连喊了两遍,外面的人有些不耐烦了,骂了句娘。门陡然一声爆裂的巨响,似是被猛踹了一脚。
云欢看向方韦。方韦也是一脸惊愕:“昌平世道,怎么会有官差大早上的登门?”整了整衣襟,对云欢说了声“失陪”,匆匆走了出去,留下有些失神的方夫人和云欢父子在院中。
云欢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身子不觉有些僵直,心里各种怀疑念头电光火石般飞过——自己虽已是一路没停,但那帮人手段不凡,传递消息的速度只怕比自己逃亡的脚步更快。也许追杀的爪牙早已埋伏暗处而他从未注意到罢了。
他暗骂自己大意,飞快地把襁褓系在背上,抱了云南风便走。方夫人见状,剧烈地咳嗽了几声,问:“您这是要去哪儿?”
“我得走了,我有个朋友还在凤台城等我。这么久没见着我,他该着急了。”云欢情急智生,说谎竟也顺溜起来。说完也不待方夫人反应,推栏便出。
谁知没走得几步,便迎面撞见了一拨人。方韦神情凝重走在最前,他身后赫然正跟着六名官服森森的捕快。方韦看见云欢,便冲他招手:“兄弟!”这一喊,六个捕快的目光齐刷刷都投了过来。云欢暗自叫苦,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心里打定主意,一旦事急生变,大不了把这些人都放倒。反正这些公门捕快大多也是市井混混出身,料也不是他的对手。
方韦走过来拉着云欢,沉声道:“兄弟莫慌,这六位官爷是来走访一桩案子,例行公事要问两句,他们问什么,你如实回答就行,切勿有所隐瞒,反教官爷们误会。”
云欢感到气氛古怪,心生警觉,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六人中,当先一人身形雄壮,身着玄青官袍,胸口绣着一个狰狞的虎头,他伸手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珠,在胸口胡乱抓了抓,那虎头的血盆大口便张得更大了些。他斜眼瞥见云欢,眯起一只眼问:“就是他?”
方韦答道:“回孙捕头,正是。”
孙捕头看向云欢,威严的目光落在他怀里的男孩身上,指着他问:“这是你儿子么?”
云欢道:“当然是,请问诸位在查什么案子?”
捕头正色道:“最近江南道上出了一对雌雄大盗,他们武功高强,手段也十分残忍,专挑那些家道殷实的富商下手,洗劫了钱财不说,还将被害者满门上下杀得鸡犬不留。短短两个月,被害者已有十九家,案子至今未破,听说惊动了朝廷,帝都来了个大人物,把咱南方各部的主儿都给骂了个透,所以州署才下了严令,要咱这些小的逐户走访。”说着他蓦地冷哼一声,“他娘的,上头哪知道咱们的苦,就他娘的知道给咱脸色看。”
“官爷要问我什么呢?我只是个路过此间的可怜人,之前还从未听说过这桩案子。”
“正因为你不是本地人,才更要仔细排查。这对雌雄大盗前些日子刚在斐部犯下新的血案,而被他们灭门的这家富商,正好家中就有个新生的娃娃,满地的尸体唯独少了这个娃娃。我们推断很可能被凶手带走了。”孙捕头冷厉的目光掠过云欢怀里的襁褓,“方才我听这家主人说,他刚收留了一个带着娃娃的外地人,当然得进来看看。”
云欢哭笑不得,敢情这孙捕头是把自己怀疑成了那杀人越货的凶手啊。他朝云南风努努嘴,笑道:“南风,你告诉叔叔们,我是不是你爹呀?”
“你不是我爹,难道是他爹吗?”小男孩如是说。
孙捕头脸色铁青,冷笑道:“就算这个大的你孩子,这小的未必是。若是证明不了这个娃娃是你孩子,就请你老老实实跟我回凤台署衙一趟吧。”说着朝手下使了个眼色,六人把云欢围在了当中。
“且慢!”方韦急忙插到孙捕头与云欢中间,顿足道,“我这位兄弟可是武尊门下的高徒,绝不可能是那凶犯,这当中定然有什么误会。”
云欢听到他提武尊,心里打了个突,再看那孙捕头果然面色一变:“武尊门下?嘿嘿,那也甭管是不是凶犯了!”转头对方韦喝道,“你揭发有功,回头来州署领赏!”方韦尚还一头雾水,问:“领……领什么赏?”
孙捕头哪还理会他,刷地拔刀在手,大喝一声:“弟兄们,拿人!”一刀直朝云欢肩头斫来。方韦急得大呼:“兄弟你小心那!”
云欢先前察言观色,料到不妙,心知难免要动上手。但这走廊空间狭窄,而他怀里抱着一个,背上又背着一个,刀剑无眼,实在凶险得很。眼见孙捕头拔刀,他当机立断,一脚把身后之人踢开,抱着云南风翻身越入院中。
孙捕头大吼一声:“哪里跑!”噔噔两步便追了过来。叫云欢吃惊的是,这孙捕头虽然身材魁伟,动作却敏捷得与体型毫不相称。眼看着对方又是一刀剁下,云欢正欲再躲,不料对方突然刀头一转,竟朝他怀里的儿子搠过来。他若躲开,这一刀就会捅在儿子的肚子上。
“你好狠毒!”云欢惊怒交加,只能一侧身子护住儿子,整个左侧肩头顿时空门大开。
伴着孙捕头的狞笑,惨白刀光切入云欢的肩胛,带起一条纤细血线。刀很快,但云欢的手更快。让对手算计自己的机会,他决不想再给第二次。他信手只一抓,灰雾炸开,百炼钢刀瞬间扭曲成一团黑乎乎的废铁。背后另外的五柄刀也在同时劈头盖脸地砍来,他把怀中儿子往前推开,左臂一振,别云掌顺势挥洒。顷刻间,身后众捕快齐声惊呼,钢刀纷纷脱手飞出。云欢掌力疾吐,将六人悉数拍倒。
孙捕头毕竟还有些功力,尚不至于像几个手下那样当场被打昏,但也只限于能瘫软在地上了。看着手中已无刀形、焦炭也似的佩刀,这个八尺壮汉惊惧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你娘……你……你这是……是什招数?”
其实不止是他,连云欢自己也惊惧不已。他打心里厌憎劫灰炁邪性的力量,本无意施展劫灰炁,但现在这股力量却是不请自来——就像是一只寄生在他血脉里的爬虫,原本微不足道,却通过吸食他的血肉而越发壮大。
他想起那个人一把将对手抓成灰烬的情景,摸了摸胸口,心里陡生一阵战栗。当今帝都朝廷严禁修习此术,真是功德一件。
这时,一直盯着他的孙捕头突然大叫了一声,梦醒了一般惊呼道:“你……是你!你是云欢!”
旁边方韦猛抬头看向他。
云欢身子一震:“你认得我?”
“画像,有你的画像!”孙捕头挣扎着从怀里扯出一张皱巴巴的黄纸来,展开对着云欢比对了一下,“自己看吧!你的通缉告示已经贴得满城都是了。”
云欢夺来一看,果真是一张附了自己画像的通缉令,上面写道:
今有案犯云欢,身为武威将军越多情之婿,不思恩业,图其家产未果,遂刺杀将军,更杀害发妻女,人伦丧尽,罪无可赦,即日着令缉拿,有报踪迹者赏白银二十两,擒杀此贼者赏金百两。宁州署印。
云欢想了想,把通缉令叠好塞进怀里,手忍不住有些发抖:“宁州啊,宁州是明部大府,他们动作这么快啊。”他一手按着肩膀上的伤口,感觉血腥之气愈来愈重,下意识看了看伤口,发现血却已自行止住了。
孙捕头厉声道:“姓云的,我告诉你,现在外面早已布下天罗地网,你别妄想着能逃!我劝你赶紧束手就擒,落在我手里,还能叫你少受些罪。”他说着想爬起来,却禁不住身子一软,又摔趴在了地上,脸色不由有些发白。
一直默然不语的方韦此时蓦地笑出声来:“孙捕头,我也劝你别费力气了,云欢的别云掌劲力号称千叠劲,只要一掌挨严实了,凭你这修为,一个时辰之内想站起来还真不容易。”
孙捕头气得脸上像开了染坊,青紫不定。然而他牙关咯咯响了半天,终究是没敢发作,只咬牙道:“云欢,你杀了武尊,消息不日传开,你将是整个武林的公敌!你只有乖乖配合朝廷,才有一线生机!”
云欢叹道:“唉,你们都不用脑子想一想的吗,谁会蠢到去杀害武尊?”
孙捕头沉声道:“做没做你自己心里最清楚,若你觉得冤枉了你,那就跟我回去,公堂明镜下大可以好好说个明白,若当真无罪,我必尽力保你周全,且定要抓住那真凶;若是铁证如山,证实确是你杀害武尊,那就认罪伏法,我也绝不让你多受折辱。”
云欢摇摇头,走到孙捕头身后。孙捕头身子一震,颤声道:“你……你要杀我?”
“我为什么要杀你?”
云欢在孙捕头身后坐下,双手按在他背后为他推宫过血。片刻后,孙捕头手足劲力恢不少,悄悄伸手摸向腰间短刀,犹豫了一下又放了下来。他沉声道:“老弟,听我一句劝,跟我回州署罢。武尊是江湖中人心目中的神,你杀害他的消息一旦传开,江湖中人,尤其是南方人势必恨你入骨,只怕……”
云欢断然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绝不会跟你走。我这辈子循规蹈矩,恪守本分,不想到头来却被人像傻狗一样玩弄,简直可笑!如今我既担了罪名,那这一条烂命,谁人有本事,来取走便是!”
他正说着,突然地,一阵毫无征兆的剧痛自小腹蹿起,直透脖颈,满身劲炁瞬间涣散,一下扑倒在地上。
这时候,一只手轻轻提起了地上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