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百年来横亘在湘鄂赣三省的幕阜山脉像一条巨大的苍龙,把它拥有不尽的奇峰、险崖、瀑布、清泉、百树千花,不经意地甩在盘踞的周边。有的成了穷乡僻壤,也有的成为金山银川。在武昌府和大冶县南交界处,有一片广阔敞亮的宝地。北边的白雉山连同铁山的纱帽翅山、狮子山、尖山,推拥着太平山,为它阻挡住冬季的寒流;东边的秀山,虔诚地、日复一日地为它迎接着一轮红日;南边的塔山和南宛山,自觉地放矮半个身子,深怕为它阻挡了暖湿气流的涌入。西边波涛万顷的三山湖,豪爽地把一湾碧水甩了进来。春夏期间,那来自北边铁山的瀑布和终年汩汩涌出的清泉,汇就一弯河水——铁金港。曲曲悠悠的铁金港,热情地把大冶三里七湖的浪花融进了三山湖的万顷碧波之中。于是换绦桥就成了连接大冶、武昌水路的纽带,吞吐这条小河的板桥港口,成为当时方圆百里唯一的水运码头。这里的船只可以走黄金湖,入长港,到樊口,进长江……,真是四通八达。
遗憾的是这条横贯东西的小河,阻碍了南来北往。南宋嘉定年间,人们跨港建造了一座三眼石拱桥。那桥雄伟、宏丽,桥身全部用青石砌成,下面有三个弧形的孔洞,中间那弧形的大孔,像一道彩虹,飞架在港的南北。大孔的两边各有一个小孔,一旦港水暴涨,就从孔中穿过,减弱了河水的冲击力。大孔的两边孔脚是青石打制的箭簇形桥墩,尖尖角直劈狂风恶浪,再暴戾的波浪也得乖乖地避开到两边。拱顶离水面有四五丈高,即使是大船进来,也能够运行自如。桥面长十来丈,宽四五丈,桥面用一色的青石板铺就,以避免逢年过节、集市兴隆时,车来人往,拥挤不堪。桥两侧护栏雕饰精美,每侧望柱各12根,柱头上雕着石狮。两端桥头各有两个汉白玉的大狮子,张牙舞爪的样子煞是可爱。这山、这川、这水、这桥、这镇……,繁华壮观的景象,不仅吸引了东来西往的游客,也吸引了云游四海的仙人阁老。桥建成时,刚从升仙得道的得道湾过来的“八仙之首”铁拐李,喜不自胜地遇到了“三大神明”之一的吕洞宾。二仙畅游明山秀水、畅饮湖鲜美酒之后,在桥上握手相别之际,交换丝绦留念。仙人带来的灵气和福分,让这里逐日发达兴旺起来,于是,将桥定名为换绦桥,
换绦桥旁边的集市也叫“二仙镇”。元末明初之际,出现了江西填湖广的人口大迁徙,地广人稀的换绦桥就成了赣客首选之地。此地就有了大量人口的流入定居,并被列为大冶县一镇六市之一——换绦桥市。市者,买卖之地也。由于地处十字路口,水陆交通两便,于是东南西北的商人游客也陆续会集于此。更有长江沿线商人,乘着满载商品货物的大船,踏着千百里水浪来到这里,抢占商机,大展生意宏图。舟楫风帆,车水马龙,江南丝绸,北国羊革、江西瓷器、福建茶叶等汇集如此,无奇不有、无珍不至。当是时也,换绦桥宛若是一个繁华的大都市。
可惜江山如今易主,昔日人们的满头发丝,如今只剩下一根牛尾巴似的独辫子。这年头旱灾加上地震,百姓的日子更是雪上加霜。大冶素有“鱼米之乡”之称,历来是朝廷的财赋重地,清朝开国以来,也看中了这块宝地,税赋有增无減。已有二三百年的集镇换绦桥市受害尤甚。还不到十月官府征收钱粮的时侯,官府就令各乡里正加紧催征。立冬一过,各乡里正便拿着铜锣,一边敲一边喊:“完粮哪!下忙(旧时征收田赋,分上下二期,规定地丁钱粮在农历冬月开征,腊月初截止,叫做下忙)地丁银、荒田银、税银、盐银、渔课银,每斗地四百六十文,税粮每斗一升一。小雪开始,小寒结束,过期不交者,严惩不贷!”
冬月未到,大冶县的衙役田赋经征处——粮柜,就在换绦桥设立了“社书”。大冶知县深知换绦桥的重要性,特派从七品的武信佐骑尉率50名亲兵,外加100名乡勇压阵。那个把叶功成打入大牢的县丞也三天两头往这里跑,还派得力干将课税大使坐镇。那课税大使贪
得无厌,变着法子敛财。一是“勒折”,强迫百姓交纳现金,而现金与粮食的比价又由他说了算,百姓每交一石大米,就要被他“勒折”走将近一半。二是“浮收”,就是采用淋尖、踢斛、侧拖、虚推,把米斛敲松撬薄甚至私置大升大斗,索取看样米、起斛米、扒斛钱、筛箱钱,勒索耗费钱、入廒钱、筛扇钱、斛脚钱、酒钱、票钱、铺垫等钱,索取顺风米、养斛米、鼠耗米,索要兑例、心红、夫价、铺设、通关席面、中伙、较斛、提斛、跟役、催兑、开兑等。落到每个农民的头上就要多交三成半。还有赋役之征,有兑役、里役、该年、催办、捆头等名,杂派有钻夫、水夫、牛税、马荳、马草、大树、钉、麻、油、铁、箭竹、铅弹、火药、造仓等项,又有黄册、人丁、三捆、军田、壮丁、逃兵等册。真是旧赋未清,新税又至。民间的棍徒包揽,官方还有仓手斗级等一大堆在第一线搜刮的喽罗,一个典吏,每年浮收勒折的收入就有一万多两银子。如果有人胆敢不交,就会遭受合法暴力“刑讯”的追究惩罚,甚至在大限之日遭受“千刀万剐”。清代法定的刑具有笞、杖、枷、扭、镣、讯仗、夹棍、拶子等,并且在《大清律例》中规定了这些刑具的尺寸和重量,在这些刑具面前,纵然是铮铮铁骨也得脱一层皮,何况衣不蔽寒、食不饱腹的穷人。
黄金龙在大冶县城见到的那个县官,最为毒辣。平日里,他就准备了数十块竹条,放在尿水中浸泡,如果有人交不了税款,就令衙役扒掉那人的裤子,用竹条狠狠打屁股。竹条在尿水中浸泡数日,毒性不小,被打屁股的农民皮肉开花受到感染,几天后就有人命丧黄泉。这一切皇上就是罪魁祸首,康熙发布诏令:“钱粮系军国急需,经管大小各官须加督催,按期完解,乃为称职。近览章奏,见直隶各省钱粮,拖欠甚多,完解甚少……如限期拖欠钱粮不完,或应革职,或应降级处分,确议具奏。如将经管钱粮拖欠未完之官升转者,拖欠官并该部俱治以作弊之罪。”十分繁重的田赋征收,就连当时官方文书也不得不叹“钱粮积逋,百姓流亡”。
这年又是一个大灾年,每遇灾年,难民满市,流丐遍布,每到灾年的阳月十八、冬月十八、腊月初八,换绦桥北的东岳总府,就会搭起善棚,施放善粥,为帮助穷人渡过难关尽绵薄之力。腊月初八是善粥的最后一天,也是高潮的一天。那一天,庙里会布施用白糯米、桂圆、莲子、银耳、红枣、百合、山药、红豆等熬的粥。这天尽管不是腊月初八,但一大早东岳总府的门前就摆起了领善粥的长龙。岂不说那些无家可归的难民、乞丐、残疾之人,即使普通人辛苦劳作了一年,到头来也就只是保证不会饿,如果有不要钱的香喷喷的早餐,谁愿意放弃呢?据说“东岳总府”四字乃朱元璋直行书写。朱元璋落难到此,开山的正一法师为其指点迷津,躲过了鉄山寨拍马追来的陈友谅的杀身之祸。称帝后派人日夜兼程送来。可惜不肖子孙还是把大好江山葬送给了清人。只是那东岳总府仍然屹立在那里。
这年的冬天来得特别的早。小雪的那天,凛冽的北风竟然把深冬才有的鹅毛般大雪提前卷了进来,那雪下了一天一夜,大地上虽然没有厚厚的积雪,也没有结冰,但是,天越来越冷了。一阵阵西北风翻过白雉山、北峰山,指向换绦桥。冷湿的西北风,掠过浩渺的三山湖,气势汹汹地直往人们的衣领里猛灌,路人大多将颈脖子缩成一团在这凛冽的西北中匆匆而过。天气太冷了,东岳总府不得不在外面搭起土灶,把善粥放在底下仍然燃着火焰的铁锅上。穷苦人,捧着热碗稀溜溜地吃完后,只觉得一股热气暖和了全身。这样一来,摆在东岳总府善粥台前的队伍就更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