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在他的梦中,我们看到一连串意象,戏剧化地演出一个意象的不同形象,这意象一直是做梦者期待变成的真英雄。起先是只白猿,接着是水手,第三个是身穿黑衣的年轻人,最后是个“英俊而年轻的人”。开始的部分是水手的痛苦经验,做梦者只看到那只猿,那身穿黑衣的人突然出现,又突然失踪,他是个新意象,首先和白猴成对照,很快就和本来的英雄混淆不清。
很有意思地,这些意象在一幕戏剧化的表演间出现,这种前后关系似乎是做梦者用分析直接指示自己的治疗,他所提到的“导演”大概是他的分析者。但他并不晓得自己是病人,要接受医生的治疗,以为自己是“一个意见受到尊重的重要观众”。这是个有利的地点,他可以从中看到几个他成长经验有关的意象。举例而言,那白猴令他想起七岁到十二岁时顽皮和非法的行为,而那水手则暗示早期青春期的冒险行为,最后因不负责的恶作剧而遭到“殴打”。做梦者无法对那黑衣人作出任何联想,不过他看到的快要牺牲自己的英俊年轻人,则是个激发后期青春期自我牺牲的理想主义。
为了看出他们相互间如何确认、抵触,以及限制,实在有必要在这阶段把历史材料(或原型英雄意象)和做梦者个人经验的资料合并考虑。
第一个结论是,那白猴看来代表“恶作剧妖精”,但在我看来,那猴子也代表某些做梦者个人未经验过的事情——事实上,他说自己在梦中是个观众。我发现他在孩提时期,非常依恋父母亲,自然变得内向。因此他孩提时期的后期,当然没充分开发猛然个性,也没有参加同窗的游戏。他并没有像俗语所谓:“耍猴子把戏”或实行“恶作剧”。这俗语提供了一个线索。梦中的猴子其实是“恶作剧妖精”的意象的象征形式。
但为什么“恶作剧妖精”会以猴子的形式出现呢?而且为什么猴子是白色的呢?正如我所指出,温尼倍各的神话告诉我们,在周期的末期,“恶作剧妖精”开始在生理上浮现像人的样子。做梦者本人也无法提出个人联想,说明那猴子为什么是白色的。但从原始象征的知识中,可以推测白色对这不同状态的平凡意象,赋予一种“像神”的特别性质。这颇适合“恶作剧妖精”的“半神”或“半魔术”的能力。
因此,这似乎是那白猴象征做梦者孩童时代爱玩的个性,那时候他不能充分地接受这种个性,但他现在感到要提升自己。正如那梦告诉我们,他把它放在“台”上,这里已变成某些超过去的、孩提时代经验的东西。对成年人而言,这是创造经验主义的象征。
接着我们谈谈那猴子混淆的意义。到底是猴子或水手遭到殴打呢?做梦者个人的联想指出这变化的意义。但无论如何,在人类发展中,接着的阶段是孩提时期的不负责对社会化时期的让步,这包括屈服于痛苦的教条。因此我们可以说,那水手是“恶作剧妖精”的进步形式,由于痛苦经验而变成社会上有责任心的人。从象征史来看,我们可以假定那阵风在这过程中代表自然的元素,而那些殴打则是人类用来劝诱的方法。
有关这点,我们在温尼倍各人所形容的“野兔”周期中得到启示,在这周期中,“文化英雄”是个懦弱但奋力挣扎的意象,为了更进一步地发展而打算牺牲孩子气。在那个梦的这一阶段中,该病患再一次承认,他对孩提时期和青春期早期的各重要方面没有足够的经验。他失去小孩的爱玩个性,而且没有像青少年爱闹的恶作剧,他寻求方法,重新恢复失去的经验和个人的特性。
接着,该梦有个奇怪的改变,那身穿黑衣的年轻人出现,一时间,做梦者认为这是“真的英雄”。那就是我们所了解的黑衣人,不过他的一现即逝,却点出一个深奥而重要的主题——这主题经常在梦中出现。
这是阴邪面的概念,在分析心理学中扮演极其重要的角色。荣格博士指出,个体意识心灵投射出来的阴邪面会有隐藏、被压迫,以及有害的(或邪恶的)各方面。但这黑暗并不单是意识自我的相反事情,只是因为自我含有有害和破坏的态度,所以阴邪面有好特性——正常的本能和有创造力的冲动。说实在的,自我虽和阴邪面分开,但两者是截然不可分的,就像思考和感情一样息息相关。
不过,自我与阴邪面冲突,这就是荣格博士所谓的“为救亡战斗”。在未开化的人达到意识的奋斗中,这冲突由原型英雄和宇宙的邪恶力量之间的竞争表示出来。在个体的意识发展中,英雄意象是显示自我征服潜意识心灵的迟钝象征方法,而且令成熟的人从渴望回到由母亲支配的幼年幸福境地解放出来。
通常,在神话中,英雄在格斗中打败怪兽。但一些英雄神话中,英雄却向怪兽屈服。最为人熟悉的是约拿和鲸鱼的故事。故事描述这位英雄被一只海怪吞下,并且带着他在海上从西游到东,这象征太阳由日出到日落。那位英雄走进黑暗,这代表一种死亡。我曾在自己的临床经验中,遇过这种主题。
英雄和巨龙格斗,是这种神话较主动的形式,这更清楚表示自我战胜退化趋势的原型主题。对大多数人来说,人格的黑暗面或消极面仍旧是潜意识的。反之,英雄必须明白阴邪面存在,而且他能从中得到力量。如果他变得十分害怕征服那条龙,就必须和破坏的力量达成协议,即是说,在自我能凯旋前,它必须主宰和同化那阴邪面。
病人梦中所提到的年轻黑衣人,指的似乎就是这方面的潜意识,这提醒他个性的阴邪面、有力的潜能,以及准备为生活奋斗的英雄自我角色,是该梦较早的部分到牺牲的英雄主题间重要的过渡时期:那个英俊的年轻人置身在祭坛上。这意象代表英雄行为的形式,这通常与青春期后期的自我建立过程有关连。在此时表示他生活理想原则的人,感到它们的力量不仅可以改变他自己,而且可改善和别人的关系。换句话说,他正在年轻的盛期,富吸引力、充满精力和理想,那他为什么愿意奉献自己作为人类的牺牲品?
这大概和令温尼倍各神话的“双胞胎”放弃他们克服毁灭痛苦力量的理由相同,年轻人的理想——驱使人全力以赴——必会令他们自视甚高,人类的自我可以把人捧得像神一样高,但只有跌得焦头烂额。同样,年轻的自我一定会冒这个险,因为如果年轻人不奋力追求更高的理想,只会苟安,那他就不能战胜青春期和成熟期间的障碍。
到目前为止,我一直在谈我病人能从他自己的梦中得出的结论——在他个人的联想的标准上。但那梦有个原型的标准——提供人作牺牲品的神秘力量。这一点也没错,因为这是种在祭仪行为和其象征意义中表示出来的神秘力量,可以引领我们返回长远的人类史中。在这里,当一个人直直地躺在祭坛上,我们看出这暗指一种行为,这行为甚至比英格兰索尔斯堡平原上史前巨石柱间庙宇里的祭坛上举行的仪式还要原始。在许多原始祭坛上,我们可以想像神话的英雄在每年的祭仪中死亡和再生。
这祭仪可谓悲喜参半,从更深一层来看,死亡也导致新生命。不论在温尼倍各印第安人在史诗中哀悼古代斯堪地那维亚圣哲波特之死,或惠特曼在诗中感伤林肯之死,或在梦的祭仪内,人因而回到年轻时期的希望和恐惧中所表示的,都是同一个主题——通过死亡再生的戏剧。
该梦的结尾带出一个奇妙的收场白,那做梦者终于涉入梦的行为中。他和其他人在台上,要由那里下去。他并不信任梯子,因为怕那些无赖干涉,但有个女人鼓励他相信他能安全地走下去,最后终于完成了。我从他的联想中发现他目击的整个表演是他分析的部分——他正经验的内在改变过程——他大概在考虑再次回到日常现实生活的困难。他害怕那两个他称为“无赖”的年轻人。这暗示他害怕“恶作剧妖精”的原型可能以集体形式出现。
梦中救援的元素是那条人造梯子——在这里大概是理性思考的象征——和鼓励做梦者使用梯子的女人。她在该梦最后的发展中出现,指出心理需要包括一个女性原则,作为所有这种极端男性活动的补足物。
一般而言,我们可以说,当自我需要受激励或强固时,要求英雄的象征就会发生——换句说来说,在某件没有帮助就无法完成的工作时,或不依靠潜伏在潜意识心灵的力量资源来工作时,意识心灵就需帮助。举例来说,在我一直讨论的梦中,与典型的英雄神话较重要的层面没有关连——这英雄有从水深火热中拯救或保护美女的能力(美女身陷险境是欧洲中古时代最受人欢迎的神话),这是一个神话或梦依据阴性特质——阴性特质是指男性心灵的女性元素,哥德称之为“永恒的女性”——的途径。
这女性元素的性质和作用,它与英雄意象的关系,可以从另一个病人的梦得到说明,他也是个中年人。他说:“我在印度徒步旅行很久回来。一个女人替我和一个朋友为这次旅行整装。我回来后,责骂她没有替我们准备黑雨帽,告诉她我们因这次疏忽而被雨淋得浑身湿透。”
这个梦显示那病人年轻时有次在一个大学朋友陪同下,在群山险峻的国家作“英雄式的”步行(因为他从没去过印度,鉴于他个人对这个梦的联想,我推断邪梦中的旅行代表他探索一个新的领域——换句话说,不是个实在的地方,而是潜意识的领域)。
在他的梦中,那病人似乎想到一个女人——大概是他阴性特质的人格化——没有为他的行程准备得妥当。缺少一顶合适的雨帽,暗示他感到一种无保护的精神状态,在此状态中,他受到暴露在新鲜而不愉快的经验的影响而不舒服。他认为那女人应该替他准备好雨帽,就像他母亲在他小时替他准备衣服一样,当他维持他母亲(原始的女人意象)会保护他对抗有危险这个假设时,这个插曲是他早期游荡生活的回忆片断。及后他长大,了解这是个幼稚的幻象,他现在把不幸推到他自己的阴性特质上,并不推到他母亲身上。
在该梦的下一阶段中,那病人说他和一群人徒步旅行,他感到疲累,于是回到一家户外饭店,在那里,找到自己的雨衣,以及较早时忘记的雨帽。他坐下来休息,注意到一张描绘一个高中男生,在戏剧里扮演培修斯角色的海报。然后那被提及的男生出现——他竟然不是个男童,而是个强健的年轻人,身穿灰衣,头戴黑帽,他坐下和另一个身穿黑衣的年轻人聊天。紧接着这幕之后,那做梦者感到一种新的活力,发现自己有能力重新和同伴在一起。他们不久再爬另一座山。在他们下面,他看到目的地,那是个可爱的海港镇。他被这个发现弄得心花怒放,而且感到变得年轻许多。
因此,和第一段插曲中不安、不舒服,以及孤独的旅程对比,那做梦者是和团体在一起。这对比显示从较早期孤立而幼稚的抗议模式,改变为与其他人来往和加入社会。因为这意含一种对关系的新包容力,也暗示他的防性特质现在一定比以前——他发现那“女性”人物先前没替他准备帽子的象征——有更佳的作用。
但那做梦者感到疲累,希望变得年轻而恢复力量,而且饭店的一幕反映他需要以一个新的眼光来考察他早期的态度。因此事情昭然若揭。他起先看到的是张海报,这暗示一个年轻英雄角色的制定——这角色是个高中男生扮演培修斯。然后他看见那男孩——现在是男人——和一个与他造成尖锐对比的朋友在一起。一个身穿浅灰色衣服,另一个则穿黑色衣服,这很容易从我先前所说的认识到,这两人则是“双胞胎”的翻版。他们是表示自我和第二个自我对立的英雄意象,不过,这两个自我以调和而统一的关系出现。
病人的联想证实了这点,而且强调那穿灰衣的人物代表一种非常适应世俗生活的态度,而身穿黑衣的人物则代表精神生活——传教士大都穿着黑衣服。他们都戴帽(他现在发现自己的)指出他们已完成一种相当成熟的同一性,这是他在青少年早期极为缺乏的,尽管他的理想“自己意象”是智慧的追求者,但那时仍然被“恶作剧妖精”所缠住不放。
他联想到希腊英雄培修斯是件颇奇妙的事,不过意义重大,因为这透露明显的错误。结果他认为培修斯是杀死人身牛头怪物和从克利特岛的迷宫拯救亚拉蒂的英雄。当他把那名字写下来给我看时,他发现自己弄错了,那是德修斯而非培修斯——这错误突然变得有意义起来,因为他注意到这两者都是共同的。他们俩都要征服潜意识恶魔似的巨大力量的恐惧,而且要从这些力量中释放一个独身而年轻的女性人物。
培修斯斩掉蛇发女妖玛蒂莎的头,她可怕的样貌和蛇发卷,令所有目睹的人都变为石头。他后来更征服保护依索比亚公主的巨笼。德修斯代表年轻的雅典精神,他要勇敢地面对克利特岛迷宫的人身牛头怪物,这怪物或许象征实行女家长制的克利特岛的衰微。克服这危险后,德修斯救出亚拉蒂——一个身陷困境的女郎。
这次拯救象征阴性特质意象从母亲意象的贪婪面解放出来。在没有完成这步骤之前,男人就无法达到他第一次和女人产生关系的能力。这男人没有适当地区别阴性特质和母亲的事实,在别的梦得到证明,他遇到一条龙——这是他对他母亲“极度”依恋的象征意象。这条龙追击他,因为他没有武器,所以陷入苦战中。
不过,意味深长地,他太太在梦中出现,她的出现多少令那条龙变小,而且没那么可怕。这梦中的改变表示那做梦者的婚姻终于能克服对自己母亲的依恋。换句话说,他要找寻方法,从附属于母子关系的心灵力量解放出来,以和女人建立一个较成熟的关系——而且对整个社会一样。英雄和龙大战,象征地表示这“成人”的过程。
但那英雄的职责有个超乎生物学和夫妇间的适应的目标。他的职责是解放阴性特质,因为心灵内在成分需要任何真正有创意的建设。在这人的例子中,我们要猜测这结果的可能性,因为它不是在印度旅行的梦中直接描述出来,但肯定他会确认我的假设——他在山上旅行,看到他的目标是个平静的海港镇表明他发现确实的阴性特质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