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三的黄兴淑村,一大早就沉浸在忙碌的气氛中。流火的七月,是农村繁忙的时节。玉米地、高粱地里的杂草等着去锄;山地的红苕长势正旺,苕藤等着去翻;稻谷正在灌浆,随时要开沟放水,否则就会烂根。天没亮,男人们就纷纷下田下地了。不过,有的男人还要留在村里忙着杀猪。因为黄金龙的一伙兄弟今天就要离开,正午为他们送行。
黄金龙的22个兄弟,尽管昨晚睡得很晚,但一大早都起来了。洗漱完毕,有的拿起扫帚扫地,有的操起扁担、水桶挑水,等到黄金龙来看时,房东家的地扫得干干净净,水缸也全部满了;铺板拆了,一块一块整齐地摆在墙边,一条条板凳码放在那里。兄弟们放衣服、被单的大包袱或者麻布袋,已经牢牢实实地捆好了,干干净净地放在墙角,只待一声令下,扛起来就走。
二狗儿就喜欢和六猴子、张青岩滚在一起。六猴子刚把一担水挑回来,二狗儿就乐颠颠地跑过来喊道:“猴子哥猴子哥,我家的那头大肥猪,今天要杀,去不去看?”六猴子高兴地说道:“弟,我们没事了,去看杀猪吧!”张青岩说:“我不看,猪太可怜了。”二狗子也说:“那也是,我娘早晨起来喂猪,一边喂一边说:‘猪啊猪啊你莫怪,你本来就是一道菜,今天不喂猪食只喂水,让你干干净净好成菜!’那猪还哼唧哼唧地望着我娘,望得我娘眼泪都来了……。”
张青岩说:“二狗儿这一说,我更不想看了。”六猴子急了,对二狗儿说道:“你瞎说个霉啊。”又激励青岩说:“哥连大蟒蛇都敢杀,你还怕杀猪?”张青岩连忙说:“我是可怜那猪,杀得惊天动地地叫唤,怪惨的!”六猴子还想劝张青岩,却碰上房东婶娘喊他们吃早饭。
二狗儿的娘是房东婶娘的亲姐姐,房东婶娘见二狗儿在,忙说:“二狗儿,你就在二姨家过早吧!”六猴子和张青岩只好坐到饭桌边过早。那是用大海碗盛的面条,上面撩着青菜,面条干得几乎看不见水。六猴子扒了几口面条,就看到一个煎得黄黄的荷包蛋。再看看二狗儿的碗,只有几根面条,顿时愣住了,婶娘的日子也不好过啊,舍不得吃、舍不得喝,却留给他和青岩。他看看房东婶娘,婶娘正笑眯眯地望着他说道:“猴子,青岩,恰啊,回去就恰不到婶娘的下的面了。”六猴子鼻子一酸,喉咙一梗,喊一声“婶娘”,就夹起一个荷包蛋往二狗儿的碗里送。二狗儿不要,叫道:“猴子哥,你要这样,我就不陪你恰了!”婶娘亲切说道:“婶娘煎的荷包蛋是给六猴子和青岩恰戈,二狗儿,下回二姨给你做。”转头对青岩和六猴子说道:“在这里几个月,亏待了你两个,日后莫记恨婶娘!”听到这里,六猴子和青岩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扑簌簌地滴落下来,哽咽着说:“婶娘婶娘,我们两个恰(吃)!”
吃完早饭,六猴子和张青岩还要帮婶娘做事,婶娘坚决不让。六猴子还要动员张青岩去看杀猪,二狗儿灰心地说道:“晚了,猪杀完了。再不杀,你们中饭就吃不成猪肉了。”张青岩看着垂头丧气的二狗儿,心中不忍,于是对二狗儿说道:“我哥吃完中饭就要走了,你就带着我们到处转一转吧。”二狗儿摇了摇头说:“我这个湾子啊,还没有屁股大,霉转头!”说完,他仰头望望天,太阳火辣辣的。这二伏的天,一早一晚虽然凉快了些,大白天却显得更热了。他说道:“你听那个知了叫得多带劲,太阳又那大,算了吧,不如在屋里凉快凉快!”
张青岩说:“诶,我听说你这里有个水氹子,好大好深的。”六猴子来了兴趣,把二狗儿的手一扯说:“走,带我去!”二狗儿转忧为喜说:“那个水氹子是金龙哥的父亲出钱找人挖的。”六猴子问道:“为霉要挖这个水氹?”二狗儿说:“你不晓得,我这里离三山湖远,遇到大天干,连喝水都难。有了这个水氹子就好多了。”
六猴子和张青岩更来了兴趣,催促道:“快去快去!”二狗儿说:“好,我带你们去,但千万别下水,那个水氹子每年冬天都要掏一次泥,越到中间越深。我去玩过,差点掉到深水氹子里。我娘说,那里有鬼,千万不能去。”张青岩轻蔑地一笑说:“我哥窝在大蟒洞里,什么鬼都见过,还怕这个水氹子鬼?”六猴子为了刺激二狗儿,拉起青岩就走说:“莫求这个怕死鬼了,天太热,我俩洗个冷水澡去。”二狗儿那受得了这个刺激?赶忙说:“好好好,我带你俩个去。我淹过一回,不敢陪你两个下水了。”
三个小兄弟,笑着、蹦着,经过小巷,走出村庄,穿过一块块高粱地、玉米地,越过一道道田塍,远远听到小伙伴的戏水声。二狗儿喜不自禁地说道:“哈哈,好多人在玩水啊!”张青岩听到戏水声,一蹦三尺高,激情地喊道:“快跑啊,我看到水了。”三个人嘻嘻哈哈,争先恐后地朝大水氹子飞一般地跑去。
突然,水氹那里惊叫声:“铁蛋落到深氹子里了,救命啊,救命啊——”二狗儿大惊失色,叫道:“拐(糟)了,拐了,铁蛋是三代单传的独宝贝!”张青岩一边跑,一边甩掉鞋子,脱光了衣服。当他们赶到水氹边时,水面上只剩个光头一沉一浮的。“嘭”地一声响,只见张青岩一个猛子扎到水里,半天都没有看到人影,六猴子吓得大哭起来:“青岩、青岩,我的弟啊!”正当六猴子声嘶力竭地哭叫的时候,铁蛋身边咕咕咚咚地冒起了水泡,随即冒出了铁蛋留根辫子的脑袋。六猴子正要喊青岩,只见张青岩仰面朝天,一面双手托着铁蛋,一面像鱤鱼般地朝岸上冲去。
眼看拽着铁蛋的张青岩要上岸了,六猴子和二狗儿赶忙伸出手把他们拉了上来。张青岩一上岸,立即右膝跪地,左腿屈膝,让铁蛋头下垂,身子俯卧在自己的膝盖上,命令六猴子和二狗儿说:“快把他的嘴巴掰开!”六猴子忙得满头大汗,好不容易把铁蛋的嘴巴掰开。张青岩又对二狗儿说:“快拿根小木棍卡在他上下牙齿上!”“诶呀,我那苦命的儿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老娘也不想活了,我的儿呀……”。那悲天怆地的哭声格外揪心,铁蛋的娘赶来了。张青岩来不及穿裤子,便对六猴子说:“哥,赶快拿件衣服来。”六猴子急忙脱下上衣遮住青岩的雀雀。
铁蛋娘看到挖着脑袋、卡着牙床的铁蛋,心如刀绞,嚎哭起来,哭得人心里直发毛。六猴子气咻咻说:“别哭了!你没看见我弟在救欬(他)?你要是哭得他分了心,救不了人,就找你算账!”铁蛋娘看看急歪了脸的六猴子,强忍着不哭出声来,可那眼泪仍然哗啦啦地流个不止。张青岩用左手托出铁蛋的前额,右手使劲地压着铁蛋的背部。铁蛋娘也赶忙蹲在张青岩的对面当帮手,一下,二下,三下……。二狗儿性子急,悄悄问六猴子:“猴子哥,青岩哥校(即行)不校啊?”铁蛋娘一听,急得又要哭。六猴子一瞪二狗儿说道:“我弟从小就在西塞山下的长江上打滚。你晓得长江吗?”他见二狗儿摇摇头,便解释说:“长江,就是漫长漫长的江。江上无风三尺浪,他都敢玩水,还怕你这个小水氹子?你懂不懂?”二狗儿心想,你刚才还急得哭呢。不过,现在救人要紧,不想再和六猴子争辩,便茫然点了点头。渐渐,一股水从铁蛋的的嘴里吐了出来。铁蛋那张蜡黄的脸也有了起色。突然,“嘭”的一声巨响,一股恶臭扑进大家的鼻子,几乎把大家熏得要呕吐了。张青岩长长舒了一口气,喊道:“好了,铁蛋活了活了!我哥在蟒蛇洞里昏,就是一个臭屁缓过气来的!”一伙人听了,不仅没有蒙住鼻子,反而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铁蛋真的活了。他抬头看见娘,喊声:“娘——”。铁蛋娘一把抱起铁蛋,泪流满面地说:“儿啊,你把娘吓死了!”铁蛋娘看着累得一屁股坐在塘埂上的张青岩,拉着铁蛋说:“是这个大哥救了你,也救了我们一家,快跪下来给他磕个头,感谢救命之恩!”边说边拉着铁蛋要下跪,张青岩已经穿好了裤衩,这时一跳就蹦了起来,连忙阻止铁蛋婶说:“铁蛋婶啊,做不得做不得,你是长辈,那会折我的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