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契丹和后晋交好以来,两国之间往来通商不断,为了能更快的掌握相互的情况,耶律德光委派一个叫乔荣的人来到大梁,担任回图使一职。乔荣本来是赵延寿麾下的将士,随同赵延寿一并投降了契丹。耶律德光因为他熟悉华夏的商情,于是派他去担任这个职位。回图使是契丹的官名,主要负责通商贸易事务,相等于现在的贸易大使。景延广自从打发人去向契丹下书以后,心里面仍然觉得不够,于是把在大梁做买卖或者居住的契丹人全部都赶出城去。契丹人仓促间接到命令,要他们即日搬迁,自然有点怨言,因为在中原定居的大多是做商业贸易的,所以到乔荣这里告知,让他去向景延广求情宽限几天。乔荣也觉得景延广这么做大可不必,于是义不容辞的就来找景延广,谁知道两句话没有说完,景延广就翻了脸说:“乔荣,你本来是汉人,现在却反过来帮契丹人说话,我赶契丹人出城,是因为他们里面有很多契丹人派来的细作,你替他们说话,难道你是这些细作的头领不成?你叛逃契丹在先,刺探军情在后,今天又上门来威胁我收回命令,究竟居心何在?”说完以后便让人来,将乔荣打翻在地,竟然押监下狱了。随后又派人去到乔荣府邸,将契丹商人存放在他那里的货物全部抢掠一空。看不顺眼的契丹商人,也一律捕杀。幸好乔荣原来有几个旧相识,代为往来通风报信,后晋群臣也觉得景延广如此做,实在有点太过着急。于是联名上书石重贵,说无论如何契丹总归对后晋的建国有过大功,现在如此对待契丹人,实在有点过河拆桥的味道。而且在中原的契丹人大部分都是商人,驱赶出城也就是了,没有必要全部赶尽杀绝。石重贵见群臣都如此说,也不愿违背众人的意见,于是找过景延广来好生劝说。这才把乔荣从牢狱里放了出来,保了一条性命。又让人发还契丹商人的货物,延长他们的居留期限,让他们从容撤离。
乔荣回到家中休息了一宿,第二天便打点行装准备回契丹,这时才发现府中的货物已经被景延广全部没收。这些货物,好多都是契丹贵族寄存在他这里,由他代为转卖的。现在钱没有卖上,东西还不见了,若是回到契丹,还不被他们打死。又想起石重贵的命令中有发还查抄原物这一条,于是鼓起勇气来找景延广讨要。
景延广闻听乔荣来了,大咧咧的接见了他。乔荣也不敢当即开口讨要货物,先违心的感谢了景延广几句,说多亏他大人大量,自己才得以保全性命。而且你对我所说的话,影响深远,我回去后一定多多回味之类。然后才开口请求发还自己的货物,景延广哈哈一笑说道:“我们以前每年要给你们三十万岁币,连续给了你们多少年。我查抄你府上的货物,根本不足岁币的万分之一,你就心疼了,居然还来向我讨要。告诉你说,那些东西本来就是我们的,现在算是物归原主,你要是真的那么想要回那些货物,那就先把我们以前给的岁币送回来。”乔荣百般哀求,说如果不能把这些货物送回上京,恐怕自己回去也性命不保,耶律德光断然不能够轻饶自己。景延广闻听此言,张目大声喝道:“你回去以后告诉耶律德光,不要再听信赵延寿之流的胡说八道,认为我们中原弱小,轻视侮慢后晋朝廷。要知道中原现在地大物博,兵马强盛,若是他做爷爷的敢领兵来战,做孙子却有十万横磨剑在这里等候,到时候爷爷被孙子打败了,肯定要被天下人所笑话。到时候就后悔莫及了。”乔荣听他这么说,灵机一动说道:“将军说的实在有理,只不过刚才的话太多,我怕记不住,不如你干脆写在纸上,我回去带给契丹皇帝看,也让他好好领会将军的意思。”景延广大笑道:“话是我说的,难道还怕我以后不认账不成?”当即叫人过来,就把自己刚才所说的话复述一边,抄写在纸上,交给乔荣。乔荣心中暗喜,但是表面上不敢透露,拜别景延广,便赶回了契丹。他唯恐景延广半路派人追杀,所以一路急行。后晋的使者虽说比他早出发,但是也只是前后脚的功夫,便和那封信先后抵达了契丹上京。
耶律德光正在气头上,听说乔荣从中原返回,心想他久居中原,必然知道朝中的事情,便让人叫过他来,想问问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等到见了乔荣不由大惊,见他衣冠不整,头脸上还有被人拷问过的痕迹,便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乔荣跪倒在地,将景延广拘捕京城契丹商人,自己去责问反被景延广诬为细作,拘押下狱之事一一告知。耶律德光闻听景延广查抄契丹货物,连忙追问乔荣府中货物的下落,乔荣说已经被景延广没收了,而且自己上门讨要,他也不肯返还,反倒写了这么一张纸条,让我给您带个话。说罢便将纸条呈给耶律德光,耶律德光一看之下,哪里还按捺得住,当即叫过赵延寿来说:“你这便回幽州准备,我即日就领兵南下到幽州和你汇合,去扫平中原,到时候封你做中原皇帝便是。”赵延寿闻听耶律德光如此说,好像喜从天降,连忙领命。就这样,过了没有几天,由耶律德光亲自领兵便杀奔中原而来。
契丹南下中原,首当其冲的便是刘知远镇守的河东。刘知远自从到了河东,专心农桑,招兵买马扩充兵力,以图日后如果有事,能把河东作为自己的大本营。因此对大梁发生的一些事情并没有太放在心上,这天接到探马报告说,契丹五万兵马浩浩荡荡正朝河东进发,一时之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心想我在河东,和契丹并没有发生什么冲突,怎么耶律德光突然间就起兵来犯呢。但是大敌当前,自然也不能掉以轻心,连忙吩咐手下将士准备,又派出几路探马去探听契丹兵的动向。就在这时,手下人进来报告说,桑维翰在外面求见。心想这正是瞌睡来了个枕头,正发愁找不到人商量对策呢,连忙叫人把桑维翰请进来。
两个人在厅堂见礼完毕各自落座,刘知远先问道:“桑公,自从杨光远乱政,将你贬出京城镇守相州,后来听说你调任泰宁节度使,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刘将军有所不知,前几****刚刚接到圣上的旨意,要我入朝为侍中,我这是赶往京城途中,路过河东,想起和你许久没有见面,特意前来看望你的。”
“哦,有劳桑先生你挂怀了,河东本来是我晋朝的根本,我从一开始就在这里,现在镇守河东倒没有什么大麻烦,只是刚刚接到通知说,契丹举国前来犯境,心中确实有点疑惑,不知道我在河东犯了什么错,导致契丹举兵前来呢?桑先生你可知道内情么?”刘知远和桑维翰本来是故知,因此也不饶弯子,直接开门见山就问了。
桑维翰喝了一口水说:“将军你本来应该辅政,但是因为景延广密告陷害,最后来到这河东担任节度使,想必是有点心灰意冷,因此并不关心京城的事情。契丹这次来犯,并不是因为你镇守河东触犯了他们什么利益,而是因为景延广做事不利,惹得耶律德光气愤,所以举兵来讨伐。”桑维翰于是将景延广撺掇石重贵献国书,但是称孙不称臣,随后又驱逐捕杀在大梁的契丹商人之事一一告知。刘知远虽然也听说现在景延广一手遮天,但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捅出如此大的篓子来,惊的站起身来说道:“景延广轻视契丹,竟然如此行事,这下可把圣上害苦了。”
桑维翰也慨叹道:“是啊,那景延广把持朝政,一力主张抗辽,可是他也不想想,现在是能和契丹进行争斗的时候么?中原已经连续几年干旱,许多地方颗粒无收,饥民们到处流浪,加上今年各地都闹起了蝗灾,更是满地饥馑。我听说此事后,曾经几次上书,要圣上切勿听信景延广所言,还是要和契丹搞好关系为上,可是圣上现在只听得进景延广一人所言,根本没有理会我。等到契丹真的出兵了,他们可也不知道究竟该如何是好,我这次调任回京城担任侍中,就是因为他们突然想起了我这把老骨头,觉得我还能顶点用。所以让我回京理事的。”
“那么依桑先生看来,这次和契丹作战,输赢成败的机率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刘知远迫切的想知道桑维翰对这场即将来临的战事的看法。
桑维翰摇了摇头:“刘将军,你也是久经战场的人,自然知道打仗靠的是实力,而不是意气用事。我们现在的国力,尚且不如当年高祖担任河东节度使期间。那时契丹三万骑兵,便把后唐大军打得溃不成军,现在国内久旱飞蝗,十室九空,又怎么能抵挡得住契丹铁骑呢?也不是我老头子说丧气话,这次契丹入侵,我们打输的可能性非常高。”
“那我还想讨桑先生一句话,如果我们必败无疑,我却应当怎么办?”刘知远突然问道。桑维翰却好像早就料到他这一问,轻轻一笑说道:“我这次来,也正是想告诉将军,仅凭河东的军力,也不足以抵挡契丹,所以你切莫直接出兵抵抗契丹,不然肯定会全军覆没。契丹出兵的目的在大梁,在圣上那里。河东只不过是他们的必经之路罢了,将军不要和他们的大部队作战,保存自己的实力,等待其他的援军构成合围之势,才有可能和契丹决战。”
刘知远大喜:“先生既然如此说,我就完全明白了,我这就上书圣上,请他允许我再招募兵卒,只说是要抵抗契丹。但是契丹如果到来时,我却不和他们正面交锋,只和他们的零散部队交手,这样来消耗他们的实力。如果其他援军能赶到,我们就合兵一处和契丹决战,如果兵力太过分散,不能和契丹硬拼,那时即使大梁有失,我这里却仍然横亘在契丹兵的归路上,也算为晋朝保存一点实力。”两个人计议已定,刘知远便在后堂设宴招待桑维翰,第二天又亲自送他上路。等到回了河东,立刻吩咐手下众将官,严守各地城池,如果契丹兵大部队到来,切莫出城迎敌,只要他们不攻打城池,那么便放他们过去。另一方面,又加紧给大梁朝廷上奏章,要求增兵来和契丹战斗。实际上,若是朝廷派兵过来,自然要归他管辖,便等于又增加了一份自己的实力。
过了几天,契丹兵已经兵分两路来到,一路以赵延寿为前锋,耶律德光自率十万大军殿后,从幽州直奔魏州;另外一路由伟王秀容率领,直奔河东而来。石重贵这时也派人传来圣旨,任命归德节度使高行周为北面行营都部署,河阳节度使符彦卿为马军左厢排阵使,负责抵挡照样那一路契丹兵马;刘知远为幽州道行营招讨使,负责抵抗伟王这一路契丹军。刘知远本来想听从桑维翰所言,不和契丹军正面冲突,但是在和陈晖张韬二人商量后,又改变了主意。陈晖对契丹人那是恨之入骨,听说刘知远不想阻挡他们,当即就发起火来,赌咒发誓的说要是刘知远不出兵,那么他们的兄弟情分就此一刀两断,他自己一个人去和契丹兵厮杀;张韬也认为完全不出兵对自己不大好。虽然朝廷的命令可以不听,但是在现在这种情况,还是不应该和朝廷闹的过僵,不然,刘知远岂不就是第二个赵德钧?而且,契丹之所以有恃无恐的前来侵犯,还不就是因为小瞧中原无人,我们正好趁此机会给他一点教训,叫他不要太过得意。刘知远觉得他们说得有理,于是当即领兵拦截,就在秀容布下了阵势。等到伟王领兵来到时,两军对垒,一声令下,便开始了战斗。
烟尘滚滚,号角震天,一望无际的旷野离烽火弥漫。秀容城外,河东军和契丹主力都拉开阵势,象两股呼啸的旋风,互相席卷冲击,搅成一团,长刀闪动,利箭蝗发,铁蹄奔踏,展开了一场遮天蔽日的大厮杀。
这是一场令人惊绝的空前恶战,金契丹兵强悍无比,河东军勇往直前,剑斫枪刺,刀劈斧剁,鲜血成渠,死伤如织。双方僵持不下。忽然,惊天动地的战鼓声中,宋军阵列中扬起一面大旗,大旗上随风招展的是一个刘字,许多契丹兵都吃过刘知远的苦头,一看这面旗子连头皮都发麻。大旗周围是无数小旗,每一面旗上都绣着一只飞虎,栩栩如生,双翼振翅欲飞,虎目如颠,张牙舞爪直扑契丹兵。大旗下,纵马扬刀的河东军兵士杀声裂耳,锥刺一般的冲进契丹兵前队,一下子就把铁桶般牢固的阵脚冲乱了。
陈晖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他完全沉浸在杀戮的疯狂中,早已经杀红了双眼,哪里刀剑密集,哪里箭簇如飞,气氛紧张,杀机惨烈,他的战马就冲向哪里,左手挥刀,右手舞剑,直向一排排契丹兵的头盔铠甲砍去,砍得铮然迸出火光,血光四溅。契丹兵的身躯在他的钢刀下栽倒,人头在马蹄下滚动,使他感到了快乐和陶醉。突然,他从眼角看到在契丹兵的阵营中,竖着一面大旗,旗下端坐着一员将领,看那做派可能就是伟王。陈晖的心中突然泛起一阵豪情,他将手中的刀使劲一挥,大声喝道:
“砍到契丹兵的帅旗。”
陈晖举刀一指一箭之地外的契丹兵大旗,奋力呼喊,跟随在他身后的河东军战士,半数带伤,发一声呼喊,纵马跟了上来。
护卫帅旗的契丹兵骁将率众拦截,陈晖扬起钢刀,洒落一串血珠,大吼一声抖缰绳杀来,殊死搏斗中,不断有人落马,瞬间便被马蹄踏得稀烂,但河东军将士们人人抱定必死的决心,前仆后继,越集越多,越战越勇,契丹骁将被陈晖拦腰劈为两半,眼看得契丹兵的方阵慢慢垮了。
号炮三响,契丹兵帅营中金鼓齐鸣,大营深处驰出一对对人马皆身披重甲的铁浮屠和凶悍的拐子马。铁浮屠三骑一伍主力冲锋,马后步兵跟随而至。铁浮屠每前行数十步,步兵便用铁蒺藜堵塞后路,不让铁浮屠后退,拐子马骑兵则由左右两翼包围冲来,弓箭手随后放箭进攻,河东军骑兵迎战铁浮屠,刀砍不入,箭射不中,冲向前的几十骑,拼死冲杀,不能前行一步,反被困在铁蒺藜重,纷纷中箭落马,有几匹战马倒在铁蒺藜上,瞬间血涌如泉,僵持不足片刻,河东军将士被拐子马截断退路,腹背受敌,契丹兵弓箭手弯弓齐射,又射到了几十名河东军兵士,他们象一片树林似的纷纷倒下,默默地庄严而勇猛的死在血泊中。
契丹大旗下,战鼓雷鸣,杀声陡烈。被契丹的铁浮屠,拐子马合围的河东军骑兵伤亡惨重,人马锐减,陈晖的战马被流矢射中,哀鸣着倒在铁蒺藜上,陈晖握着钢刀,一跃而起,踩踏着遍地尸体冲向契丹大旗,只见他浑身是血,风一般旋转,手中钢刀砍瓜切菜般削掉擂鼓助战的契丹头颅,又迅快的扑向契丹的大旗。辽伟王见他来势凶猛,连忙上马逃窜,陈晖也来不及追赶,只把手中钢刀挥起,一次又一次的砍向契丹大旗。
喀嚓一声,契丹阵中的大旗轰然折断,鼓声骤止
河东军战列里战鼓突起,画角直冲云霄。河东军士们眼看对方帅旗跌倒,士气大震,纷纷向前杀来。陈晖纵马挥剑,似从天降,紧随在他身后的是黑压压涌来大队刀牌手,伏兵奇袭,顷刻间将铁浮屠,拐子马惊呆了。
河东军刀牌手举盾挡住长枪,箭雨长柄朴刀专砍马腿,铁浮屠战马倒地毙命,逐渐减少,步兵弓箭手无路可退,反被铁蒺藜扎得鲜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