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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家大了难当(2)

不过,老谋深算的袁世凯并没有自己出面,而是找到了财政部长熊希龄。他的意思是让熊希龄直接跟六国银行商谈借款一事。

袁世凯虽然没有直接出面,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在给内阁,尤 其是内阁中处处与袁世凯作对的那些同盟会员们一个下马威。一旦借款成 功,这些人将会颜面无存。

对于这一点,同盟会员们自然很清楚。于是,在熊希龄与六国银行商谈 的时候,他们便打着维护国家主权的旗号,四处煽动对袁世凯和熊希龄的不 满情绪。而熊希龄这一边,由于他还是当时一个大党共和党的部长,因此共 和党的成员就把怒火烧到了内阁总理唐绍仪身上。在这些共和党成员看来, 正是由于唐绍仪办事不力,勉为其难的熊希龄才背了黑锅,进而遭到舆论的 谴责。

于是,一时之间,几派人吵得不可开交。几方都开足了马力,利用各种 舆论媒介恶意攻击对手,北京街头几乎每天都可以看见游行示威者。

局势再度混乱起来。这个时候,其实内心最难受的还是唐绍仪。他觉 得,自己好歹也是袁世凯的心腹,怎么袁世凯却不顾旧情直接让自己难堪 呢?这个实干家不明白,其实袁世凯针对的并不是他这个内阁总理,而是内 阁制这种制度本身。袁世凯想让人难堪,也是要让那些同盟会的部长们难 堪!

不过,这一切都是旁人的眼光了。对于性格强硬的唐绍仪来说,袁世凯确实冒犯了自己。于是,他在一怒之下向袁世凯提出了辞职。

对于唐绍仪的辞职,袁世凯自然不会接受。他的目的本来就不是让唐绍仪下台,毕竟,唐绍仪还是自己人呢!因此,在经过袁世凯的一番解释和好言相劝后,唐绍仪才收回了自己的辞职信。尽管如此,在袁世凯和唐绍仪这对曾经十分亲密的战友之间,经过这件事情,已经有了不那么和谐的因素。这就为唐绍仪最终的离职埋下了伏笔。

架空的“责任内阁”

唐绍仪没有离职,但是向六国银行借钱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确实也是,这时的中国人自己还打成一团呢,怎么可能齐心去跟外国人谈判,何况是借钱!

钱借不回来,北洋政府的财政缺口便无法填补。这样一来,头疼的还是北洋政府本身。

经过一段时间的折腾,北洋政府的财政已经完全没有办法支撑军队的开销了。要知道,当时全中国的军队数量达到了95万之多。仅仅在南京的军队也有将近十万人,这么多人可是每天都要用钱的。

无可奈何之下,北洋政府只好规定,军队在哪里,哪里的政府就要负责其军费。这一举措,虽然暂时缓解了北洋政府的财政危机,但是最终受苦的还是老百姓,因为地方政府把这些费用通过各种税收方式转嫁到了老百姓身上。

尽管采取了这个办法,北洋政府的财政状况也没有得到很大的好转。为了进一步开源节流,北洋政府的参谋总长黄兴自动解除了南京留守一职,并且把自己管辖的一支10万人的军队,三分之一编成三个师,由江苏省的地方财政负责军费;三分之一撤回各省;其余三分之一则就地遣散。

黄兴此举,无疑是想减少中央财政的负担。然而,他却没有顾及到其他同盟会成员的感受。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原来,这10万人的军队之中,大多数人都是革命党人。黄兴的做法,等于是削弱了革命党人的力量。

当然,作为德高望重的同盟会员,黄兴一直以来都受到革命党人的拥戴。即便他裁掉了自己的军队,依然没有同盟会员怪罪于他。同盟会员们怪罪的,则是唐绍仪。在他们看来,正是由于唐绍仪没有能力主持好内政,才使得革命党人削弱了力量。

一时之间,对唐绍仪的谴责又甚嚣尘上,弄得唐绍仪几乎没有一点国务总理的尊严,反而整天都灰头土脸的。

俗话说,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这个时候,唐绍仪又和袁世凯发生了矛盾,更是让唐绍仪伤透了心。最终,觉得孤立无援的他,选择了离开。

唐绍仪为什么又和袁世凯发生矛盾的呢?其实,事情就出在直隶总督人选上。

大家知道,唐绍仪在组建内阁时,南北双方曾就陆军总长的人选问题发生过激烈的争论。最终,双方达成了一个相互妥协的约定:由北洋军将领段祺瑞出任陆军总长,为“公平”起见,南方的王芝祥则出任直隶总督一职。

对于这样的结局,革命党人还是比较满意的。他们原本的意思,就是想要在中央政府所在的北京占据一个比较重要的职位,而王芝祥当上直隶总督便可以实现他们的目标。

在双方商定之后,唐绍仪就立即回到北京,以省议会的名义电令直隶政府,让他们准备迎接新的总督王芝祥。可是,还没等王芝祥从南京出发,直隶就出事了!

原来,直隶的警察厅长杨以德等人在得知会有革命党人来当总督之后,便以直隶五路军人的名义向北洋政府发出抗议,反对王芝祥来直隶上任。

看到这里,大家应该明白唐绍仪为什么会跟袁世凯起矛盾了吧。作为袁世凯的得力助手,唐绍仪对他在北方的势力分布自然一清二楚。这个小小的直隶警察厅长,也是袁世凯的手下。而且,假如没有袁世凯的授命,杨以德等人是不敢直接抗命北洋政府的。换句话说,在唐绍仪看来,背后指使杨以德等人违抗自己命令的就是袁世凯。

这一次,唐绍仪的看法一点没有错。袁世凯的确是在借王芝祥上任这件事与内阁抬杠,或者说是争权夺利。

当袁世凯“得知”杨以德等人竟敢违抗中央命令的时候,他显得十分生气,甚至当面责骂了杨以德等人,说他们这种行为属于“军人干政”。但是,转过头来,他又跟内阁的那帮子人商量起来,说既然直隶地方上的人不满意王芝祥,那是不是可以考虑换一个人来直隶当总督。可是,当袁世凯被问到究竟应该由谁来任此职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任命了自己的爱将冯国璋。

假如冯国璋上任直隶,那么王芝祥又该怎么安排呢?总不能让革命党人一点“好处”都捞不着吧?袁世凯自然也考虑到了这一点,于是他便将王芝祥改任为南方军队的宣抚使,这样一个好听好看却不中用的闲职。

事情到了这一步,唐绍仪已经看出了袁世凯的用意:跟四处限制自己权力的内阁对着干,夺取更多的话事权。这时的唐绍仪也来了一股子倔劲。他心想,咱们都是体制内的人,你不仁,休怪我不义。

于是,当袁世凯发布了任命状之后,按照程序找到唐绍仪副署签字时,唐绍仪拒绝了。他坚持自己的意见,认为王芝祥是内阁选出来的直隶总督,是自己亲自定下来的,应该得到这个职位。

袁世凯见唐绍仪开始发飙了,起初还好言相劝,说这不是自己的意思,而是直隶那帮人不配合。假如硬来的话,万一弄得军人造反,事情就不好收拾了。

对于袁世凯的诸多借口,唐绍仪简直熟悉到了极点。他依旧坚持自己的\意见,表示不愿意副署签字。

就这样,两个人杠上了。唐绍仪对袁世凯说,你可以任命冯国璋,可是我坚决不签字。而袁世凯也恼了,说你唐绍仪可以发布任命书,但我也不盖总统大印,看你怎么办!

不过,在这场对局之中,最后“获胜”的自然是袁世凯。毕竟,他曾经是唐绍仪的领导,无论手腕还是实力,都要强过唐绍仪很多。

见唐绍仪跟自己彻底撕破了脸,袁世凯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直接去找王芝 祥,把没有经过唐绍仪副署的委任状交给他,让王芝祥去南京上任宣抚使。

在这件事情上,一直以来都有两种说法:一种说法是袁世凯用强力逼迫王芝祥前去就任,好为冯国璋出任直隶总督扫清障碍;另一种说法则是袁世凯给了王芝祥很大一笔经费,王芝祥拿了钱之后也不敢做声,只好乖乖地去南京上任了。

不管事情的真相究竟怎样,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最终王芝祥去了南京,而直隶总督一职落在了北洋军将领冯国璋手中。这一来,在与南方革命党人的夺权斗争中,袁世凯赢了一次!

王芝祥去南京上任,事实上让唐绍仪领导的内阁失去了权威性。本来,按照《临时约法》的规定,任何官员的上任就职都必须得到总统的任命加上总理的副署签字,实际上是一个双重的任命机制。这样做,自然也是为了防范总统或者总理滥用职权,为自己和他人谋取私利。

可是王芝祥事件的出现,表明革命党人当初费尽苦心设计的这套权力制衡制度,实质上已经失效了。看来,在当时的中国现实面前,重要的并不是什么制度,而是实力。

这件事情之后,唐绍仪觉得自己再也没有当这个总理的必要了,一个毫无威信可言、无法正常行使宪法赋予权力的总理,当或者不当又有多大关系呢?于是,这一次唐绍仪连辞职信都没有写,直接回到了天津,关上门“养病”了。

见唐绍仪不辞而别,袁世凯也清楚,自己做得实在是有些不地道。好歹,唐绍仪也曾经跟自己出生入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再说,当初让他出任内阁总理,其实袁世凯也有着自己的目的,就是为了制衡革命党人。上任之后,人家一直在干实事,虽然成绩不佳,但还是付出了努力。总不能好处自己捞光,黑锅就全扔给唐绍仪背吧?

于是,袁世凯便让段祺瑞和梁士诒赶至天津唐府,在安慰唐绍仪的同时,竭力劝他回京继续当总理。然而,这次唐绍仪是铁了心了,他不愿意再过这种夹缝中的日子。的确,被人打肿了脸还得硬挺着,不是一件让人舒服的事情。看到昔日的好友,他只是让他们给袁世凯转交了辞职信。

从段祺瑞和梁士诒带回来的信中,袁世凯看得出来,唐绍仪已经寒心了。无奈之下,袁世凯只好同意了唐绍仪的辞职。不过,袁世凯依旧为他保留了政府高级政治顾问一职,也算是对唐绍仪任职期间辛苦工作的一个“安慰奖”吧!

很多人会说,在唐绍仪这件事情上,袁世凯失去了他以往的江湖义气。这个评价有一定的道理,但是在现实中,有些时候很难仅仅从道德上来评价一个人及其行为,尤其在涉及政治上的大是大非这种问题的时候,更是如此。袁世凯确实有些对不住唐绍仪,但是他内心深处却对唐绍仪十分怀念,这种情感最好地体现于袁世凯在唐绍仪的辞职信上写的一段话:

“该总理于共和宣布以前,南京奔驰,为民国效劳甚至。及就任总理,经营擘画,错节盘根,困苦艰难,非可言喻。

民国草创,正赖长才,岂容听其退休,失慈臂助。

特以情词恳挚,出于至诚,不得不谅其苦衷……免国务总理本官,任为高级政治顾问。

仍望趁此宽闲,勉自调护,以养疴之余暇,备政治之谘询,将来倚重正 多,当有以副国民之望。”

看得出来,袁世凯对唐绍仪任职内阁总理评价相当地高!他甚至希望, 将来有机会还要借助唐绍仪的帮助,为国家为人民作出贡献。

不过,这一切对于现实来说,都只能是一种想象了。唐绍仪不可能再与 袁世凯合作,他已经对当时中国的所谓民主政治不抱任何希望了!

总理轮流坐,明天到谁家

唐绍仪的绝望,其实是一种必然的结局。可以说,几乎从一开始,中华 民国的民主政治就缺乏先天必需的营养,因而显得十分孱弱,乃至不堪一击!

为什么这样说呢?要回答这个问题,就得对西方近现代的民主政治有一 个基本的了解。在西方人那里,要想建立其真正的近代民主制度,必须有以 下几个条件的配合。

首先,制度层面上,各种权力制衡机制得以建立,形成民主协商的政治 问题解决机制;其次,官员的民主意识很强,摆脱了传统的官本位思想,一 切都能够按照法律程序办事;再次,老百姓的民主参与意识极强,社会形成 了能够真正监督政府的舆论媒介。

.从这几个条件来看,当时的中国除了舆论媒介还比较发达、新闻言论还 比较自由之外,其他的几个条件,尤其是官员的民主意识和老百姓的民主参 与意识,简直可以说等于零。

在这样的环境之中,要想建设一个民主共和国,难度是可想而知的。有 人曾打比方说,这就如同想要在松散的沙滩上建设一座摩天大楼一样困难!

因而,出现总统和内阁之间的矛盾,以至于大到无法协商的地步,就十分正常了,这一切的原因都在于当时中国的政治精英们。他们虽然一心想着建设民主政治,但是却对这套制度缺乏真正的了解,一味地奉行“拿来主义”,以为在别人那里可以帮助实现国富民强的东西,一定会在我们这里生根发芽、茁壮成长。现在看来,除了那份救国救民的热情之外,当时的政治精英们,尤其是那些书呆子气很重的立宪派的做法,难免有些过于幼稚了!

要知道,当时的中国还是一个没有完全脱离传统的国家,各种政治上的恶习依旧在禁锢着政治精英们的思维,使得他们即便主观上想要按照民主程序来治理国家,也会无意识地自我否定。

在这样的情况下,加上当时的中国还正处于内忧外患的半殖民地状态,很多问题都急需拿出切实的解决方案,就更使得那些讲究民主协商程序的做法是脱离实际的。当时的中国老百姓要的就是马上解决问题,而不是慢悠悠地坐着协商。

正是由于这些原因,在当时的中国,更靠得住的似乎就是强有力的领导者。因为他们比那些只能坐着协商的政治家更具实干精神,也更能解决老百姓的实际困难。不过,这样一来,中国的民主政治建设就将会是一项长远而深刻的革命了。因为要解决许多实际问题,便顾不得那些符合正式法律的民主程序,民主的意识也就更加难以形成了。

不过,这些都只是我们现在的看法。对于当时的人们来说,既然已经走上了民主共和的道路,便应该把这条路走下去、走好。这一点,就连袁世凯也不例外。可是,一个内阁制的民主共和国,如果连内阁总理都洗手不干了,那还谈什么民主政治呢?因此,唐绍仪辞职以后,北洋政府最重要的事情便是选出一位新的内阁总理。

起初,经过再三思索,袁世凯准备任命宋教仁为总理,可是宋教仁却不予配合。此时的他正在忙着将同盟会改造成一个现代政党,好为他心目中未来的政党政治做准备。因此,对于袁世凯抛来的绣球,他不愿意接。据说,当时袁世凯曾派人给宋教仁送去50万元,宋教仁也只是回了一封感谢信,把钱如数退回。

实际上,不仅仅是宋教仁一人,当时的整个同盟会几乎都在忙着改组。在同盟会员们看来,中国必将出现西方式的政党政治,因而即便以后还会有内阁,那也是由在国会选举中占据了多数席位的政党来组成内阁。

换句话说,同盟会的政治精英们同样厌倦了由很多政治势力共同组成的内阁。在他们看来,这样的内阁毫无民主可言。谁在内阁中的力量大,谁就可以主政,这还有什么民主呢?因此,同盟会进行改组,就是为了能在将来的国会选举中成为最大党,进而组成由自己的政党执政的内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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