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媳重度烧伤，孙子悄然离世，这个消息无疑于晴空霹雳，震得白朝鲁和高娃几乎当即昏死过去。
高娃号啕大哭，一声声“挖我的心、摘我的肝”的哭诉，一声声“我的好孙子，我的阿斯根”的呼唤，任凭铁石心肠之人，也会顿足垂泪！
白朝鲁没有哭，似乎不合适宜的平静，正是这平静的表象下，是无法言说的悲痛。老人突然觉得心口发热、嗓子眼儿发咸，他知道事情不好，赶紧拨开众人向厕所跑去！
刚进厕所，一口鲜血便无法控制地喷了出来。老人一阵头晕眼花，险些摔倒，但他咬着牙挺住不。这位有着“石头”寓意名字的老人，也要像石头一样坚硬。他靠着墙，哆哆嗦嗦地从兜里掏出几张手纸，狠狠地擦拭嘴角，舌唇蠕动分泌更多的唾液来漱口，他不想留下一丝丝的痕迹。
地上的那口血还没有被泥土完全吸收，白朝鲁就用鞋把边儿上的浮土聚过来盖在上面。
九月份是夏天的小尾巴，天气依然很热，白朝鲁却感觉到后脊梁一阵阵的发凉。
这时，他听到有人问：朝鲁去哪儿了？快去看看，别出什么事儿？
有人答：刚才我见他往厕所去了。
又有人说：快让人瞧瞧去！
白朝鲁一激灵，硬挺着走出厕所，并假装整理裤带的样子。
一阵微风吹过，白朝鲁清醒了不少。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去，要坚强！
高娃还在哭诉，众人劝说无果，白朝鲁对她说：别哭啦！事情已经出了，哭有什么用？
高娃把气撒在老伴儿的身上，说：不用你管我！难道不是你孙子吗？你不喜欢啊？那可是我的心尖儿啊！还不如把我的心剜去算了！这让我怎么活啊？
白朝鲁不再言语。
高娃找出阿斯根的照片，抚摸着照片上冰冷的小脸，并不时拿到近前轻轻的亲吻。照片上的阿斯根胖墩墩儿，穿着小小的蒙古袍，还拿着弓箭，比划着“弯弓射大雕”的样子，真的就是一个草原上的小“巴特尔”——英雄。可现在，这个小英雄跑哪儿去了呢？
高娃亲一口照片哭一阵，并不时问身边的人：你们说，我的孙子可爱不？
有人连声答“可爱、可爱”。高娃又亲了一口照片，还是问：阿斯根是不是很可爱？
人们不再回答了，眼圈儿也都是红红的。
过了一会儿，高娃已是哭不出声了，几度抽搐，被人们手忙脚乱地狠掐人中穴，才慢慢缓过来。
白朝鲁一声不吭，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也就两个小时的时间，整个人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白朝鲁把烟抽完，将烟头狠狠踩灭，对大家说：各位都回去吧，各家都有自己的活儿。我们没事儿，这么大岁数了，啥大风大浪没经历过，能挺住。大家都各忙各的吧，也让高娃静一静。
乡亲们又劝导几句、叮嘱几声，才陆续撤走了。边走边感叹命运无常、大火无情啊。
大儿子和大儿媳去牧点儿没回来，乡亲们一走，屋里只剩下老两口了。白朝鲁再也撑不下去了，双手捧脸，呜呜痛哭！
高娃反而不哭了，抓起炕上的一个枕头就扔向了白朝鲁，差点儿把他打个跟头。
白朝鲁站起身，狠狠地瞪着老伴儿质问：你疯啦？打我干啥？
高娃横眉立目：我疯了？我看是你儿媳妇疯了！其其格不是疯了，她是傻啦！为啥不先救阿斯根？为啥？为啥？你说她为啥不先救自己的孩子？是不是傻？
白朝鲁：你胡说什么！谁家孩子不是孩子？能眼看着别人家的孩子不救？
高娃指着照片给白朝鲁看，说：你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看看我的孙子多可爱，多招人疼？就是这么好的一个孩子，却被活活——其其格啊——你这个败家的媳妇，你还我孙子啊！
“行了啦，你可别作了！这和其其格有什么关系？天灾人祸，命中注定。其其格这也是迫不得已、舍己救人，我们应该尊重她！”白朝鲁有些生气了，对老伴的这种言行他接受不了。
高娃狠狠地说：别跟我讲大道理！刚才有外人，我就没好意思说，我也嫌丢人。当初她要回萨仁台我就不同意，就是你坚决支持，都是你惯的！这回好，出事儿了吧？把孙子都“支持”没了！你还有什么话可说的？
白朝鲁一时还真的无法解释，高娃硬要把这两件事儿联系在一起，又怎么能一时解释得通呢？
白朝鲁沉默，又一大口一大口地抽烟，眼里虽然不流泪了，可他的心在滴血。
高娃见老伴儿不语，也没了吵架的“兴致”，也许是积压在心中的话一下子说了出来，一口“恶气”出了，她也蔫了下去。
这一蔫，高娃是就大病一场，白朝鲁赶紧找来大夫又打点滴又吃药，两天之后才好歹能对付下地了。
沈福和董静这两天一直不能平静，每每见到小山和小岭在眼前走动，两人都在想：其其格的恩情如何报答啊？
夫妻俩商量好，去信用社取出两千元钱——家里也没有太多积蓄，这些钱在当时对这个家庭来讲也是一笔巨款了。交待好孩子千万千万别乱跑，两人便前往红霞家。
包额尔德木图最先看见沈福两人进了院门，心想不好。火灾之后自己腿脚更不好了，下不了地去截住两人，只能先把老伴儿支走了。
他到娜仁托娅耳边喊：你从后门走，去荷花家商店，给我买瓶山楂罐头，这嘴里没味儿啊。
娜仁托娅嘟囔着：没味儿没味儿，你想要啥味儿？
她磨蹭着，额尔德木图却急得直催。
就在娜仁托娅前脚刚迈出后门的时候，沈福两口子拉开了前门。
“吱呀——”
娜仁托娅下意识地一回头，一看是沈福和董静，立即收回迈出去的腿，回转身指着两人就破口大骂：你俩还有脸来啊？要不是因为你家两个孩子，我外孙子也不能没！你俩还我的阿斯根！
说着就向董静扑了上来。
董静没有躲，任凭老人撕扯自己的衣服。
额尔德木图在屋里气得直喊：娜仁托娅，你这个老太婆，你抽的是哪门子疯？快住手！
娜仁托娅根本不听，连哭带骂。额尔德木图动弹不得只能坐在炕上干喊：你啊你，把我们老包家的脸面都丢尽啦！
沈福和董静始终一言不发。
这屋里又吵又闹，惊动了隔壁的荷花。她赶紧跑过来，一看这种情况上前拉开娜仁托娅，又对沈福两口子说：你俩赶快先回家吧。包婶儿正在气头儿，你俩快走！
额尔德木图也在屋里喊：沈福、董静啊，你俩先回吧！你俩的心思包叔知道，等你包婶儿稳定稳定再说吧。
娜仁托娅还在喊、还在骂，被荷花拉进了屋。额尔德木图训她：你快闭嘴吧！和人家两口子说得着吗？
娜仁托娅气得说不上话来。
额尔德木图又对外屋喊：你两口子先回吧，别和你包婶儿计较啊。
沈福开口说：包叔，我明白。那我俩先回了，你劝劝我包婶儿别生气了，注意身体。过两天我俩再来看您二老。
沈福和董静哭着离开了红霞家。
额尔德木图和荷花开始劝说娜仁托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