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子衣心跳加速,就想尽快把谜底揭开。小心翼翼顺着走廊来到秦肖门前,轻轻一推,门没上锁,他一缩身钻了进去。
屋子里亮着床头打,秦肖正戴着老花镜半躺在床上看书,这老头气色真不错,呼吸正常,双手有力,神色恬然。他放下书,看看乌子衣,一点没有意外,用手一指床边:“我想着你也快来了。”
秦肖说话已经不必再辅助数码设备,嗓音深沉,还带有金属般的颤音,有种莫名的蛊惑力。乌子衣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踟蹰半天才说:“老爷子,你为什么要害我?这些年,我经常冒着风险来看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再说我们之间也没什么仇,你为什么把我们的事告诉你儿子。你儿子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现在想要我的命!”
秦肖摘了花镜:“要了吗?”
乌子衣憋红了脸:“现在是没要,可我一天不死,他就一天不放心。你们秦氏家大业大,要对付我这么个鼠辈,太轻松了。”
“你不是鼠辈,不要妄自菲薄。”秦肖说话很慢,但极富条理,每个字重音不同,说出来铿锵有力。
“你很懦弱!”那双威严的眼睛在眼皮的折皱里盯着乌子衣:“我等不及要你自己站起来了,所以我必须用手段辅助你成长!现在你是对付秦云鹏唯一的希望。”
“他是你儿子。你们父子怎么会有这么大的仇恨?”乌子衣一直对这个问题很纳闷。
秦肖嘴角显出一丝不易察觉地冷笑:“你如果知道他做过什么,就不会这么说了。我躺在这里,也是拜他所赐。”
乌子衣道:“你让我对付他,总得告诉真相,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肖露出笑容:“我告诉云鹏,说你知道我们老秦家所有事,他立时就恼羞成怒,看他的意思,恨不得撕了我。”
“可我什么也不知道啊。”
秦肖:“那我就说给你听,就算日后你真的死在云鹏手里,也算不冤。”
乌子衣心里渐渐明白,秦肖是把自己当做胜负手了。这老头跟秦云鹏之间的仇恨看样子是化解不开,几乎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床上躺了多年,周边的人全是秦云鹏派来的,一个满身是病的孤老头子根本就没法复仇。而自己几年前偶然的出现,又让他有了起死回生的希望,就好像关在死囚牢里的案犯,时刻都想越狱而出,可监狱防范十分严密,偶然间他得到了一把铁勺子,虽然这个工具看上去无用之极,但至少给了他希望。
自己就是那把铁勺子。秦肖想要复仇翻身,只能仰仗自己。这枚棋子看上去虽像个废物,但毕竟是转败为胜唯一的希望。
乌子衣呆呆看着床上这个干瘪的老头,虽然有无相秘药顶着,但毕竟年事已高卧榻多年,身子缩成一具木乃伊,又瘦又干。睡衣好似穿在衣架上。皮肤上一层层折皱。
“我有两个儿子。”秦肖声音愈发苍老沙哑:“老大叫秦云霄,老二才是秦云鹏。云霄少年老成,很小的时候就有古君子之风,行为处事滴水不漏,是掌管家业的最好接班人。而云鹏呢,少不更事,四处惹祸,这小子没别的特点,就是下手狠,出手就是死手。为了他,我不知和他妈****多少心。还好那时有钱,出了麻烦,就用钱顶,也算平安过来。”他忽地盯着乌子衣:“你如果有这两个儿子,你会把家产留给谁?”
乌子衣心说留给谁你现在都已经做出决定了,很明显是秦云鹏嘛。他不无讥讽地说:“我当然要给大公子。秦云鹏这小子本来就无德,如果有了钱,更不知能惹多大的祸。对了,大公子呢?”
秦肖脸抖动两下:“死了。那一年我为了考验哥俩的经商能力,给他们一笔钱到东南亚去搞定个合同。一个月以后,秦云鹏自己回来的,他神色平静地对我和他妈说,大哥发生了车祸,已就地掩埋。他妈当时就疯了,随后脑溢血,就这么走了。”
乌子衣听得咋舌:“不会是秦云鹏把他哥哥害了吧?”
秦肖自顾自说道:“处理完丧事,云鹏来到我的办公室说,想要去集团最大的公司做经理,他认为自己羽翼已成,可以出来做事了。我虽然怀疑是他杀的云霄,可毕竟是亲生儿子,也是唯一的儿子。我总不能把老秦家偌大家业拱手送于外姓人。我当时的心态,和你现在一样,不愿追忆不愿面对,选择了逃避,把最大的公司交给了他。哈哈。”他突然发出一阵失心的笑,笑得十分痛苦:“子衣,你记住了,狼永远是狼,你就算跟他交了朋友,他也是狼,是狼就有咬人的那一天!”
“秦云鹏我真是小看他了,他的心思和手腕很是老辣,在一年的时间里不声不响清除了跟随我多年的老部下,收买人心,公司里的人才都笼络到自己手里,把我完全架空。在一次董事会上,悍然逼宫,把我撵下了台。就在下台前一个礼拜,他还十分孝顺地陪我去医生那里检查身体,医生说我操劳过度,有脑溢血的前兆,一定要忌怒。可一个礼拜之后,秦云鹏就在董事会上让我下不了台,言辞毒辣,我当时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以后,高位瘫痪,成了个活死人。这小子时机拿捏之准,攻心力度之高,足可见其城府有多深了。”
乌子衣听得惊心动魄。
秦肖突然笑了:“子衣,你知道上位者最重要的素质是什么吗?”
乌子衣摇头,猜测道:“决断力?”
秦肖摇摇头:“识人。上位者不必通晓百事,但要知人善任。一个‘人’字,是最复杂的。看似简单,实则大有学问。你知道识人最重要的是什么?是要知道他是小人还是君子。唉,这年头哪还有什么君子,满城小人,不过就是狠与不狠的区别。我这辈子算认栽了,栽在自己儿子手里也不算太冤。父亲嘛,本来就是儿子脚下的尸骸。”
乌子衣问道:“老爷子,那你看我是什么人,也是小人吗?”
秦肖大笑,引动一阵咳嗽:“你不是小人,你是个书生,你比小人还不如。”
乌子衣顿时脸涨得通红。
“现在这个社会,陷阱遍地,荆棘重重,只有小人才能游刃有余,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书生呢,有一套给废物准备的道德标准。看小人得势,便想学小人,但心思手腕由于妇人之仁而差了很远。到了关键时刻,率先崩溃。土匪没做成,良民也回不去了。终日忏悔,饱受折磨。这不就是你的真实写照吗?碌碌无为里混过每一天。”
乌子衣让他说得垂头丧气。
秦肖抬起手,搭在他的手上:“你看看,我说你无用,你还真是无用。随口那么两句话,都能搅乱你的心思,击垮你的斗志。你如此没有韧劲,怎么会东山再起?!不要在乎别人说什么,要学会不要脸。”
乌子衣干笑:“我天生就没有金刚钻,也不敢去揽瓷器活。”
秦肖疲惫地摆摆手:“你知道为什么秦云鹏不置我于死地吗?”
“不知道。”
“我躺在床上时,已经被他遗弃了。只等着最后咽气。就在这最关键时,我拿出了老秦家的笔记给他看。这份笔记上记载了我父亲一些往事和感想,算是日记吧。上面记载了我们老秦家最大的一个秘密。想来你也听说了。”
“家族诅咒?”
“据我所知,从我爷爷起每个老秦家人都不得好死,死前受尽折磨。”
乌子衣说:“这可能是家族遗传病,如果早去看病,就不至于后来那么惨了。”
秦肖摇摇头:“不得好死的原因很多。我,你看到了,是因为重病。而我父亲他老人家却因为精神分裂,最后发了疯,活吞了自己舌头。我爷爷是被土匪抓住,活活剥了皮,在太阳下晒考了两日而死,这些难道都是跟遗传病有关吗?”
乌子衣听得毛骨悚然,心一阵狂跳:“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事?”
秦肖道:“云鹏费力想保下我的性命,就是想在我身上打破这个家族的噩运。他担心会落在自己身上。呵呵,我看这个日子快了。”
老头笑起来极是轻松阴毒,对一个人的恨意居然会如此强烈,而且对方还是亲生骨肉。
“怎么会这样?”乌子衣喃喃。
秦肖从床头摸出一个笔记本递给他:“原来的老笔记让秦云鹏给烧了,这是我留着的副本,除了我父亲留下来的笔记外,后来我也添了不少自己的感想。你拿去看看。这是最后的胜负手。到了生死关头,可以拿它保命。”
乌子衣浑身发麻,隐隐觉得这老头有交待遗嘱之嫌。他说道:“老爷子,你别多想了。你天天吃的这些奇珍异药,就连当年皇上都够呛能吃上,你还能结结实实地活呢。”
秦肖疲惫地笑笑:“我这些年病卧软榻,想了很多。人只有在大病中,才能大觉大悟。孔子说,五十而知天命。老夫愚钝,快死了才明白人生是怎么回事。我已病入膏肓,心灰如死,吃什么都没有。不修德性,但务方术,不得长生!”
乌子衣心说你德性是差了点,都快死了,还把我设计里面。你一拍手算是解脱了,接下来我还得亡命天涯。
秦肖道:“你把被子掀开看看。”
乌子衣起身,轻轻掀开被子,只见秦肖上半身虽骨瘦如柴,还算有点人模样。而下半身,自腰至腿到脚,萎缩扭曲,尤其两条腿,就是两根麻杆,和身体不成比例,一看这下,触目惊心。秦肖冷冷道:“这些年我从来没下过地,双腿完全萎缩,毫无知觉。你说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这样苟延残喘难道就是长生的意义?我看云鹏给我治病,不是为了救我,而是为了害我!生不如死,不如一死了之。”他挥挥手:“你赶紧走吧,以后也别来看我了。我害你一次,也救你一次,算是补上人情。度过这一难,找个安稳的工作,踏踏实实过日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