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见到过她曾心甘情愿地离开课堂过,尤其是当她发现还有些地方没弄懂的时候。一旦她遇到某些不能理解的事物时,她就会显得更加执著。如果我建议她把算术题留在第二天再解,她就会用:“我想现在解题会令我的头脑变得更加‘强壮’。”这句话来回绝我。还有我始终相信,把海伦限制在“正规而系统化的学习课程”之中并非明智之举。我认为,在其智力发展的最初两年,她就像一个身处陌生世界的孩子,她周围的一切都是新奇而令人困惑的。在她尚未掌握语言知识之前,你是不可能对她实施明确的教育计划的。
不久前,我试图教她怎样用积木搭一座塔。但是,由于设计复杂的缘故,最轻微的震动就会令积木倒塌。所以,只搭了一会儿,我就变得没有信心了。我告诉海伦,恐怕她无法让塔立起来了,但是我会帮她搭建的。可是海伦不同意这个计划,她决定要独自把塔建成。经过了近三个小时的努力终于成功了,最后塔的各个部分立得都很稳,她很开心。
还有我发现最好不要把她无法理解的事物告诉她,因为这会让她变得“兴味盎然”。她的求知欲是如此地强烈。比如之前我们讨论到关税问题。海伦想让我给她讲一讲。我对她说:“不行,你现在还无法理解。”她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鼓起勇气说道:“亲爱的老师,你一定记得,古希腊的父母是怎样对待他们的孩子的吧,他们常常让孩子多听智慧的语言,我想他们是能听得懂的,我有一个特别棒的头脑!相信我一定理解的了”但不可否认,她的勤学好问有点影响到了她的语言学习,如果她所关心的那些问题能够被放到课后解决,这对我们两个人来说就再好不过了。但是,换一种角度,假如她不立刻向我询问那些她真正感兴趣的事物,那么,你也就失去了向她解释这些事物的最好机会。因此,在我看来,无论对授课计划有没有影响,只要是我的学生提出了问题,我都会倾囊相授。虽然她的询问常常使我们脱离当下的授课主题,但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
海伦的学业自1889年10月以来变得越来越正规了。新增的课程包括算术、地理、阅读、植物学、动物学。她马上就要结束科尔伯恩心算课的学习了,目前她正在学习假分数。她的算术学习进步很快。她可以毫无困难地求解乘法、加法、减法和除法题,而且对其中的运算原理也很清楚。
她的脑子反应很快,经常会发生这样的情况,当我让她做一道习题时,她会抢在我之前就把正确答案算出来。她的好胜之心还是那么强烈,有一次,一个问题令她深感困惑。于是我建议她出去走一走,放松之后也许就能搞明白了。她却果断地摇着头说:“我的仇敌会认为我逃跑了,所以我必须待在这里战胜他们。”结果,她胜利了。
海伦智力的提高在过去的两年间主要体现在两方面:一个是对语言不同含义的精确把握能力。另一个是运用语言的能力。她可以在不到一天的时间里学习很多新词汇。当然,这些词汇不仅仅是那些有形物品的名字还有很多抽象的词汇。比如,有一天她想了解下面这些词的意思:再生(reproduction),临时(extraordinary),永久(perpetual),神秘(mystery),现象(phenomenon),包含(comprise),和精力(energy)。
这些词语都属于多义词,涵盖了从简单到抽象的多种解释。拿“神秘”(mystery)这个词为例,最初我以为,让海伦理解的它深层含义一定是不可能。但没想到的是,她没费力气就懂得了“神秘”代表“隐藏在表面后的某种事物”。我想,随着知识的积累,她一定会越来越容易掌握抽象词汇,就像她当初学习简单词汇一样容易。
如此看来,无论学习哪一门课程,学生都要经历从最初的一知半解到取得显著进步的阶。因此继续用简单而明确的方法教育我的学生海伦,效果是最好的,因此今天的“晦涩难解”在明日就会变得“清晰易辨”。尽管这种方式也许只是权宜之策,但是我相信它一定会对人有所助益的。
我总是像对一个能看能听的孩子那样同海伦讲话,而且我坚持认为,别人也应该用同样的方式同海伦讲话。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有人问我,她能否理解这样或那样的语言,我就会做这样的回答:“不用担心她是不是能理解一句话或者一个单词,她自会在新旧早词之间进行对比分析,进而根据使用环境猜测出陌生单词的意思。”我始终把我的学生当做一个自由活跃的个体来看待,她的本能冲动就是我最信赖的“向导”。
我是决不会把聋哑人或盲人的标准作为参照,为海伦选择阅读书籍的的。也就是说,我要让她像那些正常的同龄孩子们一样体味同样的快乐,让她读同样的书。当然,在最初的阅读阶段,书中的文字要简洁明,故事要通俗有趣的。我清楚地记得她第一次读一个小故事时的情景。那时,她刚刚学会辨认盲文,一天早晨,我们捉到了一只老鼠。我想,也许用一只活老鼠和一只活猫可以激发起海伦的兴趣,让她了解到语言是如何使用的。
于是我把一些句子组合在一起,编了一个小故事:“盒子上面有一只猫,盒子里面有一只老鼠。猫能看见老鼠,猫喜欢吃老鼠。不要让猫抓到老鼠。猫有牛奶喝,老鼠有蛋糕吃。”句子中的定冠词“the”是海伦所不知道的,她希望我能解释给她听。但我很清楚,据她当时的理解程度来看,我很难给她解释明白,所以我并没有强求解释,只是把她的手指移到下一个词上面,她立刻喜上眉梢,因为这是一个她认识的词。接着,我又把她的手放在了“在盒子上的小猫”上,她微微发出了一声惊叹。对她而言,剩下的句子就变得很容易理解了。这时,她迫不及待地用手指继续看下去,到了“猫能看见老鼠”这句,我让小猫做出看老鼠的姿势,同时,我让海伦触摸小猫,海伦一脸困惑,但我并不着急,我继续让她把注意力放在下一个句子上,虽然我知道下一个句子她只认识三个词,“猫”、“吃”和“老鼠”,但是我认为她可以抓住大意。这时,她把小猫放在了地板上,还用画板盖住盒子。她继续读道:“不要让猫抓到老鼠!”显然,她认出了句子中所包含的否定含义,而且她好像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即便“抓”(get)和“让”(1et)都是她没学过的新词。好在最后一句话的单词她都是很熟悉的。读完这个故事,她显得很高兴。
接着,她通过一些手势让我明白,她想听到更多的故事。我马上给了她一本包含许多小故事的儿童读物。她立刻用手指一边寻找自己认识的单词,一边猜测着其他单词的意思,一行一行地摸索起来。
我想,这样的教学方式一定可以让最保守的教育家相信,即便他是一个聋哑孩子,但如果你能提供他合适的机会,他也会像正常的孩子一样自然而轻松地学会阅读。事实上,海伦英语的能力提高主要得益于她对书本的痴迷。通常她会连续读上两三个小时的书之后才会不大情愿地把书放下。我问她为什么这么喜欢看书,她回答说:“因为它们能告诉我好多我看不见的有意思的事,而且它们从来不像人那样会感到厌烦或疲劳,它们会一遍又一遍地把我想知道的事情告诉我。”
有一天,当我们离开图书室的时候,我注意到,她的表情比平时要严肃很多。于是我问她是怎么回事。“我正在想,我们离开时,是不是总是要比进来时更加聪明。”她就是这样回答的。
在阅读狄更斯的《英格兰历史儿童读本》时,我们遇到了这样一个句子:“当苏埃托尼乌斯离开那个国家的时候,他们开始同他的军队交战,并且夺回了盎格鲁斯岛。”我问海伦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回答道:“这表示当罗马将军离开的时候,不列颠人开始反抗。因为没有将军告诉罗马士兵该怎么做,所以他们就被不列颠人打败了,还失去了他们所占领的岛屿。”事实上,对她而言,用这样的语言解词释义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她却抓住了作者的思想,而且能用她自己的话说出来。
下一句话是:“不列颠人的精神亘古不衰。”海伦是这么解释的:“我想它的意思是,勇敢的不列颠人不会因为罗马人打了好多胜仗就气馁了,他们希望齐心协力把罗马人赶走。”她已经学会了使用卡利格拉弗打字机,虽然速度不是很快,但是打字很准确。而她只经过了不到一个月的练习。同手工劳动相比,她更喜欢智力活动。而且,就像许多盲童一样,她并不太喜欢异想天开的游戏。尽管如此,无论别的孩子做什么,她仍然渴望加入其中。
她的一个表兄大约两年前曾教她学习电报字母表,他用手指在她的手背上写出破折号和各种小点。我发现,每当海伦同我保持一段距离的时候,这种“电报交流”不失为一种最便捷的手段——因为我可以用脚轻轻地叩打地板,她会感觉到声音的振动,这样就能够明白我对她说的话了。后来,只要一遇到熟悉电文字母的人,她就会很开心地用电文同人家交谈。
无论是对海伦,还是对萝拉·布里吉曼,在教学过程中,失望的过程总是不可避免的。但无论如何,你是不可能把一个孩子同社会隔离开来的,因为那样也不能使其免受周围环境的影响。因此,我不会让这种情形在海伦身上发生,更不会剥夺她同别人交流的权利。我想,这是让她的自然天赋健康发展的首要前提。
如同海伦一样,我希望每一个人都能受到自然天赋的眷顾。如果我们把属于一个孩子的才能全部挡掉的话,那这个孩子是无法成长的。那些关注海伦的人会发现她的潜在能力发生着日新月异的演变。她的探究精神不会受到任何人的约束,一刻也不会,你是无法阻止海伦的好奇心和求知欲的。但有一点要认清的是,过度的灌输并不能使她的思想变得早熟起来,她依然会对那些混乱复杂的事情感到困惑和好奇。也会因此而询问身边的大人,但虽然儿童有时会问到一些深奥的问题,但通常他们得到的都是浅显的回答,更确切地说,是足以使他们安静下来了的回答。
“我死了以后会到哪里去?”和“我是从哪里来的?”是海伦八岁时问我的两个问题。考虑到她当时的理解程度,我只是简单概括的做了解释,但并不能使她感到满意。虽然她的家人迫使她保持沉默,但是她的思考却从未停歇。逐渐地,她会从书籍,从日常的生活经验,从千丝万缕的意象中归纳总结出完善的答案。就是说,她是可以依靠自己的头脑寻找到事物的起因的。
对海伦而言,随着语言表达能力的日益完善,以及观察到的自然现象日益广泛,她已经可以清楚地表达出自己的想法了,还能够理解吸收他人的经验和观念。
她还发觉了人类的创造力是有限的,世界上还有另外一些力量,这种力量不为人类所有,但是它却创造出了她所熟悉的成千上万种自然生物,以及土地、太阳、月亮等等。海伦通过对查尔斯·金斯利的《希腊英雄传》的阅读,逐渐了解了希腊男女神祗的美丽传说。她在书中遇到了“神(god),天堂(heaven),灵魂(soul)”这些词汇,以及很多表达类似意思的词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