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 砂
自从几年前因脑栓塞住院后，父亲就再也没有彻底清醒过，明白的时候他也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和周围的人们聊上几句天，糊涂起来的时候他便什么也不知道，甚至许多时候经常把我和侄女混淆。
由于上了年纪，父亲的小脑萎缩得厉害，加上脑栓塞造成的后遗症，父亲的生活已经不能自理。许多时候他总是用他那双哆哆嗦嗦的手，拄着拐杖拿个小马扎儿坐在家门前，一脸茫然地瞅着来来往往的人群。遇到熟悉的人和他打招呼，他有时会嗯啊地应上一声，有时便干脆什么也不说。没有人知道他是听到了不想回答还是耳朵根本就听不见了。
最近加了几天班，攒下了一周的假期，忙完了手头的工作，我决定回老家看看。
周二早晨，在坐了17个小时的长途汽车之后，我终于回到了老家。离老远我便看到父亲正在院门口呆坐着，走近时，我喊了声“爸爸”，父亲没有回答，显然他已经认不出我来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每天扶着父亲到街上散会儿步，有时陪他坐着聊会儿天，虽然更多的时候只是我一个人在说，甚至连个应答都得不到，但我却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温馨和幸福。
一天下午，我到县城给父亲买了几件衣服，回来时去父亲的屋子却没有看到父亲，到门前又找了一圈儿也没找到。我正纳闷儿父亲究竟去哪儿了时，侄子小军说：“老姑，别找了，我爷爷肯定又去我爸那屋坐了。”
果然正如侄子所说，父亲确实在哥哥的卧室里坐着呢，我拉他的手想带他出去转转，父亲使劲摆脱了我，从喉咙里咕噜了半天才挤出几个字来，“不……嗯哼，不……”
“老姑，你别管我爷爷，他老这样儿，隔些天就到这屋来坐一会儿，谁也拉不动他。”小军嘟囔了一句走开了。
“爸，您在这屋待着干吗？咱出去转一圈儿吧！”我再次去拉父亲，父亲使劲儿扭着身子，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桌子上的电话。
我愣住了，不由自主地掏出手机，拨通了家里的号码。
电话上的红灯一闪，父亲的眼睛突然一亮，浑身像触电般猛地抖了一下，伸出手一下子抄起了听筒，那动作丝毫不像个半身不遂的老人。
父亲佝偻着身体倚在桌子上，拿着听筒的手不住地颤抖着，如雕刻般僵硬的嘴唇哆哆嗦嗦蠕动着，嘴角流下一条条口水，他顾不上擦拭，对着听筒含含糊糊地重复着两个字：“嗯，好……，嗯，好……”
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日历，随即泪落如雨。
九年前，我大学毕业后刚刚参加工作，住在单位的单身宿舍里。那时人生地不熟的我总是特别想家，于是每到星期五等别人都下了班我便悄悄地返回办公室给家里打电话……
我万万没想到，时至今日父亲仍然守候着这个早已被我忘却了的约定。
那一刻，我那颗在钢筋水泥的世界里被历练得越来越坚硬、越来越粗糙的心，忽然间就呼啦啦地碎了一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