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直面自己
澜城的夏日,格外的漫长,等到易小同几人酒足饭饱的从阿梅饭店走出来的时候,太阳仍贪婪的挂在西边,唯一不同的是,阳光已不再那般刺眼。
易小同抬起手腕看了一眼他已经戴了近三年的手表,对身后的宋煜以及韩柏说:“今天就到这里吧!”
韩柏听到这里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小声说:“今年老爸要去宿北市出差,澜城的厂里让我去盯几天,可能要有很长时间不能聚一起了。”
易小同揉了揉韩柏的脑袋说:“我又不是像以前那样过完暑假就要回商田了,以后有的是时间!”
韩柏挠了挠头,憨笑着说:“那就好,那就好!”
“你爸也蛮不容易的,别在像以前那样净给他惹事!”
“咳咳,那些偷鸡摸狗上梁倒灶的事情,早都不干了,不信你问宋煜,在学校我可是良民!”韩柏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要是易小同对这个家伙知根知底,估计就该信了。
“他倒是真的不干了,不过手下跟着一帮小弟,把学校弄得鸡飞狗跳,好几个女老师都被他底下那些人弄哭了好几次”宋煜毫不留情的拆台。
易小同看了眼因为尴尬涨的满脸通红的韩柏,轻轻说了句:“这三年,真的谢谢你了!”
韩柏一愣,倏而好像想起了什么急忙说:“小同哥,我……”
易小同打断韩柏想要说的话,并且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站在身后的易晓晓。
韩柏下意识的捂住嘴巴,整张脸涨的更红了。
看着打着哑谜的两人,易晓晓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可是易小同却不给她询问的机会。
他一把拉着易晓晓的手,向外走去。
“好了,都回去吧!”易小同头都没回的向身后挥了挥手。
“小同哥(晓姑奶奶),再见”
等到兄妹二人的背影消失在街道尽头的时候,宋煜拍了拍仍旧怔怔出神的韩柏的肩膀说:“你做的那些事,我也知道,即便后来因为那个女人不在过问学校里的事,仍旧让底下的那些人帮忙做着,所以我也从来没劝过你。”
韩柏不怀好意的看了宋煜一眼说:“还说我,上次晓晓班里那个婊子对着姑奶奶满口喷粪,当天晚上被一个人叫到学校后面小树林里,嘴巴都打肿了,告诉老子是不是你干的,害的老子在她面前为此背了个大黑锅。”
宋煜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说:“你知道我不打女人的!”
“放你的屁,当年蒋欣刚来到咱们学校被一个小太妹欺负的时候,你把人家打成什么样?后来见人家打一次,那一次不打出血?老师来调节,那小太妹家长来调节都不行,直到把人家打的退了学,换了外市的学校。”韩柏一脸鄙夷的看着宋煜。
宋煜如雪般白皙的皮肤变得有些红润,索性不再搭理韩柏,转身向家的方向走去。
“被我戳到痛处了吧!喂……你等等我!”
“哥,现在才几点啊,现在回去是不是太早了啊!”戴着鸭舌帽的易晓晓看着西边仍为退去的红霞,目光狡黠的开口说。
易小同看了一眼眼睛不停的瞟向街道一旁的冷饮店,心中了然,于是轻笑说:“是不是想吃冰淇淋了?”
“哥真聪明!”易晓晓完全没有被戳穿心事的那种尴尬,一脸笑容的说。
易小同宠溺的捏了捏易晓晓的鼻子说:“好吧,只此一次。”
易晓晓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忙小跑着向那家冷饮店赶去,就连脚步都变的轻快起来。
等到易晓晓抱着两个火龙果味的冰淇淋从冷饮店出来的时候,天色终于变得昏暗起来,街道上的路灯也开始亮了起来。
易小同一边伸手接过易晓晓递过来的冰淇淋,一边说着:“到家的时候,不要忘记吃药!”
易晓晓吃着久违的冰淇淋,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
“哥,咱俩有多久没像现在这样走在马路上吃冰淇淋了?两年,三年?”回家的路上,易晓晓舔了舔手里紫红色的冰淇淋,笑着说。
易小同微微回忆了一下说:“好像自从你上次因为吃冰淇淋住院以后,就没有在吃过了。”
易晓晓皱了皱好看的鼻子,声音有些难过的说:“原来,都已经五年了啊!”
易小同捏了捏易晓晓的鼻子说:“傻丫头,谁让你一次吃那么多冰淇淋,这下好了,以后不仅冰淇淋不能吃了,连冷的东西都不能够多吃。”
易晓晓撅起嘴说:“谁知道吃冰淇淋能吃出病来呢!”
正说着易晓晓突然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恨恨的说:“真不争气,你看人家吃再多都没问题,就你事情多。”
易小同看着跟自己肚子置气的易晓晓,不由笑出了声。
看着易晓晓一脸不舍的易晓晓在自家小区门口吃掉最后一口冰淇淋,易小同拉着她的手,向小区里走去。刚刚走到楼下的时候,易小同感觉自己手中传来一股反抗的力道,易小同转过头一脸不解的看着易晓晓。
“哥,我有件事对你说。”易晓晓的声音变得微不可闻起来。
“在这里?”易小同转过头,又好像突然意识到什么,身子直接僵在了原地。他只感觉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脚底蔓延至全身,身体被这份寒意侵蚀,直至灵魂,在这炎热的夏日傍晚,他的身子竟开始微微的颤抖起来。
“啪”
楼道里的灯突然亮了起来,微黄的灯光下,易小同的影子倒映在身后的墙壁上,正在轻微的颤抖着。
易小同看着低着头的易晓晓,没有说话。
“我们回去吧!”许久,易小同说,声音中带着一丝遗憾。
“不!”易晓晓摇了摇头,她的声音突然变得颤抖起来,她缓缓的抬起头,动作变得十分缓慢,就好像头上压着什么东西一样,让她每动一下都艰难无比。
易小同觉得易晓晓抬头这个动作特别漫长,漫长的好像过了一个世纪,他没有说话,哪怕呼吸都没敢变得急促,就好像是害怕那急促的呼吸声惊扰到正处于崩溃边缘的易晓晓,他知道,与他相比,这个抬起头的动作对于易晓晓来说,要更煎熬,更漫长。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易晓晓终于把头抬起来。在看到易晓晓脸庞的瞬间,易小同只觉得头皮一炸,一股撕心裂肺的痛意蔓延全身,疼得他呼吸都变的艰难起来,疼的他几乎要嘶吼出来。
只见,易晓晓一脸泪水,一双原本无比明亮的眼睛变得无比通红,右眼眶更是变得血红一片。她的牙齿死死的咬住嘴唇,嘴唇被咬的通红,红的快要滴出血来。
易小同感到鼻尖一酸,眼眶微涨,在泪水即将决堤之前,他一把搂过眼前的易晓晓,紧紧的抱着易晓晓的肩膀,感受到怀里妹妹的那浓郁到几乎化为实质的恐惧,他闭上了眼睛,泪水顺着脸颊缓缓滑落。
“哥不要听了,哥这辈子都不要听了,晓晓不怕,晓晓不怕,哥在呢!哥会永远保护晓晓的!”易小同的声音沙哑的宛若夜枭的悲鸣一般。
怀里的易晓晓终于在此刻哭出了声,伴随着哭声的响起,易晓晓用尽全身的力气挣脱开易小同的怀抱,她在离开易小同怀里的瞬间,向后退了一步。
她倔强的抬起头,任泪水肆无忌惮的在脸上肆虐。
“不,有些事情,我怕过了今天,我就……我就再也鼓不起勇气去说。”
“自从那个冬天开始,往日我那么喜欢那么温暖的家,消失了。”
“自从那个冬天开始,最疼爱我的,最疼爱哥的父亲,消失了。”
“自从那个冬天开始,我从小最喜欢,最崇拜的哥哥,离开了这个家,去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自从那个冬天开始,爸再也没有跟哥一起吃过饭,哪怕一次?”
“我不要这样的生活,不想要这样……这样的家!”易晓晓的声音因为哭泣变得颤抖,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好像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在说。
“我想要妈可以不在接过电话之后,强颜欢笑着编着那些连她自己都骗不过去的谎话。”
“我想要哥可以不再那么费劲心机掩去他满脸笑容下的哀伤。”
“我想要吃一顿,有哥在,有妈在,有爸在的哥亲手做的饭。”说到这里,易晓晓几乎泣不成声
“这一切……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因为我的软弱,因为我无法面对自己,无法面对它。”易晓晓颤抖着伸手指了指头上的鸭舌帽。
“我总是在说,再等等,等我在长大一点,再坚强一点,再勇敢一点,可是……可是这个家等不下去了。”
“我要……”
易晓晓闭上了双眼,她伸出那剧烈颤抖的右手,缓缓放在自己的鸭舌帽上面。
然后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与勇气,在易小同瞪的眼眶都近乎裂开的眼睛下,伴随着易小同那一声“不要”,一把将鸭舌帽掀开,一头乌发终于解开了束缚,四散开来。
易晓晓骄傲且倔强的抬起头,苍白的脸庞映着灯光,眼神无比清明且坚定的看向易小同。
“面对自己,面对它!!”
泛黄的灯光映照下,易晓晓那常年被鸭舌帽遮盖下额头下面,出现了一道小拇指宽,近十厘米长的伤疤,从额前一直蔓延到右眉角,使得本来无比精致的脸庞变得丑恶起来。
而此刻那道伤疤通红一片,显得格外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