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龙焦急地问道道:“友根叔,族公,二妹怎样了?”黄友根应道:“缓过气来了,你友本婶正在照护她。”丁振家像个闯了祸的孩子,低着脑袋说道:“二妹没事了!”黄金龙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这才下了地。只有那个黄建辉不依不饶地嘟囔道:“都是你那一帮兄弟做的好事!”黄金龙赔礼说:“友本叔,建辉哥,都怪我冇带好这帮难兄难弟!实在对不起了,让我先进屋看看二妹吧!”黄友根吩咐道:“建辉,你和族公回去,扶好老人。友本,你和我陪金龙去看看二妹。”黄建辉本来想和黄金龙好好说说,大伯这般安排,也就不便再说什么,勉强说道:“好吧。不过……”黄建辉话锋一转,对黄金龙说道:“这人命关天的大事,不能说了就了。”黄金龙说:“二妹也是我的亲妹妹,自然会好好对待。”
二妹一听到金龙哥的声音,一股委屈的泪水扑簌簌地滚落了下来,肩膀微微颤动,把娘的手抓得铁紧。她娘心里一紧,问道:“二妹,怎么了?”二妹说:“叫父和大哥不要为难金龙哥,金龙哥对我不比亲哥差,金龙娘姨生前也把我当亲生姑娘。”友本婶听到这里,也不觉陪出眼泪说:“儿啊,你的心眼真好!”“是嘛儿不想想自家啊?”这后一句话,她吞到了肚子里。在这之前,当黄友本想要黄金龙七升地时,她就反对过。知子莫如娘,她也知道建辉的一番心思。她不能对不起金龙的娘。村子妯娌间,数金龙娘待她情义最重,时常接济她。人走情义不能走,每年七月半烧纸时,她总叮嘱要为金龙娘烧些钱纸。现在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那都是当家男人的事情,只求他们别太薄情寡义!
黄金龙俯下身说:“二妹,都怪我不好,没有看好他们。”此时的二妹显得心平如水,轻轻说道:“金龙哥,我真的没事!”黄金龙爱怜地说:“哥不能亏待你!”二妹说:“金龙哥,答应我,别为难丁大哥了!”黄金龙慎重地说:“我答应你!”望着通情达理的二妹,黄金龙心如倒海翻江,为了二妹,他铁定了决心。他说道:“婶,拜托你照护好二妹。有事,要对我说!”友本婶叹息地说:“是嘛儿会有果多事啊?真叫人心焦!”黄金龙安慰她说:“石头丢上天也会落地,我会做好。”友本婶明晓事理地说:“你忙你的去吧!”
黄金龙进族公屋里一看,三个房头的掌门人都到齐了,暗暗佩服族公处事慎重、稳当。黄兴淑村的先祖,由江西迁来时有三个儿子,瓜瓞绵延几百年,就形成了三个房头,每个房头都推选一个有威信的人做房头掌门。三个房头掌门再推选一德高望重的人为族公。黄建辉迫不及待地说:“族公,各位掌门前辈。事情发生了,金龙来了,你叻说,今晚的事情么办?”黄建辉这么急猴,黄友根生气地说:“这里你和金龙是晚辈,族公还没冇说你就抢,还有没有天王老子?”黄建辉心里有气,不敢哼声了。族公这才说:“金龙你先说说吧。”黄金龙心情沉重地说:“各位长辈,我这一帮子穷兄弟,多亏全村人的海量,特别是族公和友根叔,就像对待自己的亲骨肉。我金龙就是转世好几代,做牛做马也不能报答!”黄金龙哽咽了。黄友根安慰地说,“你们这些后生难能可贵,一边练功,一边还要帮村里人犁地耕田做事,也冇白吃白喝。”
黄建辉见黄金龙还在表面刨皮,正想呵斥他说点正事,却被黄友本严厉的眼神镇住了。真是知子莫如父,他的心思,已经被黄友本看穿了,于是,只好忍气吞声,闷坐在那里。黄金龙继续说道:“七月半就要来了,我本打算今晚给大家说说,明天就各自回程。冇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实在对不起友本叔一家!”黄建辉再也沉不住气了:“金龙,你别尽捡好听的话说,你现在到底要么办?”族公见黄建辉这么气盛,生气地说:“建辉别插话!金龙做事一向有分寸。”
黄金龙是长房头的人,长房头黄凯炳也很关心,于是说道:“金龙,还讲讲你的打算。”黄金龙说:“我想好了,我手下兄弟惹的事,当然由我挑担子!”除了大蒲扇的扇风声外,一片寂静。
“友本叔和婶是我父母未出五服,他们父母生前欬叻(他们)亲如兄弟姐妹,二妹就是我妹。二妹迟早要出阁(出嫁),我把黄家畈一斗一升田送她做嫁妆。二妹出阁不会把田带走,按价为官银22两,今后谁得田,就得给二妹22两官银。”一屋人惊呆了,那是上等好田啊!黄家畈是周围佘刘、刘四岭、木楠等村共有的田畈,阡陌纵横,堪称铁山西部粮仓。黄家畈水源是白雉山分水岭下终年不断的泉水。上几代人从那里开了一条港,遇到山洪暴发,就把洪水排到了三山湖。遇到天干,泉水仍然汩汩涌出,无损黄金龙那田的一根毫毛。族公记得,黄金龙的父亲为了这块田花了五十多两官银!这样的好田,无论如何也值33多两官银。这是替二妹着想,也是为黄友本解难!
黄建辉又喜又惊!原先,只想打黄金龙那七升地的主意,意想不到黄金龙拿出了最好的田!说是送给二妹,那不明摆着是归他的?没有想到,他老子黄友本竟颤颤巴巴地站起来说:“金龙,这样大礼,二妹经受不起!”气得黄建辉真想骂“蠢猪”,他哪知道黄金龙的真诚,引起黄友本良心的不安。黄友本想起黄金龙父亲生前对他的种种好处,谴责自己是乘人之危。
族公和黄友根,一方面佩服黄金龙处事的大度,一方面又为金龙不平,于是,就着黄友本的话,族公说:“是啊,金龙,自有黄兴淑以来,还没有过如此大礼!”二、三房头的掌门也替黄金龙惋惜,但不便多言。都是本房头的事,手心手背都是肉啊!长房的掌门黄凯炳劝黄金龙说:“金龙,你将来也要娶妻养子,要从长计议!”黄金龙坚定地说:“多谢长辈们的厚爱,我既已决定,不再悔改!我还有话要说。”
正这时,门外传来黄金龙熟悉而亲切的声音:“已近夜半,众位乡邻为何而忙?”族公一见,喜不自胜,立马站了起来,向门口走去,忙不迭地说道:“先生驾到,有失远迎,得罪得罪了!”族公如此恭敬,那来者是谁?
来人一袭灰白长袍,黑独辫子随意地甩在后背,倜傥潇洒。两道稍稍剔起的浓眉下的一双眼睛,晶莹透亮,炯炯闪光。一抹黑蓄髭,更显书卷气和涵养。黄金龙回转身,恭敬说道:“塾师啊,深更半夜的,惊动您了。”那来者竟是黄金龙最敬重的恩师天初晚学堂的柯月友先生。凡在天初晚学堂读书或读过书的,一律称他为塾师,而其他的人则以先生称之。黄金龙小时读书聪明过人,柯月友异常喜欢;黄金龙家遭变故,塾师惋叹不已;当黄金龙龙洞追兔,获得兵书宝剑时,先生颇有所悟,曾庄重地对金龙说:“你可千万要记住,此乃天赐宝书宝剑与你,你可要好生用它。”
柯月友笑笑说:“临近月半,学堂放假一旬。送完夜学,回家途中见贵村灯火闪亮,顺便看望乡邻。惊扰议事,他日再造访,见谅见谅!”说罢,就要告辞。族公笑着说:“先生真是及时雨、三伏风啊,我是想请也请不来的。”然后对众人说道:“先生不是外人,我们还是如实禀告先生吧!”见大家点头称是,就把这事的前因后果简述了一遍。然后说道:“金龙给我出了一个难题,自忝为族公以来,还未遇到过赠地的文约。按大清现有的法律,在买卖田地上,官府要收一成半的银两作税银,可这是赠地。既是赠地,便无税银可言。本来在本村请一人代为文书也可,但村里数金龙文墨最好,而金龙为文,很是不妥。为免今后万一有事,务必请一位文墨最佳、威信最高的人为文。此公非柯先生莫属了。区区小事,竟要请柯先生代笔,实在失敬失敬!奈何事至如此,切望先生见谅。”
族公这番话文绉绉的,合情合理,考虑周密,大家佩服得点头称是。柯先生听完听后,暗暗称赞黄金龙的心胸大度,敢挑责任。高兴地说:“乡邻如此信任,能为相邻做事,月友甚为感动,只怕有负众望了!”族公带着歉意说:“让先生大材小用,实在是枉屈了!”说罢,吩咐人拿来纸张笔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