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以己度人,杨任不认为姜子牙会因为自己开口就将这个肥差让给自己,他回身看了看四周,拉着姜子牙走到一个偏僻的角落,开口便是责难:“陛下为妖妃所惑劳民伤财,姜大人做人臣子怎能不加以规劝反倒真动了盘剥民脂的心思!”
姜子牙被杨任突然出口的责难说得一愣,不知道这人是突然发了什么疯,小心翼翼地开口,茫然问道:“杨大人何出此言?”
杨任义正言辞道:“如今东南四百诸侯皆反,前方战事吃紧,国库几近亏空,若是为了军需加重税收百姓还能理解,但若是为了这么一个没有任何意义的建筑,就不顾前方战事甚至大肆征收财物,必然会使百姓怨声载道,到时候社稷动荡,姜大人可是以为自己有承担这个责任的能力?”
“啊?”姜子牙闻言大吃一惊,好似在此之前完全没有想过这种可能,他急声道:“下官入朝时日尚短,考虑事情多有不周……可如今下官已经领了命,若是再去规劝陛下只怕会落个抗旨不尊的罪名,还请大人一定指点一二,帮下官一把!”
姜子牙说话的声音不小,杨任赶紧示意他小声点儿,他又看了看四周,见没人注意到这边才为难道:“不是我不想帮你,只是陛下他……哎!”
杨任的话并没有说完整,但姜子牙当然知道他想说的无非是什么纣王听信妖言、不听忠谏之类的话,但姜子牙不傻,如果杨任真的不想管这事,他完全可以直接走人,而如今他和自己扯这么些话,分明是等着自己求人。
想明白这一点的姜子牙倒也干脆,他拱手一弓腰,将自己的身段放得足够低,恳求道:“还请杨大人帮上下官一把,只要杨大人今日能保下官无恙,日后但凡大人有用得着下官的地方,只要大人一句话,下官定然不说二话!”
“姜大人这是做什么,”杨任说着这话却直到姜子牙躬身到底才伸出手来虚扶了一把,他皱了一双粗狂的眉,最后一咬牙,像是下够了足够的决心才道,“也罢,你我同朝为官也是有缘,就这么看着你步入歧途我也于心不忍,你先别有动作,也别四处声张,我这就进宫去觐见陛下。”
姜子牙一听杨任答应下来,面上瞬间露了喜色,他朝杨任再施礼,感激道:“如此就劳烦大人了,下官一定不忘今日大人恩义!”
杨任这次没再假装客气,他实实在在的受了姜子牙的礼,又叮嘱几句,才转身往王宫内走去。
姜子牙等着杨任走了,才往自己的府邸走去。他边走边下意识地用手指搓揉着手上的图纸,像是这样便能弄清楚纣王派给自己这么一件事,到底是想要做什么一般。
一般而言这种不靠谱的想法是不会有什么实际效果的,但姜子牙从来都不是一个死守规矩的人,他做事的方法很多都没有道理可循、不被他人认同的。可他姜子牙就是有这种本事,明明是不靠谱的行为,却真的能让他以各种看似不可思议的方式,找到他想要得到的东西。
好比四十年前,他缠着那个披着道袍的痞子还真就找到了昆仑,好比此时的他,还真就在手指搓揉过图纸某一处的时候发现了端倪。
短暂的停顿只出现在手指上,而且即使是这样突如其来的动作,姜子牙也让它显得尽量自然。不说这满大街的人没有一个人在注意姜子牙,就是真有人盯着他不放,也不会去注意他手上这么一个小动作。
而知道自己也许找到了纣王这看似不可理喻的行为之下隐藏的关键的姜子牙,面上仍是不动声色,他分毫不显急躁的回了府邸,挥退了所有人才看向自己拿捏了一路的图纸。
老实说除了上面所画建筑奢华到不可思议之外,姜子牙手上所拿的东西怎么看这都只是一张普通的图纸,要说这张图纸有什么不一样的话,那也就只有质量上乘,轻易不会出现褶皱了。而因为姜子牙的一路揉捏,这张纸现在也不是那么平整,这使得它唯一不一样的地方都不那么显眼了。
但此时姜子牙落在这处不显眼的褶皱之上的目光,只是用热切来形容的话显然有些不够看。
姜子牙枯瘦如柴的手指将这一处褶皱一寸一寸地向边角处抚去,然后这怎么看都只能说是普通的图纸的边角处,还真就因为这一点褶皱出现了一丝痕迹。
痕迹不长,但也明明确确的将这张不厚的纸分了两层,姜子牙两手各拈一层边角,然后向两边用力,这一张纸便被他撕成了厚薄均匀的两张。
姜子牙见状一喜,抖手将面上那一层画着鹿台的纸扔在了一旁,又将底下那一层摊开在书桌上。
这张纸上所有的内容并不多,但短短几句话却让姜子牙看了一次又一次,一次比一次看得更加仔细。而因为终于弄清了纣王的用意而有的喜意在这之间早已不见踪迹,满心震惊与不可置信之下,姜子牙只能用“疯子”来形容写下这些内容的那个纣王。
的确是疯子,干脆的放弃自己现有的一切,只赌到最后能成功破而后立,甚至重用从头到尾都只见过一次面的自己,姜子牙以为若不是写下这些东西的纣王是个自信到极致的疯子,便是他只是一个单纯爱赌的疯子。
但不论纣王是以上两种当中的哪一种,姜子牙都不得不承认,他看这个疯子看对了眼。
姜子牙从未放下过尘世,也从未放下过自己的野心,所以他在昆仑山上四十年终归只是一个杂役,而作为一个杂役,他甚至从来没有安守过一个杂役的本分。
偷学道术,私藏物品……姜子牙在昆仑山上做过的那些事,哪一样说出去都会为学道之人所不齿,但姜子牙从来没有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对,因为即使是被四十年的杂役生活磨平了表面的棱角,他的野心也仍旧镌刻在骨子深处,未曾磨平。
而终于下得昆仑山的姜子牙在短暂的迷茫之后,耍了心机入了朝,为的不就是实现自己的野心?
成汤并非鼎盛,昏君却不识明臣,有才之士的确难有作为。
但这些都无关姜子牙,因为他坚信凭着自己手中所拿的这一张纸,以及纣王意外的赏识与自己的能力,足够他在日后稳定下来的江山上,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杨任遇见姜子牙只是一个偶然,从姜子牙口中知道鹿台一事则是这个偶然之后的必然,他因为贪求盐道费尽己身积蓄,则是促使他动了揽过督建鹿台这一差事的心的原因。
杨任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对,要说入朝为官只一心为天下的人,大概就只有愚直了一辈子的商容了。而商容规劝纣王不成已经死在了九间殿上,也许还会有人不死心的想要匡扶天下,成为下一个商容,但扪心自问,杨任不认为自己会有那么高尚的情操。
所以他骗了姜子牙,抛开了其它事便迫不及待地进宫求见纣王。
虽然纣王经久不早朝,但若是臣子找上门来,他也不会拒之不见。杨任在新殿外没等上半刻钟,进去通报的常侍便出了新殿请他进去。
而急着去见纣王的杨任,却没有注意传唤他的常侍脸上的那点儿欲言又止,他匆匆地道了谢便跨进了新殿大门,而这一进去,事情的走向便全然脱离了他的预计。
纣王仍旧坐在传召姜子牙之时的那张桌案之后,不论是身旁地面之上散落的奏章,还是桌案之上摆放的糕点美酒,都与姜子牙觐见之时没有多大差别,唯一的不一样大概就只有彼时他是美人在怀,而此时却是孤身一人了。
杨任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进殿之后朝着纣王跪地叩首,道:“微臣叩见陛下!”
也许只是错觉,但纣王的脸色的确有一点臭,他看了一眼杨任,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不那么心绪外露,道:“免了吧,杨爱卿急着见孤王所为何事?”
杨任的心思全都放在了心底的那个计划之上,平日里察言观色的本事在这一刻没起上一点儿作用,他压了压心底的兴奋劲儿,道:“微臣刚才听闻陛下下令让下大夫姜子牙督建鹿台,并许他向天下征收钱财的权利,臣以为陛下此举多有不妥,还望陛下能听臣谏言,三思而后行。”
纣王当然知道这群朝臣的耳目加起来足以遍及整个王宫,再加上今日传召姜子牙,让他督建鹿台的消息他也并未刻意遮掩,此时有人前来阻拦当然也在他的预料当中,纣王本不应该因为杨任的一句话就心中起火,但凡事都讲究一个运气,一个时机。
杨任选择的时机的确没什么不对的,毕竟要想做成这件事,就应该越早来见纣王越好,但掌握了时机杨任却缺了运气,因为纣王的心情现在的确是眼见的不好。
纣王刀般锋利的双眉一拧,自带一股戾气,他耐着性子道:“你倒是说说孤王所做有什么不妥?”
杨任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头,但利益当头,他也没有顾及那么多。杨任整了面上的表情,抬起头来便是一脸沉重,他道:“启禀陛下,陛下想要造一座衬得上陛下身份的建筑,本是无可厚非,但姜子牙入朝为官时日尚短,在此之前也没有做过此类事情……”
杨任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他见纣王没有答话也没有打断自己,话题一转,道:“如今前方战事吃紧,国库日渐亏空,陛下之前便以支援前方战事为由增加百姓赋税,要是再因建造鹿台牵扯到征收天下百姓钱财,难免让百姓心生不满,若是一个处理不好,到时候惹得百姓怨声载道,对朝堂心生怨恨,使得陛下失了民心,便是得不偿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