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龙、刘会林也听到了喊杀声。那一伙人自程道士方向疾驰而来,其势汹汹,杂乱的“得得得”的马蹄声也越来越近,百多支火把汇成几条火龙,张牙舞爪地朝这里猛扑过来。黄金龙见方汉杰正与县把总斗得难分难舍,就拍马追了过去,他要替换下方汉杰,让方汉杰保持清醒的头脑,随时关注着战场的变化。今晚是进还是退?应该由战场经验丰富的方汉杰来决定。可是,那把总似乎看出了黄金龙的意图,反过来缠着方汉杰不放手。刘会林也领会到黄金龙的意图,举着枪朝把总直插过来。这枪来势厉害,把总不得不护住自己。就在把总犹疑不决之际,方汉杰乘虚而出了。这一下反而提醒了把总,明白了这前来增援的一定是后续官兵,他兴奋地叫着:“将士们,杀啊,我们的援军到了!”这一声叫唤,无疑给苦斗中的官兵增添了百倍的力量,求生的愿望使他们格外地振奋起来。义军先是一愣,但很快明白,现在已经到了拼死拼活的时候,只能前进不能退后。这样一来双方就打得更激烈了!
把总朝程道士方向望去,增援的官兵已经扑向了战阵,可他们一时也施展不开手脚。原来义军摆的百鸟阵把官兵和义军搅混在一起,让官兵下手也不是,不下手也不是。下手吧,怕伤到了自己人;不下手吧,又怕遭到农民军的打击。当他们刚刚看出了个大概时,突然义军响起了铿锵嘹亮的锣声。锣声一响,农民军的火把全部熄灭了,只剩下官兵的百十支火把,刚才和把总斗打的一枪一剑,顿时无影无踪了。官兵们的眼睛一下子适应不了,把总感觉自己受到了农民军的戏弄,气得大呼大叫起来:“出来,你们都跟老子出来!”然而,周围没有回音。他简直像是一头关在笼子里的狮子,或者是一条关在笼子里的疯狗,仍凭怎么狂吠,一点作用也不起。他必须捞回面子,他正要命令手下传令兵击鼓进军,但好像要与他作对一样,后续队伍传来“嘡嘡嘡”的破锣声。他不知道究竟是谁带来了援军,但他必须服从援军带来的命令,他现在是有气没有哪里出了,狠狠地骂道:“你姨的死鳖,要老子退,你也得带个好锣来咯!”这时外委千总、外委把总都围了过来,问道:“大人,我们该怎么办?”把总没好气地说:“该怎么办?听命令就是了!”
正在这时,一个传令兵走了过来,双手一拱说道:“启禀把总,知县大人有请!”把总心里像翻了五味醋,“这一回又被这个家伙抓住了把柄!”在周围几百双眼睛的注射下,把总很不情愿地跟在传令兵的后面,跳下马来,一步一步地来到牛知县的面前:“拜见知县大人!”
闪烁的火把掩不住那一张得意的脸,那鹰一样的眼睛,带着蔑视、带着救你一命的施舍,盯着他。那片薄薄的嘴唇里,吐出的字不知道是讥讽还是慰问:“把总大人,你辛苦了!”把总此时不得不硬着头皮说:“谢大人救命之恩!”知县继续说道:“不是我救你一命,是沈家营、海关山之兵和大冶县衙之勇救了你!”把总只好低声下气地说:“只怨卑职太麻痹大意,小看了这股叛匪。不如乘夜追击,杀得黄兴淑片甲不留!”牛知县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说:“得得得,你今日也不算兵败,黑灯瞎火中,你到哪儿去追击,还是回县衙,待明日我与你从长计议。这如今县城、沈家营、海关山已经空虚,万一有变,你我吃罪不起!”把总低头,拱拱手说:“大人深思熟虑,卑职遵命!”
当探子来报官兵已全部撤走时,义军已全部回到了各自的营房。刘会林不无担忧地说:“敌兵会不会夜黑偷袭?”黄金龙略一思忖,答道:“我想不会,他们今晚没有占到便宜,又不摸我们的底细,不敢贸然行事。”方汉杰说:“刘营将的担忧不无道理,黄将军所言极是。为保万无一失,我们在东、南、北三个方位一里地外派哨。”
这时候,徐世忠和袁剑宸走了进来,徐世忠说:“今夜歼敌54,我军伤45,阵亡10,其中听说有一个独子。”方汉杰惊喜地“哦”了一声,说道:“首次出战,差不多一对六,赚了!”黄金龙有点伤感地说道:“可我们还是丧失了10个兄弟!”然后说道:“赶快派人把十个兄弟迁回,不能让他们睡在寒天冷冻的野外,也不能惊扰周围的乡亲。”袁剑宸说:“徐将军已经派人去了。”黄金龙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我想,凡是阵亡的,每家送三两银子,独子家五两。打仗总是要死人的,可人不能白死,明日派人到盛洪卿钱庄去办。各位将军是否同意?”
方汉杰先是一愣,最后还是想通了,说道:“大明的军队没有这个规矩,要活命就当兵,当兵就是为了吃粮,能不能活命,全靠造化。黄大将立这个规矩当然是好!”徐世忠管钱的,他也说:“三五两银子,虽然买不来命,多少给家人是个交代。这个钱,现在也付得起。”黄金龙见大家无意见,便又说道:“孟子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每家每户总得有后人。打仗要死人,刀枪剑弓弩无情,义军不能做不义之事,总得让人家留个后根。因此,凡是独子的,一律劝其回家;凡有兄弟二人在义军里的,必须有一个回家,当然,如果家里还有兄弟的则另当别论。”听到这里大家一时沉默了,徐世忠有些感触地说道:“大明军队从来不考虑这些事,因为好多兵是抓来的。不过……”他顿了一会儿说道:“两军对垒稳者胜,军心稳者兵最勇。若有后顾之忧军心难稳,黄将军的顾虑不是多余的。”方汉杰快人快语:“今夜就摸好,最迟后天早晨走人。今晚将士们已累,抓紧时间睡觉,明天早晨照练不误!”徐世忠问道:“伤员怎么办?”黄金龙问道:“伤在哪?”徐世忠说:“扭胳膊、扭腿的12,金枪刀伤33。”接着说道:“新兵第一次打仗,总会有些紧张,以后就会好些。”黄金龙沉吟道:“有你这句话,我心里好受多了。我们去看看!”
众人正要离去,袁剑宸却磨蹭着进来了。他原本是想拽住张青岩一同来的,冇想到张青岩说:“我随便哪个都不找,不走就是不走!”说罢,一甩手就扑进了黑夜里。袁剑宸想想,自己是刚刚来的,和张青岩的的确确没有个比头,就连忙转身拖着黄金龙、方汉杰、徐世忠不让走,说道:“三位将军,凡是独子的,一律劝回家,我冇得话说,但是,我不能走。义军万一不要我,我还是下湖为匪。宁可下湖为匪,还不如留在这里造反,反正与清府的世代之仇非报不可!”
几天来的朝夕相处,袁剑宸早给了方汉杰和徐世忠良好的印象,但没想到袁剑宸也成了孤儿。按情按理是不宜留下的,可是不留下他又能去哪里?去当湖匪?这时候方汉杰实在是忍不住了,一个呵欠接一个呵欠的打。徐世忠连忙给大家解释说:“他这个人一直有这种习惯,每当一次仗打完,就特别要睡觉”。黄金龙一笑说:“冇得事冇得事,方将军是指挥打仗操心过度了,我们早说早了。”方汉杰对剑宸看法不错,他好不容易忍住一个呵欠说道:“我还舍不得你呢,留下留下!”说罢,便把那个呵欠打了出来。徐世忠也说:“剑宸做事稳重、麻利,不错!”黄金龙说:“既然两位都同意,我也冇得话说。其实,我最担心的是杨耀祖接受不了。”
杨耀祖?方汉杰想起了那个在武昌府里见到鸟枪时眼睛发亮、兴高采烈的北营副将。黄金龙接着说道:“他带来的十多个人,个个都是打铳、射箭的好手。可他家里姐姐一大排,好不容易守到他这个落兜的独子。”徐世忠说:“还是得让他走,义军讲义,我们要替杨家负责。”方汉杰说:“舍不得也得舍!现在他家里不知道,要知道了,哭到这里来,不影响军心才怪!”黄金龙说:“好,那就这样!睡觉去!”
黄金龙想睡觉也睡不了了,这时候,张青岩乐滋滋地跑了过来:“金龙哥,金龙哥,柯神医来了!”这个张青岩一高兴就忘记了喊“黄大将”。黄金龙喜出望外,忙问道:“在哪里?”张青岩说:“他带几个郎中正在东营房给弟兄们看病!”黄金龙忙对找、徐两位说:“柯神医差点就是皇亲国戚了。他是至善大药房的头牌神医,有他来,就好办了。方将军你去睡吧,我和徐将军赶过去!”说罢,拉着徐世忠朝东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