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种相当不对劲的情绪,九尾稳了心神,却没法去判别自己在这几个月的相处中,心里对于纣王滋生出了怎样的一种感情……只是想一想纣王会在她看得见却触碰不到的地方消失然后再不存在,九尾就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憋闷感。
虽然琢磨不清,但这种憋闷成功地让九尾放弃了就此离去的想法,她轻巧地隐了身形随着脸色阴沉的纣王往九间。
如果说初见纣王出现在九间殿时,还对他的“回心转意”抱有希望的大臣们是欣喜若狂,而心怀鬼胎的大臣们是对他的态度捉摸不定的话,那么在看清纣王黑沉的脸,感受到他周身散发着近乎实质的低气压时,这些臣子们所共同期待的,大概就只有不被这喜怒难测的君王莫名迁怒,然后折磨致死了。
九尾就站在纣王身后不被人注意的阴影处,她看着底下这群战战兢兢的大臣们竟然觉得真的是相当可笑,毕竟从纣王平常对待九尾的态度,真的很难让她将暴君二字冠在他的头上。她能想到的是不论纣王给他所做的事披上如何千奇百怪的表皮,都不能否定他是带有强烈的目的性,在做着那些看似残暴的事。
只不过纣王伪装得太真,足以唬住天下人,也包括九间点上的文武朝臣。
想到这一点的九尾突生疑惑,从不对劲的情绪之下回过神来的她,突然就怀疑起这次纣王的遇刺是他自己的策划,还是真的有人想要一这种方式取走他的命。
“其实也没多大关系。”老实说九尾只是这样去怀疑,而根本没打算去弄清这其中的猫腻。她不过是在刚才那一瞬间,超乎自己理解的想要保住纣王的命,而现在,纣王仍旧好手好脚的坐在那里。
纣王没去揣测底下大气不敢出的大臣们的想法,也没去想身后是否有人因为他在九间殿前所遭遇的这场刺杀,经历了怎样的心绪起伏。
他端坐在高位上,暗含怒意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朝臣,最后停在了武成王黄飞虎和亚相比干身上:“成王和亚相知不知道昨天夜里九间殿值夜的人是谁?”
被点名的黄飞虎和亚相比干不知道纣王一上来就有此一问有什么用意,他二人相视一眼所见的尽是疑惑,不明就里之下却只能出列,二人如实回到:“回陛下,昨夜九间殿内是鲁雄当职。”
纣王点头,转眼落在鲁雄身上的目光犹如实质,寒芒毕露,他道:“鲁雄出列。”
鲁雄在黄飞虎和比干提起自己的名字的时候一颗心就已经彻底悬了起来,纣王这一叫差点让这个一向谨慎,处事小心的人直接软倒在地。他抹了抹额头上瞬间浸出来的冷汗,细细回想自己近日的所作所为确实没什么不妥,但看纣王脸色实在不像是有什么好事。
鲁雄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一干大臣全部低头看地,没人给他哪怕只是一个眼神的暗示。鲁雄的心中本就没底,此时又得不到任何暗示就越发惴惴不安,但纣王已经点了他的名,就算心中再没底他也只能战战兢兢地出列。但鲁雄甚至没敢再抬头去看纣王,直接就跪倒在地,他战战兢兢的应到:“回陛下,鲁雄在。”
纣王垂眼看向鲁雄,倒并没有刻意为难,他问到:“昨天夜里你在九间殿内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
“回陛下,昨天夜里九间殿内一切正常,微臣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鲁雄回着话,终究是忍不住悄悄地窥探了高位上的纣王一眼,却被他越加阴沉的脸色吓得一缩脖子,冷汗瞬间湿了后背,只恨不得在地上找个缝钻进去。
“是吗?”纣王挑眉看向底下众人,凌厉如刀的眼神刮过每一位朝臣,最终又回到鲁雄身上,突然斥道:“那么你是想告诉孤王,九间殿外的刺客是孤王的错觉?”
“啊!”纣王的话说出口得容易,却骇着了屏息而立的文武朝臣。只听底下传出一片吸气声,一时间群臣哗然,乱作了一团,倒是掩了鲁雄辩解的言语。
纣王垂眼看去,这群大臣或虚伪或惊恐的神色让他相当不悦,他喝道:“都给孤王住口!刺客已经被孤王擒住,现在就押在偏殿,你们谁去审问?”
群臣还没有从纣王被行刺这一件事中回过神来,又听纣王说已经擒住刺客要人审问,一时之间心思百转,群臣你看我我看你,竟没有一个人出列应答。
纣王看着这样的一群朝臣,不由得冷笑出声:“文武朝臣数以百计,平日里对孤王的所作所为指手画脚大有人在,如今孤王遇刺,用得着你们的时候,竟然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
纣王这话指责意味已经相当严重,九间殿内却依然落针可闻。九尾在阴影处挑着微眯的眼看去,只见满朝文武垂手而立,隐晦地交换着眼色,到底是真的没人站出来。
“啪!”纣王显然是被这群人气得不行,一掌拍在龙案之上发出的巨响让在场的所有朝臣都不由自主地颤了一颤,他站起身来向前探去,一手撑着龙案一手顺着这群闷不吭声的朝臣挨个指去,怒道:“孤王的话你们是要当成耳边风吗!”
无人敢于大声喘气的此时终于有人站了出来,他朝着纣王拱手施礼,道:“臣费仲愿为陛下分忧。”
费仲身居中谏大夫之位,看上去一表人才其实没什么真才实学,能在这朝堂之上生存下去,凭的是一手投机倒把的本事。这话其实说得委婉,要说得难听一点的话费仲也就是个趋炎附势、谗言献媚的真小人。
群臣一看此人出列心道不好,他们之中不乏自命清高,得罪过费仲的人,此时若是被他趁机诬陷……众朝臣一想到纣王往日没少听费仲的言语就觉得后背生风,完全没有犹豫就要上前制止。
比干上前一步道:“陛下,兹事体大,审问刺客的人选还请陛下三思!”
比干的话音刚落,刚才闷不吭声犹如死人的众朝臣突然之间又活了过来,齐声附和道:“还请陛下三思!”
对于这些话里对自己的针对费仲当然能够听得出来,他瞅了一眼因为这些人的所作所为纣王更差的脸色,当即转头对这群以比干为首的朝臣道:“陛下让人审问刺客之时你们不声不响,此时又阻扰我为陛下分忧是何用意?莫不是陛下遇刺一事与各位有所牵连,害怕事迹败露才不让人审问!”
费仲这话说得是真狠,要是纣王真的信了他的话,刚才出言不让费仲审问刺客的人可就和纣王遇刺一事脱不了干系了。
“你这是血口喷人!”费仲的话才一出口就吓了这一群不想让他审问刺客的朝臣一跳,上大夫杨任几乎是跳出来喊出这句话的,平日里过分讲究的这么一个文官竟没顾得上体面。
喊完这句话的杨任直觉得有什么不对,就看见费仲用眼角余光瞟了自己一眼,朝着这一边的嘴角向上弯了弯,竟让杨任有一瞬间的心惊胆颤。
但费仲却没再说些什么,他面朝纣王低垂着头仍是请命的姿势,纣王的视线却因为杨任的那一声辩驳全数落在了他的身上。杨任并没有用自己的双眼去确定,但只是压得他不由自主地屏息的气势就已经能让他切实明白自己这一次出头的时机太过不对。
“既然你们心里没鬼又为何不去审问刺客?”比起之前的大声怒喝纣王此时的语气相当平稳,但越是平稳就越能让人感受到这当中逐步积攒的怒气已然临界,先前请他三思的朝臣全都噤了声,他们垂头看向自己的脚尖,没人敢开口再说一句话。
纣王冷笑一声,对杨任道:“你说费仲是血口喷人?要是真的行得端坐得正还会怕他去审问刺客?还是说你口口声声说着对孤王如何忠心,背地里却不只是想要孤王的命!”
“微臣不敢!”杨任几乎以为自己被纣王犹如实质的目光压得耳鸣到听不清从他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但该死的他的确知道纣王的这句话能够带给他怎样的罪名,让他现今所拥有的一切化作飞灰。
本就发软的腿这一次再不能支撑起杨任,或者说即使还有那么一点余力他也不敢还直着自己的双腿,他跪下去时发出的那一声闷响让只是听着的人都止不住牙齿发酸,此时出口的话却格外利落连贯,他朝着高位上的纣王三连叩首,道:“微臣对陛下的忠心可昭日月绝对没有半分作假就是指天发誓以命做赌臣也无愧于心!”
杨任的话说得太过连贯,因为省了句与句中的停顿甚至显得过于滑稽,但此时没人敢因此而笑出声来,事实上此时的九间殿里,大概只有仍在回荡的杨任的话音。
然后是死一般的寂静。冷汗终究是滑进眼睛里,一瞬间的刺痛让杨任下意识地闭了眼,就听纣王在此时终于开了口,他道:“既然坚持费仲是血口喷人,既然你们自己不愿去审问刺客,你们又有什么理由不让他去审问刺客?”
纣王是在问这群朝臣,但显然他并没有打算真的让这些人来回答这个问题,这句话刚说完他就唤道:“费仲。”
“微臣在。”费仲抬头应到。
“你去偏殿审问刺客,孤王倒要看看是谁这么胆大包天!”
“微臣遵旨。”费仲利落地领了命令,在一干朝臣欲言又止的眼神下去了偏殿,似是无意间瞟向他们的目光让这群人心里紧了又紧。
没人上奏,没有小声交谈,死寂的九间殿上几乎没有一个是真的安心的人。没人敢抬头去看纣王的脸色,也没人相互之间交换眼神,他们有一半的心神都放在了偏殿里。但侧耳倾听之下,却没人能听到一星半点的动静,由此引发的不安随着时间的推移层层叠加,越发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