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稀,这夜,司徒义独自一人坐在院子海棠树下。
微风吹过他的发梢,摩挲着他绸制的青色长袍左右摆动。
三五凉菜端于桌上,举杯对月吟道:“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突然司徒义面前的地上泛起点点金光,司徒义回头对屋顶喊了一句:“林福?”
司徒义见林福从屋檐后面探出脑袋,司徒义双指在空中晃动了两下,林福见此微微的摇了摇头。他回过头来右手掐诀,口中念咒,金光中缓缓升起一纸质小人,正是泰君礼此前使用的“千里传音符”。
“师弟,你无恙否?”纸质小人开口说道。
司徒义摇摇头,一副痛苦的表情说:“身受重伤,不久于人世矣。”
“哈?师尊说你只是皮肉之伤,休憩几日便可,怎么会如此严重……”
“我这是心上之伤,没想到我遇袭已过五天,才等来师兄的问候。吾之心好伤……”司徒义将手放在胸口,一只眼闭着,另一只眼微张偷瞄着纸人。
“哎……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说笑。说起来,你下回不可再冒此等风险了,明知魅山之主不是好惹的,你还要去他的地盘撒野。这‘剑邪’名号岂是乱叫的,他行事乖张不按常理出牌,而且能力逆天,居然能千里找上门来。虽说你是为了你三哥,但若是为此丢了性命,你如何对得起师尊与我等同门以及十万青龙遗孤对你的殷切期待?你之‘义’不可再是‘小义’了,凡事需为‘大义’着想。”
司徒义轻声的回答道:“嗯,小义明白。”
“我今天使用传音符还有一事想告诉你,我这边大鱼已经入网了。金雄虽然是比较棘手,但是也有对付的办法。吾等之计可以展开了,再往前的道路凶险万分,尤其你之任务更是……”
“师兄说的这是哪里话。是师尊不弃我个性软弱,资质平庸,传道受业与我,更有师兄和君礼等众兄弟的情谊。青龙遗孤上下十万重便是我肩头的责任,而且‘辰’之仇……这一次定要一举平反此桩冤案,不成功便成仁!”司徒义打断纸人之话,双手握紧拳头说道。
“你还为当年小师弟之死耿耿于怀。”
“是,此仇不报,司徒义誓不为人!”
“哎,那就还是依先前计划行事吧,我会尽力周全你。你要记住凡事不可勉强,一旦事情有变,切记及时撤离。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吾等可以再商拟对策。”
“嗯!小义谨记师兄教诲。”
“你一个人在院中自言自语些什么呢?”司徒惠从里屋探出头来。
司徒义急忙掐诀,纸人便烧成了一滩灰烬。他脸上重新焕发出春风般的笑颜,与月色海棠相映如画:“没呢,我一人在院中饮酒吟诗,姐姐怎么了?”
司徒惠往里屋一招手道:“水都烧热了,你快去洗吧,一人在院中风花雪月有什么意思。”
“这就来。”他放下手中的酒杯来到里屋,用手试了试水温便脱去长袍,整个人浸泡在木桶中。正在此时,屋门分左右,司徒惠推门便进入屋中。
“哎呀,姐姐啊,我都十九岁了,转眼弱冠之人,你怎么进门也不先问一声呢?”司徒义面露不悦皱眉说道。
司徒惠一进屋并没有抬头看他,只是在一锦盒中不停的找寻东西:“你还懂得害臊了,至小你便都是由我给你洗澡洗大的,哪一寸我没见过啊。这里有我今天上街买的棠国的皂角,你正好……”
她抬头看见了司徒义****的上身,肌肉线条分明却布满了长长短短各式伤疤数十道。司徒惠不禁手捂住嘴,双眼瞬时泛红,晶莹的泪珠便滚过了凝脂的脸颊,轻声啜泣道:“这……这是……”
司徒义一时惊愕,想用手遮挡上身的伤疤,眼见姐姐哭得梨花带雨,便也将手放在木桶上,一副轻松自在的样子,微笑说道:“这是男子汉的标志啊,姐姐你别哭,我这不是没缺胳膊少腿吗?”
她转过身背对着司徒义,屋内烛影闪烁,余留两人默默无言。司徒惠抬头双眼看着屋顶,不住的用袖口擦拭眼泪,过了一会方才冷静下来,皱着眉头撅嘴转过身来,厉声说道:“这些都是哪里来的啊?是你们师门东殿的人欺负你吗?为什么我都没听你说过你在外当差这么危险?”
“嗨,师父和东殿的同仁对我好的很呢。这些都是这么多年在外当差,打斗留下的,都是皮肉之伤,有惊无险不值一提。”司徒义故作轻松的说道。
司徒惠更是一脸的不高兴说:“什么叫有惊无险?前些日子那些什么人都寻仇到家中来了,差点把府上都拆了,你怎么不长点心眼呢?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办?要不我看你也别在什么东殿当差了,和你师父说一声,调你做个文职闲差好了。”
“别啊,姐姐。我这闲散惯了,天天做衙门里待不住。”司徒义娇嗔的对姐姐说道。
司徒惠气在头上,也便没有接过话茬,两人又陷入沉默之中,司徒惠看着弟弟背上一条约莫一尺来长的伤疤道:“你看看,你这条疤,我看得都瘆得慌。”
“嚯,姐姐你有所不知,我这疤可大有来头。你听说过震动宁国上下的江洋大盗穆十一吗?他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居然敢劫了兵部的军饷。我那时正在附近办事,便被紧急编入讨贼队伍中。后来在泷江边上一处叫漠首滩的地方与贼军大战,我便是亲自对上穆十一。他那一手大环雁翅刀实在厉害,耍得是阵阵刀风刮石碎山,这就是激战中不慎被他所伤。”司徒义述说着,脸上闪露出耀眼的光芒。
“啪”的一声,司徒惠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道:“你被伤成这样,你还很得意是吧?”
“哎呀,疼疼疼……后来我赢了啊!是我手刃大盗穆十一的,这等英雄事迹怎么没传到姐姐的耳朵里吗?”
“那这个……肩头这个呢?”
“这个是当年我大宁与涵国有争端,我被派到涵国收集消息时,遇到他国精锐部队,为首的一使枪高手,车骑将军龚一鸣,他四十八路银风枪法,威风八面,横扫千军。他带队追杀我,不幸被他刺伤。”
“那……肋下这个箭伤呢?”
“这可厉害了,我去庆国时被庆国妖蜂部族人所伤。庆国不像我大宁国一样文明之邦,国内均是各妖族部落,大大小小争端不断,其中以八大部落最为强悍。这妖蜂部就是八部之一,他们族人天生擅长骑射,一套天锋箭法威力万钧,所向披靡,在神州游略记中记载只有棠国失传的瀚海神弓在其之上了。伤我之人乃是妖蜂部里的少主巫石笙,他能在几里外扬弓射箭,百步穿杨,要不是我躲得快差点没被射穿了。”
“厉害?你还厉害了?他们是怎么把我弟弟从一个儒雅的谦谦君子,教成这么一个好狠斗勇的莽夫的!还敢去庆国,我听说那可是被称为‘万妖国’的地方,你下一步是不是还打算去邢国了?”
“邢国去不了,天堑在那边挡着,几十年道路不同了,不然我还真想去。听说那边风光旖旎十分凄美壮丽,天边云彩都是血色的。”
“我还听你和国维说,你过几天还要参加什么兵部的演武大会?”
“姐姐不用多虑,演武会不过是宁国内部比试切磋。每年的万寿节为了给当今圣上祝寿,兵部都会主持演武大会,由各殿各部选派人员参加,点到为止不会有什么危险的。这可是和礼部主持的百家经筵同样热闹的事情啊。而且胜者可以得到越级提拔的机会,您就不想换个有假山有内湖的大宅子?”
“我只想你平平安安,不要再冒什么险。”司徒惠不住的摇头,又用手指着胸口上,离心脏约只有一寸的剑伤上说道:“你看这……我一妇道人家不懂武功,不懂医道也知道这个伤疤的严重程度,定是差点要了你的小命!”
司徒义先是轻轻抚摸着这道疤痕,尔后不知觉的手用力握紧。他一改之前淡然神色,换上的是一副咬牙怒颜。他回想起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他身着夜行服,身边躺着一个浑身鲜血淋漓的少年,而数十余个身着紫色蟒袍之人手执各式兵刃团团包围。为首的一银发少年,一副张狂模样,满脸鄙夷的看着司徒义,露出轻蔑的笑靥,拔剑快如闪电便刺中司徒义,对他说:“你们这些宵小之辈,死不足惜!”
回想过往种种,司徒义郁结难消。草草洗过之后,提剑便来到院中,趁着月色便是使出一套行云流水般的剑术。只见他辗转腾挪,步伐轻盈,剑锋之锐,变幻无穷,刺如流星追月,挑似万丈波涛,戳如猛虎扑食,砍似力劈华山,尽情宣泄,任由汗水滴落。
他用剑挑起石桌上的酒杯,右手顺势接住一饮而尽,仰头对月恶狠狠的说道:“演武会,你可别不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