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明忽而转过身,神情默默地望着我。继而低下头,吻住我的唇。他的吻那么深沉,那么热烈。眼前的凯明似乎欲将我融入他的身体,他的心中。
但是如果可以,我真的甘愿。
我没有睁开眼,却能感受到自己眸里莹亮的泪滴顺着脸颊滑落,滑入我的,我们的唇中。
我于钟离凯明的爱意,虽仅是这盛大世间所涌现出的昙花一现,但深爱一次,却足以抵过一生。
肆【冰释前嫌,终定死罪】
好一对狗男女!一把女声突然响起。伴随着一股强大的推力,我猛地瘫倒在地。
只见几支尖锐的暗器从我和凯明中间飞速穿过,直直插入木墙中。我不可思议地望向声源处,紧接着以惊异的眼神面对她--贞妃。
哼!我早猜到你会来找钟离凯明!你又何必说谎,用皇上来镇压我呢?
你跟踪我?
跟踪?哈哈哈……宁妃娘娘呀,您问问钟离凯明,我有必要跟踪你吗?贞妃疯了似的狞笑着。
我望向凯明,却见他神情凝重。
这……也是她的家,他的话令我猛然一惊。
宁妃,枉你还一直跟我的夫君纠缠不清呢!不要脸的女人!
什么?!夫君?!我几乎喊了出来,瞪大双眼直视凯明。
宛宁……其实,贞颜,就是如今的贞妃,她是我的妻子。贞颜从小无父无母,十一岁的时候,流浪乞讨到会郡,我的老爹心生爱怜,便收留了她。爹娘去世后,贞颜告诉我,她深爱我,甘愿与我结发为妻。但……我却深爱着你,宛宁。我之后因为不想贞颜继续过流浪生活,只好答应纳她为妻。但洞房那一夜,我惦念不忘的还是你……那一晚,我不理会贞颜的悲痛哭泣,独自一人到了曲音楼,向你表白……贞颜因此对你怀恨在心,她得知你参加选妃过后,不顾一切追随你的行迹,甚至拟写假休书蒙骗街邻,又假以秀女的身份混入宫中参选妃子。我知道,她一定会找时机陷害于你,宛宁。说到这,凯明深深地望了我一眼,又将视线转向贞妃。
贞颜,那一夜,你与云岚的对话,我全都听到了……一字不漏……此时,凯明看她的眼中,充满愤怒。
云岚?!她是我的贴身丫鬟啊!我尖叫着打断凯明的话。
不!云岚是我以前雇用来的,她是跟随贞颜多年的贴身丫鬟……
此时的我已逼近崩溃了。站在对面的贞妃正疯狂地笑着,脸上却流淌着泪。
钟离凯明,你难道不懂得我有多爱你么?这个女人,她抢走属于我的一切!你爱她,皇上宠她!为什么?!昨晚……如果不是云岚告诉我,她要出宫去,我本是决意要杀了她的!但是,之后我深思一番,终于被我想到一个更为绝妙的方法。哈哈哈……要杀她,我完全可以不用亲自动手!云岚已经通报……
贞妃的话尚未说完,却不知何时从楼下冲上来一大群士兵,他们将我和凯明团团围住。凯明迅捷地从腰间拔出一把长剑,作势欲与士兵们展开殊死搏斗。然而,从楼下蜂拥而至的士兵越来越多,凯明在刺伤几个士兵过后自己亦受了伤,我流泪望着他,嘴唇呢喃道:凯明,我爱你。
他终于被众多士兵制服了。彼时的我们都知道,再作无畏的抗争,也抵不过这班强大的队伍,亦抵不过一个段千陌阳。
孰不知,宫中妃子私会男子,如被抓获,定是死罪。
伍【誓死相随,孰喜孰悲】
朝廷大殿中央,枷锁紧扣,双膝跪地,周遭戒备森严。
段千陌阳端坐于龙椅之上,眉头紧皱。他见我们一直沉默不语,便起身,缓缓来到我身边,端详着我的脸。
宛宁……他轻抚我的脸颊。抬起头,我与他对望。他的眼中,有无尽复杂情绪。
圣上,臣妾不配得到您的宠爱,请按照尤国惯例,将我们处斩吧!我脸上流淌着泪,心中因为怀有莫大的愧疚感而顿时萌生强大的勇气。回过头,我望向身旁的钟离凯明。
我们已无怨念。
来人!把他们这对奸人拖到大牢中去,明早辰时施以斩首!段千陌阳长袍袖口狠狠地向上挥去,很快,便有执行侍卫将我们拖离大殿。
随着一声鸢飞的惨叫,牢狱铁门被狠狠地关上。哐当一阵响,震耳欲聋。
倚靠着布满坑坑洼洼的牢墙,我紧紧拥着凯明。我们坐在铺有稻草的地上,我为他轻轻吟唱。那是曾几何时,他献给我的情诗,之后,我曾用古筝将它弹唱出来,编成一支完满的歌。曲名:花衣。
朝晖见影,如清波澈泠。岁暮年伊,似夕阳迷离。
鸢飞戾泣,凄凉不过花衣泪淋。杜鹃啼血,残红不抵花衣殷丽。
白雪皑皑蓦然相遇,时至挥别难舍难依。
宛如花襟美若浮云,倾唱一曲轻夺人心。
宁寂之夜偶听琴吟,愫情萌溢愿结佳音。
空旷牢门里,久久回荡着我的余音。曲终之时,我却听到狱中的某处角落,有贞妃的声音。
皇上,您别伤心了,让他们好好睡完这最后一夜,即便是走,也好走得安心。贞妃说完,圣上回应了一句“好吧,我们回房。”
彼时,凯明握紧我肩膀的手加大了力度,我望向他,致以一抹淡淡的笑容。
在这世上,令我所割舍不下的,惟有养母--樱娘。我只觉亏欠了她许多。
不知樱娘,近来可好。
陆【奋身勇劫,挚亲离别】
翌日。卯时,我与凯明在深牢中吃着最后一顿早点。
逼近辰时,有狱官将我先带入刑场,他道:贞妃下令,必须先处斩宁妃,再将凯明处死。凯明安慰我说,这样也好,我们不用看着对方痛苦。我含泪吻了他的脸,继而随同狱官走进刑场。
人山人海的刑场中,我看到了无数熟悉的身影。有曲音楼的歌姬姐妹们,还有往日时常听我吟唱弹琴的客人们。
对了,樱娘!我流着泪,目光在人群中慌乱寻找娘的身影。
辰时已到,处斩!随着监刑官的一声吆喝,监刑官令牌被扔往地上,人们在刹那间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屏住呼吸。彼时的刑场,安静得能听见我身后的刽子手挥舞大刀的声音。
我下意识地闭上双眼,却听见哐当一声,刽子手手中的大刀掉落到了地上,我脖间围着的木板不知被谁用剑斩开,后知后觉地,我才发现自己已飞越过人群,正骑上一匹快马奔驰而逃。
驾!身后传来骑马人的声音。凭着声音,我终于恍过神来,她是樱娘!一定是她!
我低头看着拴紧马缰的樱娘的手,一时之间不知是该惊喜高兴,还是紧张担忧。马终于在一条行人稀少的街道上停了下来,樱娘旋即带我走进一间破烂的寺庙。
你先在这里休息,如果有士兵在附近出没,就必须马上躲起来,我知道凯明现在还在刑场上,宁儿,你放心,娘一定把他救出来。樱娘坚定地说完后,便转身离开。
我在庙中焦急地等待着,约摸一刻钟过后,庙门口终于有在疾驰过后猛然停下的马蹄声。我心急如焚地冲了出去,却不见樱娘的身影。
宁……宁儿……
我终于看到了躺在地上的樱娘。泪水开始疯了似的往外涌,我冲到她身边,将她抱在怀里。
娘……娘去晚了一步……凯明他已经……被斩首了……我……被官兵用毒……毒箭射到了背部……我衣袋里有封信……宁儿……娘走了你要……要好好地活……樱娘终于支撑不住了,她猛地一阵抽搐后,闭上双眼,全然没有了呼吸。
娘……娘……我全身不停地颤抖着,死死地将樱娘抱在怀中。
午时,我将樱娘的遗体安葬在那间寺庙后的一座小山上。手中紧握着一封信,我坐在埋葬樱娘的土堆边,将信拆开:
宁儿:
待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也许我们已经团聚,也许,我们已经海天相离。
娘都知道了,宁儿别怕,明早辰时,我一定会把你救出来。只是,刑场官兵身手不凡,我怕万一有所不测,所以,娘觉得,是时候告诉你,关于你的身世了。
九年前的一天,突然有一个女人跪在地上,请求我帮她照顾女儿,而那个人,就是你的亲娘。她在临死前,将你托付给我。当时,你的亲娘留了一幅画像和一封信给我。打开画像,我犹如看到了一个小仙女,第一眼,我就喜欢上了你。
信中说,你叫白宛宁,与邻居钟离一家的小男童已有婚约。我到你家中时,没找到你,却遇见了那个小男童,他说他叫钟离凯明。我试问他,你有未婚妻么?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却坚定地告诉我:白宛宁是我的未婚妻,将来我要让他做会郡最美丽的新娘!我才知道他不是琅邪郡人。我从大街上把你领回家后,再回去找他时,却已看不见他的身影。一打听,才知道他们全家都搬回了会郡。
宁儿,娘对不起你。一次偶然,钟离凯明在曲音楼与你重逢。只可惜,你没认出他来。往后,他便经常到楼里来捧你的场子。我本想随你亲娘的遗愿,促成你和凯明这桩鸳鸯事,但皇上招妃启事来得甚是唐突。三思过后,我终于决定帮你报名参与选妃,至于钟离凯明,我以为,如果他知晓这件事后,定会知难而退。却不然,他对宁儿,还是那般痴情。宁儿,如果明早娘能把你们成功救出,一定成全你们结为夫妻,以了你亲娘的遗愿。
宁儿,无论这次劫囚结果如何,你都要勇敢面对一切。
好好保重。
樱娘于曲音楼上
柒【此情不尽,悬崖独吟】
彼时,我只觉视线变得全然模糊。手中的信纸早已潮湿了一大片。
我向樱娘的墓地致以一抹感激的笑,继而站起身,独自一人慢慢地,往寺庙的方向走去。
驾!我猛地踩着马蹬子跳上马背,开始往琅邪郡的方向狂奔而去。
抵达后,我从曲音楼的后门悄然而入,宛宁阁里一切如故,我抱起陪伴我多年的玳瑁古筝,又重新回到马背上,赶往钟离凯明的故乡--会郡。
暮离山顶峰。身穿白纱衣的倾城女子,正端坐于玳瑁古筝之前,一遍又一遍地弹唱着,那支熟悉的歌。
钟离凯明,原谅我,如今才将你记起。儿时,习惯称你为“米米”,却从未清楚了解你的真实之名。我忆起了,九年前,你经常伏在我耳边所说的悄悄语:宁儿,你是我米米的未婚妻,将来,我要让你当会郡最美丽的新娘!
如能与你在泉下相遇,宛宁定不会再一人独吟。我会教你唱那支你为我而写的情歌--花衣。
朝晖见影,如清波澈泠。岁暮年伊,似夕阳迷离。
鸢飞戾泣,凄凉不过花衣泪淋。杜鹃啼血,残红不抵花衣殷丽。
白雪皑皑蓦然相遇,时至挥别难舍难依。
宛若花襟美若浮云,倾唱一曲轻夺人心。
宁寂之夜偶听琴吟,愫情萌溢愿结佳音。
白宛宁的歌声,你听到了么?
钟离凯明,你要等我。
宁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