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在前面下楼的自然是张迎祥，行过二楼扶梯的转角时，他靠着阑干略弯了弯腰，低头瞅见铁万全正坐在底楼喝茶，于是笑容可掬地开口道：“哎哟！今天是什么日子我可得好好想想，从来请你不动，难得不请自来，兄弟我是喜出望外……”
铁万全怎会听不出他话中带话，他起身打了个哈哈：“老张，劳烦了！今日我和段捕头乃是为公事而来，想见一见在贵府上做客的滕雪枫。”
“瞧瞧，到底是铁大捕头，消息是真灵通，滕大公子贵客临门，老夫还没来得及好好招待，你老哥已经知道了……”
“要说消息灵通，东京城里谁比得上您张总舵主？”段时英不待铁万全回话，走上前来笑道，他还是老样子，一柄剑握在左手片刻不离，连抱拳时也不例外。
“郭奉春，郭大捕头，一个大活人多少天前不明不白的就失踪了，这事搞得六扇门内乱作一团，张总舵主，您早知道了吧？”
张迎祥一贯对段时英心存芥蒂，如今听此人这么一说，总算是明白了两位捕头今日的来意，只是不知如何会与滕雪枫有关？他两手笼袖，眯起眼来：“段捕头说哪里话，我老张这把岁数，眼花耳背，不中用喽，衙门的事哪敢妄自揣测？”
铁万全正想着怎么跟张迎祥这老狐狸开口，段时英突然在身后朗声道：“滕大公子，久违了！”抬头看时，只见滕雪枫正一步一步慢慢往楼下走。
刚才段时英和张迎祥一问一答，滕雪枫在楼上听得是一清二楚，他一时搞不明白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看了段时英一眼，见段时英笑得古怪，多少猜到了几分，心道，我且看你这出戏怎么演。
滕雪枫身后的小厮，见到这样场面，赶忙上前把手里捧着的那一长条粗布包裹递给他主子，而滕雪枫却没有接，他走向两位捕头，抱拳道：“衡山滕雪枫在此，不知二位捕头有何指教，在下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说完，他又看了段时英一眼，段时英仍在笑，却对他轻轻摇了摇头。段时英身前的铁万全貌似完全没注意到这两人的动作，只听他语调柔和地说道：“滕公子莫怪，老夫只问两句话。这几天你在哪里？有无见过郭奉春？”
“咱们最后一次见到郭奉春，还是在清风楼，好端端的一个人。哦，清风楼嘛，这个张舵主肯定清楚。至于后来怎么样，就要向诸位贤达讨教了。”段时英接着铁万全的话一边说着，一边朝张迎祥笑了笑，只见后者仍是半眯着眼，一言不发。
滕雪枫见这位段大捕头面不改色的样儿，倒有点佩服起此人来，又见铁万全正等着他回话，便正色道：“明人不做暗事，这几天我一步没离开遇仙楼，此前我在官渡集。不要说这几日，郭奉春这么个大活人，我多少年没见了！”
“既然滕公子话说到这个份上，老夫就不藏着掖着了。郭奉春多半已遭人毒手，以他的武功和身份，开封城里能要他命的，不多，敢要他命的，更少！而和他有过节的……”
“没错！郭奉春和我滕家有家仇，此事……铁捕头乃是嵩山派的老前辈，无需晚辈多讲了。说到底，也是我衡山的家务事，倘若他站我跟前，这笔帐是一定得算清楚。
“只可惜，我滕雪枫没能亲手杀了他！”
铁万全没有说话，他极严肃地盯着滕雪枫的双眼，盯着看了半天，喟然叹道：“郭奉春终究是衡山掌门滕立山——也就是你伯父——亲传弟子，他昔日所为也是本分。这滕立山纵有千般不是，你父亲也不该……
“嘿！你们滕家的是是非非，咱局外人扯不清。言归正传，我铁某早料到郭奉春的案子绝非你滕雪枫所为，不过今日也没有白来！老张，事情已经清楚，在你这儿叨扰半日，我们这就告辞了。”
张迎祥点了点头，吩咐了一句送客，再也无话。段时英却愣了一愣，他看着铁万全的背影，森冷的目光一闪即逝，随即朝滕雪枫眨眨眼道：“捕头当了那么多年，哪能没几个仇家，郭奉春的事显是江湖寻仇无疑，铁兄啊，我看案子就这么结了算了。”
铁万全没等后面的段时英，而是自顾自地大步迈出门去。
“既然如此，就劳烦段捕头结案吧。”
※※※
滕雪枫随张迎祥回到二楼的内堂，刚才让开封府两位大捕头这么一搅和，屋内原本热络的气氛变得有些沉闷起来。
滕雪枫进门在后，见举座都抬头朝他看，就勉强笑着说了句：“没事。”然后，他习惯性地望向雷如梦那边，谁曾想不看则已，这一眼，真真令他一阵狂喜，雷如梦的一双冰雪般澄澈的眼眸，分明透着担心！如梦在担心他！
此时此地，滕雪枫真恨不能便让那铁万全给锁拿回衙门，那她该有多担心？会来劫牢的吧，依如梦的烈性？他整个人有些晕晕乎乎，雷如梦和他四目相对，屋内张迎祥和华山众人的谈话声，他已是充耳不闻。
若是上苍开眼，五年的光阴换回今时今日的福报，过往那些青灯枯影苦熬的日子，何尝不是另一种幸福？
“雪枫，哎，我说雪枫啊！”
滕雪枫猛然醒转，只听张迎祥道：“颜执事问你呢，官渡集近日战力聚集如何了？”
“哦，那个，实不相瞒，我雷家堡四天王已到了两位，另两位……也该快了。这个如梦最清楚，四天王听调不听宣，谁也不服谁，莫说四个人，两人同列也是从来没有过，此番堡主破天荒地下了霹雳金牌，才逼得他们四位聚齐。论战力，不用水蛟和华山出手，我一家便可击破天鹰堂！
“不过……我雷家堡雌伏已历十载有余，而今大举兴兵，江湖上早已暗流汹涌。毕竟天子脚下，脉络复杂，堡主不可轻动，还望总舵主海涵。”
张迎祥笑眯眯地捻着胡子，这些他怎会不懂，但他有他的算盘。别的不提，单论雷战天捎话给他说的那事儿，就非面谈不可。虽说柳月那边，他有十足的把握，只是雷战天城府太深，他得摸一摸这位结拜兄弟的底。
滕雪枫说完，又看了雷如梦一眼，雷如梦连忙低下头。他登时心头一热，这几日的所思所想已在嘴边，是再也按捺不住。只见他猛然站起身来，朝着在座的逐一拱手，躬身对张迎祥说道：
“总舵主，我意已决，雷家堡的一切我都可以不要，只求总舵主为我在贵帮雷护法跟前安排一个差事，情愿端茶送水！”
“你！”雷如梦手足无措，她一张苍白的脸羞得通红，一直红到了脖根。
“啥？老夫耳朵可不好使，雪枫啊……”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还望总舵主面见我家堡主时，为在下求个情。”
屋内众人，面面相觑。伶牙俐齿如莺莺，也一时半会不知说什么好，而谢华笙也是听得心惊肉跳，她颇为雷如梦高兴，却又想到了自己，什么时候谁也会对她这样呢？雷如梦等到了，而她等得到吗？
“好，好得很！江湖儿女，就该有情有义！”张迎祥略一沉吟之后，大喜过望，他拍桌子大笑道，“端茶送水？哈……雪枫啊，亏你想得出！即日起，你便是我开封分舵主！今晚摆酒，一醉方休！”
“爹爹，你搞什么啊！”莺莺急忙叫道。
“少啰嗦！就这么定了。”
谢华笙听张迎祥这么说，想到了秦方玉成为副总舵主的那晚，不由心里一沉，如此一来，这位秦副舵主被彻底架空了……
“谢过总舵主！”滕雪枫喜不自胜，对着张迎祥一拜到底，他再看雷如梦，只见她一直低着头，没有看他，只是两个肩膀抖得厉害。滕雪枫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接着问道：“总舵主，那么官渡集……”
“老夫正要和华山谢掌门商量此事。区区七十里地，倘若老夫连这也怕，还真没脸去见我雷战天兄弟了。我的意思是，赶日不如撞日，明日便动身。我这边有两位护法，还有雪枫陪同，万无一失。谢掌门意下如何？”
“什么呀，我也要去！”莺莺大叫道。
“你哪也别想去！”张迎祥吹胡子瞪眼，“我一走，汴河那帮人还不得翻天，除了你谁管得住？我的女儿，得有总舵主的样！凡事想着大局，少凑热闹！”
莺莺撅着嘴，没再敢说话。
“既然总舵主一切安排妥当，我们华山也不好推辞，”谢华笙顿了顿，和颜若蓝交头接耳好一会，才接着说，“我们在京城的部署也有限，明日，就我和若蓝两个人去，一路上要劳烦在座各位了。”
张迎祥听了大喜，笑道：“有华山的颜执事在，老夫可是悠哉游哉喽。一会都别走，贤侄女啊，让华山几位头领来吃酒。一来贺我水蛟新得分舵主，二来也预祝咱们三家联手，马到功成！”
“三来……老夫今日想请诸位豪杰开开眼，”张迎祥转过脸，看着自打刚才起便闷头饮茶，一言不发的狄玉京，拍掌道，“来呀，把我新得的那口刀送上来！”
狄玉京猛一抬头，满脸疑惑地看着他岳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