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4年,日本国趁朝鲜的亲日派东学党起事,立即出兵侵略朝鲜。并在同年7月,对中国海陆军发动突然袭击,爆发了中日甲午战争。1895年4月17日,钦差大臣李鸿章,代表清政府与日本首相伊藤博文签订了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1896年6月3日,李鸿章又与俄国财政大臣、外交大臣罗诺夫签订了《********》,使俄国攫取了在中国的吉林、黑龙江修造铁路的特权。我在前面不厌其烦地谈到的那座哈尔滨火车站,就是在这样一些可耻的条约之下建成的。但同时,这也给安重根击毙伊藤博文提供了豪华的舞台。
在1905年日俄战争后,日军打败了沙皇。同年11月,这个个头不高,黄面皮,留着白胡子的“白须小翁”伊藤博文,面无表情地踏着清雪走进了日韩谈判大厅。
伊藤博文像所有的日本人一样,喜欢不断地鞠躬。我相信有很多人并不被对方的鞠躬所迷惑。
在谈判大厅里,朝鲜皇帝被迫与伊藤博文签订了《乙巳保护条约》。然后,又签订了《保护政治条约》。1906年2月,日军在汉城设立了统监府。伊藤博文亲任第一任统监。在一日份历史资料上这样写道:至此,整个朝鲜变成了地狱。
春风得意的伊藤博文却丝毫未觉察到,死神已经站在他的身边了。
1907年7月19日,“白须小翁”伊藤博文,勒令朝鲜高宗皇帝抓紧退位。然后,在本月24日同新政府签订了《丁未款条约》。规定朝鲜政府“有关施政之改革,应受统监指导”、“重要行政措施,须经统监预先承认”、“朝鲜高等官吏之任免,须经统监同意”、“务须任命统监所推荐为韩国官吏”。并在同年3月1日解散了朝鲜军队。
朝鲜差不多完全变成日本味了。
此刻,离安重根刺杀伊藤博文仅剩下了两年。
如此看来,“正义”的家训不仅是家训,更是一面旗帜。
安重根很清楚,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的韩国国内的正义力量还很虚弱,在朝鲜本土发展反抗日本的力量,希望十分渺茫。这时,他听说在中国的山东和上海有相当数量的被迫移居异国他乡的朝鲜人,便决定先到那里去,找那里的韩国人商议救国救民的大事。
安重根穿着一身黑西服坐在去山东的火车上。
他喜欢黑西服,除了神秘感,还有一股霸王之气。然而,在1910年3月26日上午10时15分,安重根在中国旅顺监狱的刑场上就义时,他却穿着一套白色的朝鲜民族服装。安重根的妻子、父亲、金先生,还有郭神父来为壮士送行时,安重根的神态充满了柔情。他在临刑前的遗言中写道:“我死后把骨灰埋在哈尔滨公园旁,等恢复国家主权之后,返葬到故国。我到了天国仍为恢复我国的主权而尽力。你们回国后,转告同胞们,人人都要为国家承担责任,尽国民义务,同心协力,立功成业,当大韩独立的消息传到天国的时候,我会欢呼万岁的。”
……
安重根到了山东和上海,但是,流亡在那里的韩国人拒绝见他。他们不希望安重根这样的人进入他们苟且偷安的生活。
安重根不禁仰天长叹起来。
在上海逗留期间,安重根听从了一个天主教郭神父的劝导。郭神父对安重根说,你先回国办好四件事:一是发展教育,二是统一意志,三是团结民众,四是积蓄实力。
郭神父说:“若确实实现了这四件事,两千万人的精神力量坚如磐石,是千万门的大炮也攻不破的。”
安重根动身回国了。
回国后,安重根在自己的家乡创办了两所学校。一所叫“三兴学校”,即兴国、兴民、兴土之意。另一处叫“敦义学校”,敦厚、正义,人之本色。
正是这个时候,死神一度离开了伊藤博文。
一直注视安重根成长的金先生,却劝他不能用这种消极的办法坐以待毙。并用“人生苦短”来劝导他。于是,在金先生的指点下,他决定去中国的延边等地进行革命考察。之后不久,他又去了俄国的海参崴,那里也有很多流亡的朝鲜侨民。
于是,死神再次回到了伊藤博文的身边。
在俄国的海参崴,的确居住着四五千朝鲜人。
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海参崴会有那么多的鲜族人,在哈巴罗夫斯克空港的海关大厅里,我其实是被众多的韩国游客包围在韩国苦难的历史当中了。
在海参崴,安重根参加了由李范允、金起龙等人组织的韩国义军队伍,并被任命为参谋中将和特派独立队长。1908年6月,安重根率部队过图们江,攻打了咸镜道在庆兴的警察署。这是小规模的战斗。但是他们获胜回到了海参崴时,却受到了侨居在那里的同胞们的热烈欢迎。侨胞们穿着鲜艳的民族服装,载歌载舞,俨然盛大的节日。
安重根决定实施刺杀伊藤博文!
在伊藤博文离他的死期仅有几天的时间之前(即1909年10月中旬),安重根通过翻阅海参崴的各种报章得知,伊藤博文将去中国东北城市哈尔滨,在那里和俄国的财政大臣戈果佐夫一起,修订《日俄密约》,进一步商谈瓜分中国东北事宜。
安重根想,看来可以将伊藤博文处以死刑了。
10月21日上午8时50分,安重根携带一只手枪,乘坐检查并不严格的二等邮政火车,从海参崴出发,奔赴哈尔滨。我开始时讲过,进出哈尔滨有四种方式,但当时从海参崴到哈尔滨并没有飞机,现在也如此。乘飞机进入哈尔滨,只能去哈巴罗夫斯克空港。乘船也不行,乘船去哈尔滨,至少需要半个月的时间,乘汽车则时间更长,也非常不安全。因此只有乘火车进入哈尔滨,方便、快捷。
安重根于当晚9时25分先行抵达中国境内的绥芬河,并顺利通过海关检查。
为了行动的便利,他还利用在绥芬河停车1小时零9分的时间,找到了一个正打算到哈尔滨采购药品的叫柳东夏的人,做他们的俄语翻译。我前面讲过,在哈尔滨的俄国流亡者和淘金者太多了。俄语是哈尔滨市面上很流行的语言。
绥芬河是一座边境城市,它很小。在过去的十几年时间里,我经常去那里。
虽然绥芬河被称之为“市”,但整座小城只须15分钟就走到头了。即使是现在,在绥芬河小镇,也到处都有会讲俄语的中国老百姓。因此,安重根二人在如此之小的城市里,用1小时的时间找一名俄语翻译是不困难的。
22日晚9时20分,安重根乘坐的国际二等邮政火车抵达被称之为“新艺术”建筑风格的哈尔滨火车站。
这是安重根第一次到哈尔滨来。当他走出火车站时,还是对这座俄式风格的火车站露出了嘲讽的笑容。
安重根下了火车后,经那位叫柳东夏的俄语翻译的帮助,住在道里列斯那亚街28号,就是现在的地段街40号。
为了熟悉情况,安重根第二天一早就上街了。
哈尔滨这座城市,的确是一座很国际化的城市。而且城市的街道差不多全是外国名字,哥萨克街(高谊街)、霍尔瓦特大街(红军街)、果戈里街(国课街)、涅克拉索夫大街(河清街)、希尔科夫王爵街(地段街)等等,竟有一百条之多。另外,还有蒙古街、高丽街、日本街、华沙街、比利时街、罗马尼亚街、希腊教街、十字架街等等。
安重根想,看来,对这座城市感兴趣的外国人还真是大有人在啊。
在街上熟悉情况的时候,安重根顺便在新城大街(现在的尚志大街)上的一家理发馆理了一个发。他想到自己将要执行的是重大的、神圣的使命,他必须具有韩国志士的庄重和风度不可。接着,他又在一家中国人开的商店里挑选了一件黑色的西服外套。
我说过,他喜欢黑色。
从商店出来,路过报摊时,安重根顺便拿起几张翻了翻,在25日当天的报纸上果然刊登着“俄国财政大臣戈果甫佐夫到远东考察来哈”的消息。在24日的报纸上还报道了戈果甫佐夫在哈视察中东铁路管理局时,宣扬他是在为俄国修建一条永久性的铁路,并期待着新的情况出现的言论。戈果甫佐夫同时还表示在租让期满时也拒不交出铁路给中国等等,态度十分蛮横。
安重根心想,明天一早,头版头条,将刊登的是我——安重根击毙伊藤博文的事!
晚上回来,安重根依然心潮澎湃,激动不已,这次行动让他感到无比的悲壮,于是,他分别用汉文和朝文写了一首同样内容的诗:
丈夫处世兮其志大兮
时造英雄兮英雄造时
雄视天下兮何日成业
东风渐寒兮壮士义热
愤慨一去兮必成目的
鼠窃伊藤兮岂肯比命
岂度至此兮事热固成
同胞同胞兮速成大业
万岁万岁兮大韩独立
万岁万岁兮大韩同胞。
10月26日晨,离伊藤博文的死期仅有两三个小时了。
安重根早早起了床,向天主祷告(安重根信奉天主教)之后,他换上了那套黑色的西装,将八连发的布拉乌宁式手枪放在右边的西装上衣兜里,戴上那顶运动帽,出门了。
早晨7时,安重根来到哈尔滨火车站。
天下了一场薄薄的冷雾。进入十月下旬的哈尔滨,是冷雾经常光顾的时节。淡灰色的冷雾,使这座欧式风格的城市蒙上了一层冷峻且神秘的色彩。教堂的钟声响了,正是七点整。钟声照例让栖息在钟楼里的鸽子飞向弥雾的天空。
安重根在钟声下,伫立着,用手在胸前划着十字。
安重根去了站前广场对面的一家茶馆,在那里坐下来喝茶,并据此观察地形。
70年代之前,在哈尔滨火车站站前广场上,这种小茶馆很多,很多旅客都坐在那儿喝茶、等火车。
薄雾渐渐地散去了,安重根看到,在站前广场上,有三三两两的旅客,在那儿摄影留念。
同时,他也注意到在这座俄式风格的站前广场上,到处都是便衣警察。他们用阴冷的眼睛注视着这里每一个过往的旅客、行人。整个广场上的气氛十分紧张。这些俄国的、日本的,也有穿着中国式对襟短衫、戴着礼帽的中国便衣,在瑟瑟的寒风下,竖起了自己的衣领子。
前来迎候伊藤博文的那些当地的、俄国的、日本的,以及其他国家的官员、侨民代表,陆陆续续地来了。他们有的手持本国的小国旗儿,有的手持绢花。男士都是西装革履,女士则是花枝招展。
安重根自然地随着其中一伙侨民进入了火车站内,来到了欢迎伊藤的月台上。
安重根以他贵族的血统和自信自然的绅士派头,轻易地躲过了各国便衣警察机警的眼睛。
伊藤博文的专列已行驶在进入哈尔滨的途中了。守在他身边的死神,马上就要领这个白须小翁进入另一个世界了。
不久之前的,由英美支持的那场日俄战争,让日本人占了很大一个便宜,即将朝鲜的全部和中国的东北,完全控制在日本的手里了。这一切都跟伊藤博文有关。因此,坐在专列上的伊藤除了自负,当然也显得非常自豪。
火车窗外,晨曦之下,霜叶烂漫。伊藤对他的随行人员说,其情景也不亚于日本上野的樱花嘛。
随行的男女都不断地鞠躬说:嗨!嗨!
伊藤博文的专列在上午9时抵达哈尔滨火车站。
安重根混在欢迎人群之中,并站在一个俄国军官的后面。
前面我说过,在安重根的侧面,那个同样年轻的、负责警卫的中国军官始终在注意着他。
他们曾同时仰头看着那只在欢迎人群的头上自由翻飞的小蝴蝶……
伊藤博文下了火车,在俄国军官的陪同下,开始检阅中国和俄国军人仪仗队。中国乐队和俄国乐队分别奏乐。白须小翁伊藤博文走到距安重根约十步距离的时候,安重根看了那个年轻的中国军官一眼,然后优雅地从右上衣兜里掏出了那支八连发的布拉乌宁式手枪——
……
安重根完成任务后,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那里没动。这时,那个年轻的中国军官掏出了手枪,跑了过去,半扶起倒在血泊中的伊藤博文,然后抬头看着安重根。
安重根问他,军官,他死了吗?
有着鹰一样眼睛的那个中国军官,用静止不动的眼神回答了他。
⊙文学短评
失意的作家摒弃讲究人生策略的小家子气的大儒们,选择以“正义”为家训以项羽为榜样的安重根来书写,通过追忆城市中早已消失的地标来重构远去的英雄主义。作者试图在平庸的日常生活中找到以贵族的行径和诗意的刺杀为特征的革命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