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来娘的头发越来越白,她拿着镜子照了照,摇摇头叹息了。婚离了,玉花死了,一场换亲就这样不了了之。看着软英日渐出身的模样,她不知该怎么办。流了吧,软英伤心,不流吧,她一个闺女家生了孩子可咋办?就在她心事重重的时候,软英姑走到了她面前说:“大嫂,在这儿癔症啥呢?”
“呦,她姑?你咋一声不响地就来了?”
“今儿个喜鹊没叫吗?瞧,我给你带来个贵客。”
“呦,这不是双峰沟她白大婶吗?你们?你们也认识?”
“不认识还中?我们呀,关系好着呢。只是她在山外我在山里经常不见面罢了。”
“那就快坐。软英,你姑来了,快去生火烧茶去。”
软英应声从里屋出来,和姑打个招呼就向灶房走去。白大婶望着软英的背影说:“妹子,这就是你那侄女吧?和你当年一样,秀气。”
“是吧?侄女儿仿姑吗。唉,我这侄女命苦呀,要不是给她哥换亲,早在大学校园里享福了。”
白大婶笑着对软英娘说:“嫂子,你养了一个好闺女呀。我早就听说凤凰岭有一个闺女考上了大学没有上,给她哥换了亲,可没想到她是我好朋友的侄女儿、您的闺女呀。好人有好报,这不,我又给您提亲来了。”
“提亲?你说的啥亲?俺闺女可不是个利索身呀。她姑没和你说吗?”
“说了。要不我咋说好人有好报呢。我给你说,我村有家换亲茬,我一直去说,可那闺女就是不同意。这不,自从软英她姑托我操心,我又去他家说,你猜咋着?那家女孩一听是凤凰岭的,居然没让我多说就同意了。大嫂,好命就是好命,我说的茬你知道和咱软英有多般配吗?那个男孩才二十二,二十二呀,你说,就是不换亲谁能刚好找这么般配的?再说了,你家闺女是才女,那家女孩子长得也如花似玉,你家孩子憨厚老实,他家的小伙高高挂挂标标致致。不瞒您说,我保了大半辈子媒还没有说过这样的换亲呢。”
“是吗?他们家为人咋样?”
“他们家人缘好着哪。你要不相信,可以到俺村去打听。”
“那她知道俺换过亲吗?”
“知道。知道。要不我咋说说了大半辈子媒,还没有说过这样的换亲呢。”
“知道了还愿意?他们家不会……,不会……”
“嫂子,我也不背你说,他们家也有一点麻烦,就是这俩个孩子父亲不在了,娘有病成了瘫痪。你不会因为这个黄了这门亲吧?”
“人吃五谷杂粮还能不生病?这个跟亲事没关系。可我总觉得这里面肯定还有其它原因。”
“嫂呀,你是一年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呀。现在山里人不好找媳妇,他们愿意和咱换,想必也是实诚人。这么好的换亲茬就是打着灯笼也难找,人家都愿意了,你还有啥不乐意的?”软英姑见软英娘不放心,急忙劝道。
“她姑呀,上次那场换亲就是太顺了,到了过成了一盘散沙。我是怕了呀。总觉得这事太顺了不是啥好事。”
姑说:“嫂,你别疑神疑鬼了。守仙是我的好姐妹,她不会骗你的。要论条件,人家应该挑咱才对。你没看看,咱家软英都出身了,再不找个人家,你让她到哪儿生孩子去?”
“话是这么说,可我想了,要是再换亲,咱不求他们和咱有多般配,只求他们能安安稳稳过日子就中。”软英娘忧心地说。
白大婶一见软英娘犹豫,疑惑地说:“大嫂,你犹豫啥呢?这么好的换亲茬口,我本以为水到渠成,可你咋还害怕了呢?你怕啥?怕你儿子娶早了媳妇?”
“她婶呀,要说我这心里头,是巴不能让福来娶上媳妇。可你说人家条件那么好,干吗要跟咱一个二婚茬换亲?我是心里没底呀。”
姑见软英娘犹豫,就替她作主道:“守仙,我嫂不敢答应我替她答应了。软英已出身,这门亲事得赶快定,咱不能让她生下孩子再出嫁。这事我作主。快刀斩乱麻。就这样定了。”
白大婶说:“就是。这事就这么定了吧,山高路远的甭让我来回跑。人家还在等我回话呢。”
这场婚事姑拍板了。娘把软英喊到面前说:“孩子,想必你已听见俺说的话了,有啥意见说说吧。”
“我的身子都成这样了,还说啥意见不意见。只要人家不嫌弃,你就当家吧。”
“嫂,你瞧软英都比你有主见。软英,这场婚事要是过好了,你就多喊两句姑。要是过不好,你就埋怨你姑去,我觉得呀,这婚礼越快越好。免得你身子太笨出不得门。”
白大婶走了,软英娘心里老不是滋味。她总觉得对不住软英,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姑说:“嫂,我知道你觉得亏欠软英,可现在咱不是婆婆妈妈的时候,还是赶快筹备婚事吧。软英不小了,她知道你的心。”
娘叹了一口气说:“英呀,娘真是对不住你。你要是想散心就到雪花家住几天吧,你们好长时间没见面。她也肯定想你了。听说铁蛋出车祸在医院,你婶不叫去看他,我怕你婶生气所以没有去。你就代表咱全家去看看她吧。”
姑听到软英娘这样说,也从身上掏出二十元钱说:“给,软英,拿着这钱给他们买些东西,就说姑也想她了,叫她有时间到姑家去串串。”
接过了姑的钱,软英眼里涌上泪花。姑说:“别哭孩子。没有过不去的坎。回头嫁过去要是不顺心了就到姑家去,姑给你做好吃的。姑就你和雪花两个亲侄女,可你们一个也没有……。不说这些伤心事,去吧,代我向雪花问好。”姑摆了摆手,示意软英走。
铁蛋拄着双拐拿着一个小棍棒正在院里翻晒药材,一见软英走进来,惊喜地说:“软英?你可真是稀客,快坐,快坐。”
“铁蛋,你的腿好点了吗?”
“好多了,你瞧,再停几天我腿里的钢板就能取掉了。”
“还疼不疼了?”
“不疼了。多亏了雪花呀,要不是她上山挖药材卖钱,我的伤咋治呀。软英,你来了一定要在这儿住几天陪陪雪花,也好叫她停停手,要不,她一天也歇不住。”
“铁蛋,我还没进家就听见你在那儿唠叨,和谁说话呢?哎呀,软英?咋是你?你啥时来的?”
“我刚来,这不还没有找到座吗?”软英手上提着两份点心在她面前晃晃说。
“来就来吧,你拿东西破费啥?”
“这可不是我破费,这是俺娘和咱姑让买东西看铁蛋的。雪花,咱姑说,她想你了,叫你有时间到她家里去。”
“你娘和咱姑叫你来看铁蛋,俺娘知道吗?”
“不知道。雪花,你瘦了,也黑了。”
“我整天在山上,不黑才怪。对了,软英,你身体都成这样了,玉柱放心你一个人来呀?”
“还提他干啥?我们离婚了。”
“离婚了?”雪花和铁蛋同时张大了嘴望软英。
“离婚了。”软英淡淡地说。
“为啥?”
“我不想提这事。雪花,真怀念咱们上学的日子,有啥事咱们都一块儿商量。可如今,咱们各奔东西,连个说话的空儿都找不着。”软英答非所问地说。
“我就说等铁蛋腿里的钢板取出来了去瞧你呢。没想到你跑到我们前边去了。”
“真羡慕你俩。”
“羡慕啥?你不是离婚了吗?你不是自由了吗?给志超写信,告诉他,你们又可以在一起了。”
“雪花,哪儿有恁好的事?我,我还得换亲。”
“还得换亲?和谁?”
“为了保住这孩子,我没有别的选择。我不想再流产了。”软英的泪终于下落。
“那你要嫁给谁?他知道你怀孕了吗?他让你到他们家生吗?”
“就是他们同意接受这个孩子我才同意这门亲。雪花,我来你家虽是娘和姑的主意,可我也有想法。我想和你说说话、散散心,也想趁我这次婚事,看你能不能和你娘和好。万一你和你娘走活了,你也能去送送我。”
“我娘的脾气我知道,她太固执。恐怕我哥娶不上媳妇,她就永远不会原谅我。你也知道,我都去过家两次了,可她的心就象是铁打的。瞧都不瞧我。恐怕我们不好合。”
“要不,我让俺娘去说。再不中,叫咱姑去说。”
“希望不一定大,我娘认为我伤了她,其实她伤我更狠。唉,认命吧。软英,咱不说不愉快的事了。志超来信了,他让俺代他向你问好。来,你看看志超写来的信。”
雪花跑进屋拿出了志超的来信递给了软英。手握着志超的信件,软英眼里有了隐约的泪水。她不知道她和志超之间还有什么,还能有什么。她只知道她来了雪花和铁蛋家一趟,心里又增加了一份思念的痛……
软英和福来的婚事闪电般进入了典礼议程。可一个难题摆在了爹娘面前,那就是雪花已是他们闫家的出门闺女,按理说该让她回来参加福来和软英的婚礼,可是雪花娘却坚决不同意,并警告软英爹娘说:她来雪花不能来,雪花来她就不来。雪花娘的话让软英爹娘左右为难,只好找来了软英姑商量:
听了软英爹娘的话,软英姑不满地说:“我二嫂也太霸道了,雪花虽然没给小忠换,可她不是给了五千块钱彩礼吗?”
“她姑呀,这话你可不敢叫你二嫂听。她要是听了这话呀,保不准就和你翻脸了。她是个顺毛捋,说话不敢呛她的茬。”
“不敢呛她的茬?她这脾气就是咱们太顺她造成的。亲闺女也得顺着她,她以为她是谁呀,王母娘娘也不能象她这样霸道。”
“唉,软英就和雪花好。要是雪花不能来送她,孩子心里一定不好受。和事和事,红白喜事。可你二嫂咋就这么不通情理呢?难道她真的准备和雪花一辈子老死不相往来呀?”
“嫂呀,你的孩子办事还是你再去说说吧。或许她这是不好下台让你给她台阶呢?”
“不象。她是在生雪花的气。”
“要不,咱让软英先去探探她的口气?”
“也中,软英是小辈,让她求求她,要是她还不同意,咱再去说。”
在母亲和姑姑的叮嘱下软英去找雪花娘了。雪花娘正在做鞋,抬头见是软英走了进来,起身热情地说:“软英呀,来,快坐。出嫁的东西都准备齐了吗?”
“没啥齐不齐的。婶,你一个人在家呀,我叔呢?”
“下地了。怎么,你找他有事呀?”
“有点事。不过,我叔不在家和你说也一样。婶,前些天我见雪花了,她让我替她向你问好。她说她想你了。”
“她想我?她才不会想我呢,她是想她的钱哩。”本来高兴的雪花娘听到这儿,脸上的笑意消失了。
“婶,雪花不是那样的人。她要是看中钱,就不会让铁蛋给你五千块钱的彩礼了。”
“她是给了我五千块钱的彩礼。可她回家两次都是来和我要钱的。”
“婶,铁蛋家不富裕,一下拿出五千块钱的彩礼是够紧切的。雪花是有难处才……”
“她有难处?她有啥难处?啊?她不就是放我这儿五千块钱。五千块钱没有了可以慢慢挣回来,可你小忠哥的媳妇呢?那能慢慢找吗?他的年龄越来越大,可我越来越老,娶不上媳妇咋办呀?”
“婶,你别着急。”
“我咋能不急,我一想你小忠哥的媳妇没有着落,我的心里就冒火。我算是白养了她一、二十年,你告雪花说,我不稀罕听她说想我,他哥一天娶不上媳妇她就一天别进这个家门。”
“婶,你消消气。我……”
“软英,我知道你和雪花好,我也知道你想让她来送你,可我不想看到她。你要是想和我说叫她去送你,你就免开这个口。”
“婶,我……”
“我知道你是个好闺女,可雪花……,唉,我累了,不想再提她。你要是没有别的事,就走吧。”雪花娘向软英摆了摆手。
欲言又止的软英见婶撵她走,只好无奈地走了出去。听了软英的叙说,软英娘只好拉上软英姑硬着头皮再去说了。看到她们俩个一齐到来,雪花娘心中有数但却故作不知说:“呦,嫂呀,福来和软英的事都到跟前了,你还有闲心串门呀?”
“二嫂,福来和软英的婚事都到跟前了,你不去帮忙,赖在家里干啥哩?”
“这几天我心口有点疼,没有过去。放心,福来和软英典礼我是非到不可的,不会让你这个当姑的出风头。”
“二嫂,你可真会说笑。有你在,我可是凡事都让三分的,咋会和你抢风头?不过,这风头可不是好出的,那要有大度才行。”
“你是说我小心眼儿?”
“不敢,那是你自己说的,我可不敢说。不过二嫂,俺大哥家娶亲遇到了难事,他要办不好邻居可要笑话了。这不,大嫂拉上我求你来了。”
“她姑,你可真会说笑。要是有事大哥大嫂都作了难,那我又能有啥办法?”
软英娘听到姑把话推到她身上,只好说:“她婶呀,雪花虽然没有听你的话走了,可她也算是咱家的一个出门闺女。趁着福来和小英的婚事你就和雪花和好,让她来参加福来和小英的婚事吧。”
“我们闫家没有雪花这个闺女。我早把她赶出门了。以后不管闫家有啥事,都与她没有关系。”
“二嫂,你和雪花是亲娘儿们,这条路还能断了?和了吧,啊,别生气,让她来给你认个错。”姑帮腔。
“她姑,不是我说你,你就是偏心。你说福来和软英的婚事哪桩你没有管?可你管过我家小忠吗?雪花不听话跑了,可你连问也没有问一声。现在福来和软英要过事,你来说情叫雪花去。你这不是往我心上捅刀子吗?”
“二嫂,雪花走你也没有和我说过呀,我知道这件事后雪花都在人家哪儿过了,你让我咋说?我倒想问问你情况,可你不主动和我说,我哪儿敢问呀。再说了,事都成这样了,你就看在亲娘们儿的份上原谅她吧。”
“她婶,雪花不是个没良心的孩子,虽然她没有给小忠换亲,可她给了你五千块钱呀。做事不一样,可孝心一样呀。别和孩子计较了。明儿个我让小楠去告她说。‘和事和事,红白喜事’。你不趁事走通,难道你准备一辈子和她不相来往呀。”
“就是,二嫂,你不能一把圪针捋到头,一点亲情不顾呀。她可是你的亲闺女。”
“亲闺女咋了?难道我离了她就不过了?”
“听说她婆家出这五千块钱欠了好多债,要帐的不退门。为还债她男人去下煤窑了。钱没挣来又出车祸压伤了腿,现在连吃的都是借的。唉,这孩子也不知在家咋过哩……”软英娘叹息说。
“哪都是她自找的。活该!”雪花娘怒气不息。
“二嫂,你真的不叫雪花来参加福来和软英的婚礼?”
“我不叫管用吗?不过我把丑话说在前,谁和她亲甭进我家门。”
软英娘和软英姑面面相觑,软英娘说:“她婶,你要真这样说,我不能为了一个小辈让你伤心。”
姑、嫂回家了。看到娘脸上的表情,软英读出了结果。想到志超、铁蛋和雪花,三个在她生命中占有重要地位的人,在她感情最低落、最需要安慰的时候,却一个也见不到,她无比伤心地看了看娘,娘也正无奈地看着她。在娘的目光中,她读到了一种怜惜,读到了一种温情。她忽然想到了雪花,想到了雪花和铁蛋艰难的生活。她不伤心自己了,她为雪花报不平了。要不是五千块钱的彩礼,雪花和铁蛋的生活能过到吃上顿没下顿吗?要不是那五千块钱的彩礼,铁蛋至于到煤窑去挖煤吗?铁蛋没出车祸前雪花就到她家借粮了,现在铁蛋的腿不能干活,而且药费已是雪花在山上挖药维持,他们的日子多艰难呀,为什么二婶就不能想想雪花对她的好?自己婚姻不幸,可起码衣食无忧。想到此,她对娘说:“娘,你让小楠给雪花送点米面吃吧,雪花真是太不容易了。”
“唉,雪花这孩子也真是的,和她娘一样倔。她要是和你一样听话就好了。”姑摇摇头作出无可奈何状。
听了姑的话,软英心里一阵心酸,是啊,自己是听话,可是听话的背后有自己多少的辛酸和苦辣?雪花不听话,她得不到娘的谅解,但她得到了幸福,不听话就不听话吧,反正她来了自己一样得出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