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神极为俊秀灵动，在鹰腹中居然活了这么长时间，显非凡物，不知它是为何跑到鹰腹中，莫非是被啄食，但鹰王看见它却明显露出亲昵的神情。
我从药箱中取出特制的“羊筋肉线”，要将它的伤口缝合上，但鹰王双翅疾拍，似是阻止我缝合伤口，我心中诧异，忽然心念一动，用镊子夹住它伤口，再朝里望去，果然发现还有一张白色的羊皮纸似的东西。
我轻轻抽了出来。
“咣当”一声，手中的镊子掉到地上。
这是一幅白猫刺青。
猫老三身上的白猫刺青。
这幅刺青方方正正，并不似是给啄食下来的。
我一恍惚间，鹰王已大叫，催促几声，我才想起工作还未完，忙将它的伤口缝合上，借着“朝花夕拾”以及“萤之戒”无比神奇的效力，伤口刚缝上几乎要愈合了。
鹰王在地上来回走了几圈，似是感觉状态不错，当下朝我长鸣一声，走出洞口，拍拍翅膀走了。
我又去看那白猫刺青，只见刺青与小白鹰虽被吞入鹰腹，但身上却没有丝毫沾上什么污物。
小白鹰两眼直盯着刺青上的白猫，似乎那是它的天敌一般。
看着方方正正的白猫刺青，我忽然想到，这副刺青并非是猫老三身上所有，只怕还是贴在上面或者佩在上面的，由于与他身体融为一体，几乎看不出来。
而鹰王想来是啄食尸体时偶然发现刺青，又或与这个白猫刺青有什么夙愿，因此就将刺青吞食，却想不到刺青不能消化又或是有什么奇特的特性，令得鹰王难受，因此小白鹰才会飞到它体内去消除刺青，只是料不到刺青不好对付，而鹰王体内被一折腾，也难怪它的战力会下降了。
小白鹰飞入它体内，到也并不奇怪，一来它们本来就具有灵性，二来在自然界中这种事也不稀奇，在斯拉里岛上，经常有鳄鱼出没，就有一种小鸟去它们口中啄食塞在鳄鱼牙缝里的肉屑，鳄鱼亦不会伤害它们，自然之奇妙，实在是匪夷所思。
一阵风吹来，白猫刺青被吹翻转了，小白鹰吓得倒退几步，又上前来，要去啄食那白猫的眼睛。
我连忙喝止，从地上捡起白猫刺青，就在风吹翻转时，我发现在刺青背面密密麻麻的字迹。
这时，夕阳西下，大漠金黄，天地交接之间，是华丽雄美的火烧云，由远及近，是一望无际的大沙漠，再近处，眼前，是绿洲，湖泊和湖中畅泳的宝马阳春。
我盘腿坐在山洞前面，在夕阳的照射下，将白猫刺青摊开来，铺在膝盖上，读了起来。
这副白猫刺青将我一直以来存在我心底的疑问几乎全数揭开来：猫老三的真实身份，穷鸟之战的真相……
全在这一副白猫刺青上。
原来，猫老三便是绿元大尊之子，“铁马四大骑士”中最为神秘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中的白虎，虎魄星云。
几年前，当我在江湖上闯荡时，他其实早已闯荡多年，当他在穷鸟时，更是爱上了甘霖（甘甘），后来见甘甘对我有意，心下自是颇为嫉恨我。而穷鸟之战将要结束时，他方得知甘甘那时亦在圣殿，他那时正好被伏击，受伤，便央他父亲，也就是绿元大尊前去救甘甘，那个蒙面人自然就是绿元大尊了。
只是他未想到那时甘甘已被我救出，再加上绿元大尊并不认识甘甘，因此误将青青救出，我与青儿才得以逃出圣殿。
再后来，虎魄星云又苦寻，终于找到了那时已从崖底出来的甘甘，也成了“八大”中的猫老三，只是至于犬老大是谁，竟连他也不知道。
至于穷鸟一战的真正目的，到现在我才终于明白。
一切只为晋天关。
原来绿元大尊当初之所以要攻打穷鸟，既不是外面所熟知的为了军功，为了与我父竞争而以“穷鸟血缘会降低铁马骑兵的战斗力”，也不是师父猜测的抢先一步夺取“萤之戒”，以使其得以保持铁马第一高手的美名。
他要派大军攻打穷鸟，只是一个幌子，他的真正目的是攻陷魔鬼地带。他算来算去，始终想不到一个可以阻止他晋身天关的“抗鼎”，后来才了悟，能成为抗鼎的不一定是人，因此就想到了魔鬼地带，他唯恐魔鬼地带会应了他的“劫”，便要将他毁去，因此派了十万大军来毁魔鬼地带，只是想不到，六万大军，竟连魔林都攻不下，更何况魔沼和魔崖了。
后来，因为朝野压力太大，而他也知攻陷魔鬼地带无望，方才退军。而全部的穷鸟人可以说都是当了他徇私的陪葬品。更何况，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因何而死的。
我双拳握得咯咯响，对大尊的痛恨可以说是无以复加。天下自私者，确实非绿元大尊莫属了。
不过关于白猫刺青的来历，虎魄星云却没有说起，上面只是写着他因为不能得到甘甘的爱，而痛恨不已，每夜都强忍剧痛，将与他融为一体的刺青掀起，用针在上面细细地刻上字，有时只有那么一个字：爱，或者恨，或者是杀。
有时洋洋几十言，他冒险到崖上去采花献给甘甘，却不能博得一笑……
读着读着，我亦不由为猫老三对甘甘真挚的爱所感动。
问世见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燕，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别离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
我将白猫刺青随手放到洞里，几个箭步跳到小湖中去。
夕阳正美，湖水青青，生命如此美好。我决定不再想其他事，就让我为这短暂的静谧，释放我对生命的狂喜。
我对大自然的敬美。
我躺在湖水中静静感受着水脉的流动，全身也仿佛化为水，变成了水的一部分，随着水动而水动。
浑身的疲惫也一洗而空。
不知躺了多少时间，忽听空中传来鹰王的叫声，我睁眼一看，只见鹰王浮在半空，仿佛一道黑幕，遮天蔽日，它爪中仿佛抓着一个东西，但是在太阳及波光的映射下，我竟看不清。
我从湖水中起来，穿起洗过的衣服，在沙滩的烧烤以及阳光的照射下，衣服早干了。
我来到岸边，鹰王也从空中飞下，落到我跟前，它手中抓的竟然是已逃逸的“灰井”。
灰井已死。
鹰王咔看着我，双翅拍击一下，似乎在向我炫耀。
我忍不住哈哈一笑，拍拍它头，它实在够高，站在地上竟几乎与我平头。
好一个鹰王，我忍不住心下赞叹。
它由于先前腹中被白猫刺青和小白鹰一折腾，败在幻鹰手中，心下不忿，故一等我取出小白鹰和刺青，它就迫不及待地去找寻幻鹰复仇。
看情形，折在它手里的只怕不止是这只幻鹰之王，还有其余十几只幻鹰。
而它身上的伤也较以前没增加多少，显然这一仗胜得并不困难。
鹰王身子不停地挪来挪去，初时我还以为它是在向我炫耀，还夸了它几句，后发现有些不对，忙蹲下身来，去掀开它的巨爪，它也非常合作，任由我拿，我才发现它的左脚掌被割了长长一道口子，看情形似乎是为弯刀飞起时所伤。
弯刀，也就是说，幻鹰已将我的信息送抵骑兵团了，而这擅使弯刀的骑兵团当然就是沙漠上亦兵亦匪的“夜郎”。
他们估计很快就追来了。
我返回山洞，发现白猫刺青竟然不见了，小白鹰在我出洞也跟着来，显然不是它所为，那白猫刺青难道是插翅而飞？
忽然想到先前刺青的转身，我才明白，白猫刺青竟也是自己动的，沙漠中又哪来一丝风，但我现在已无法再顾其他了，从药箱中取出金创药，再以萤之戒的神力治疗，然后再细细包扎，准备跟它们告辞。
鹰王用嘴拉住我的衣裳，似乎要阻止我离开。但见它眼神似乎是示意我稍等片刻，然后抓起那只死去的幻鹰“灰井”，向天上飞去。
鹰王一声长啸，远处登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回应声。
不一时，群鹰都已飞来，聚集在它下面，我在下面几乎看不到一点亮光。
鹰王再次一声长啸，将那只灰井从空中丢下来，似乎是在宣告：它死了！
群鹰忽然静寂无声，接着只见一只一只头并头，围成一圈一圈之后，再下面又围成更大的一圈，仿佛一个螺旋却又不是。
而鹰王就踞最上空，独自一只，神俊无比。
鹰垒！
我失声惊呼。
自然界中，鹰垒无疑是一个壮丽的奇观，却未想到今日竟然能得一见。
这里再加上一个人？只是一个人，寂寞了些。
自然界中的动物，“垒”是一个特殊的现象，比如，在大水来临时，蚂蚁合力抱成一个大团，随水漂浮，以使得死亡最少。也有蛇群，互相交织，类似一只草席的，分别叫做“蚁垒”和“蛇垒”。
然而这些终究不能与鹰垒相比，鹰垒无疑要壮观得多。
垒虽存在，但见过的却是极少，蚁垒和蛇垒尚有人见过，但鹰垒却几乎是只存在于传说的。
传说、神话中的的“百鸟朝凤”一说，终究也比不过鹰垒。
大自然的奥妙实在太多，而人类所知又有多少呢？
只怕，便连“沧海一粟”也比不上。
我深切感受到人类的渺小，而自己又只是渺小的一群中的渺小的一个。与大自然相比，人类的熙熙攘攘，争逐名利，实在显得太过渺小啊！
鹰王丢下灰井，再叫一声，朝我飞来，群鹰纷纷散开，又飞向四面八方，然仍有相当数量的浮在上空，似要追随鹰王一起。
我朝鹰王告别，跨上马来，但鹰王与小白鹰似乎是跟定了我，要与我一起，我想了想，也就任由它们跟着，天上鹰如此多，敌兵只怕不能由鹰来追踪我的行迹，更何况，若有幻鹰再跟上来，鹰王及群鹰也可替我解决，这倒给我解决了一个最大的困难。
如此继续往北行去，鹰王似是非要报答我的救命之恩，不停地从别处衔来“礼物”赠予我。
这些礼物多是从死尸上啄下的，要么是一条胳膊，要么是一条腿，有时还很别致地叼来一只眼珠子。
其他鹰纷纷效仿，有样学样，也叼来死尸的零件，我强忍住心下呕吐的冲动，食量倒因此减了许多。
鹰王见我不吃它们带来的东西，似是觉得颇为郁闷，有一天竟将整个死尸抓来，我实在哭笑不得。
后来小白鹰抓到一条鱼，我很快地接受了，用火烤来吃，因此也不再受恐靥之苦，不必为天明醒来发现自己怀里抱着一颗死尸头颅而苦恼。
当见到鹰王衔来死尸时，我忍不住忽发奇想，忙召唤鹰王下来，示意它载我飞行，我紧紧抓住鹰王地腿，鹰王双翅一扇，忽地一下，飞了起来。
它飞得快，而且高，风刮得脸生疼。然而我心中得喜悦却实在难以言表，飞行得滋味实在非是任何言辞所能描述。
飞翔！（详细一点）
自由！
……
我忍不住放声长啸，鹰王受到激励，也就飞得更快，更高，几乎要高耸入云端。
朝下望去，沙漠还是沙漠，然而对它，我已不再产生那种茫无边际的感觉，仿佛整个大地都在我脚下。
沙漠的颜色似也发生变化。
茫茫大沙漠中，一道白影在风驰电掣般奔跑，那自是阳春在奔跑，似乎传来几声鸣叫，但我耳际有的只是风声。
飞翔……
正在我陶醉于飞翔，为自由而感动之时，忽觉得上空两道巨大的风声，我手忍不住一松，鹰王已飞得更高，而我下坠也越快了，只见远处一点黑影“飕”地一声穿过我和鹰王之间，那应该是一只飞鸟。
那只飞鸟甚小，但速度极快，穿透空气时的劲力声音，已远超普通高手十倍。
我下坠得更高，感到前所未有的惊骇，我人在高空，下面虽是软软的细沙，但一旦掉下来必定是一团肉泥。
速度越来越快，风声越来越大，我耳朵里再也听不见一丝声音，耳膜似乎已被撕得粉碎。
只觉鹰王也在飞速下坠，似乎是要抓住我，但每次都要慢上几分，因为我的下坠速度越来越快，而这无论是我还是它都无法估量到的。
大地已近在眼前，阳春已驻足不前，凝望着我，似要用背接住我，但我知道，此刻我掉下来，在地上都能砸一个大坑，若是落在它背上，都是必死无疑。
我大叫：“闪开！”我知道自己在喊什么，但却听不到自己在喊什么，我知道阳春必然能听得见，它知我的意思，但它竟是一点走开的意思也没有，要与我同生共死。
眼见再有约摸十丈，我就要坠在地上，就在这时，鹰王忽然加速窜到下面，刚好接住我。我正好落到它背上，死死地搂住它。
我们终于着地。
（我发现了一个浅显到不能再浅显，却又深奥无比的道理：自由，无论是什么自由，都是有限制的。）
我浑身发软，几乎没有一丝力气站起来，躺在沙漠里大口地喘气。
鹰王在接住我时，也受了极重地内伤，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阳春迈向我，伸出舌头来舔我脸，眼中露出欣慰地神色。
他望向天空，眼神中出现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神色，那是向往和渴求。
我知道，与我一样，它也在渴求着。
渴望着自由与飞翔。
那是人类永恒的梦想。
那是一切生物永恒的梦想。
不会飞的渴望飞翔。
会飞的渴望飞得更高。
更自由地飞翔。
李逾求
2003年10月1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