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小吟饶有兴趣地追问:“是平面广告画,还是动画?你负责什么?”
再扯就该露馅了。陆尘宇揉了揉太阳穴说:“是连环画。我刚连着加了五天班,提起工作就头疼。”
孟小吟充满同情地望着他,不再说话了。夕阳从窗户里透进来,给她白皙的面颊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晕。陆尘宇仔细看她,觉得很耐看:蛋形脸,五官不惊艳但精致,柔嫩的嘴唇,细密的牙齿洁白如玉。他感到一丝莫名的愉悦,说:“到饭点儿了,我带你吃海鲜去。”
孟小吟卷起嘴角:“那你得先陪我去个地方。”
“万死不辞!”陆尘宇挥手结账。
4
窦可正在大嚼香蕉船冰激凌,看到陆尘宇和孟小吟双双离去,惊讶得合不拢嘴,心想,陆尘宇鬼迷心窍了么,喝完饮料还要带她去吃大餐,莫非假戏真做了。在他眼里,孟小吟跟美女一点儿都扯不上关系。
不过窦可刚进聆风居时,确实嗅到了与众不同的味道。他明察秋毫地发现陆尘宇的邻桌是一位美女。放眼望去,美女依然独坐,顺滑的黑发挡住侧脸颊,手里摆弄着一只魔方,红色短裙下跷起的长腿有节奏地晃动。
窦可坐立不安,一股汹涌的电流冲击着心脏。两个哥们儿都有女人了,剩下他形单影只,不如借此机会抓个猎物。他的女人缘向来不错,但遇到心仪的女孩还是紧张。窦可搓着两手,一遍遍默念要对她说的话,并不断地修正。他仿佛灵魂出窍了,看到自己正坐在她对面侃侃而谈,回过神来,还在原地发傻。他想起英国某情景喜剧里有句话:在男人看上一个女人和跟她上床之间有个艰难的过程,叫做“conversation(交谈)”。
美女桌上的石榴汁快喝完了。窦可想,如果她在我出手之前离开,我非得悔断肠子。他深吸一口气,站起来,走到她桌前,彬彬有礼地说:“同学,已到晚餐高峰期了,为了节省空间,建议我们拼桌。”
女孩瞟了他一眼,说:“我在等人,你可以坐到他来为止。另外,你的借口很老套。”说罢继续玩魔方。
窦可坐到她对面,发现她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完美,浓密的刘海下忽闪着一对大眼睛,脸颊上有些小雀斑,下巴比较宽,嘴唇微撅。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印象会在初次碰面的三秒之内形成,仅凭直觉,无须看清。他的直觉已经将她判定为美女,这些面部特征只会让她更加生动。
窦可套近乎:“你大几呀?我都毕业四年了。当时我老来这儿上网,而且就喜欢这个位置。”
女孩满不在乎地撇撇嘴:“听说有些大龄男青年毕业之后找不到对象,跟职业女性相亲又没自信,一到周末就跑回母校钓学妹。”
窦可皱眉:“你的性格跟外形不匹配啊,怪不得等的人半天都不来,被你吓跑了吧!”
女孩说:“怎么没吓跑你?”
窦可说:“我品位独特,素喜惊悚型。”
窦可问一句,她爱答不理地答一句,专注于手里的魔方。窦可急了:“这玩意儿你幼儿园没玩够么?”
女孩把拧乱的魔方拍在桌上:“4×4的,有本事你来!”
窦可拿起魔方看看,双手背到后面,说:“没收啦,把名字告诉我才还你。”
正说着,一个穿球衫的男生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其萱,我们赢啦!”
窦可打趣女孩:“你叫其萱呀?人怪名也怪。”
那男生有几分困惑地看着窦可:“这位是?”
女孩眼皮都不眨:“推销保险的。”
窦可起身,把魔方撂在桌上。图案完全复原,就像新买的一样!在女孩惊诧的目光中,窦可大摇大摆地走了。
5
陆尘宇和孟小吟刚走出咖啡馆,她就指着树荫下黑黄色相间的吉普问:“那是你的坐骑?”
陆尘宇有点惊讶:“你怎么知道?”
孟小吟说:“车子和主人气味相投,一样的狂野不羁,一样的高回头率。”
陆尘宇颇为得意地为她打开车门。
伴随着动感的鼓点,车子飞速驶出校园。风从敞开的窗户里呼呼灌进来,陆尘宇用余光扫视着小吟洁白的脸颊,感觉身体像飞翔般轻盈。他的副驾上坐的通常是五大三粗的狐朋狗友,今天却是一个柔弱的小女孩。他希望车子一直奔驰下去,希望她一直坐在他身边。
他们来到一个宁静优雅的小区。孟小吟说:“我要回家取点东西,你想上去坐坐么?”
陆尘宇背过身,指指T恤上的窟窿:“就算咱爸妈心脏皮实,也禁不住这刺激。我还是在车里猫着吧。”
小吟笑道:“那你到小花园东侧的木屋等我。”
陆尘宇走进小区花园,花木繁盛,鸟鸣啾啾。几个老人坐在凉亭里闲聊,孩子们在林荫道上嬉闹。穿过一排健身器,他在秋千架后面发现一个木板搭建的小窝。附近的草丛里卧着两只小白猫。陆尘宇喜欢狗,讨厌猫,那奸诈的面孔和妖娆的叫声让他浑身发毛。
没多久,孟小吟手提大包小包跑过来了。她蹲在木屋旁,喵喵叫了两声,里面钻出一只懒洋洋的大黄猫。她将一把小扫帚从洞门伸进去,扫出一些杂物,又用湿抹布把内壁擦净。三只猫已经迫不及待地围住她,舔她的鞋子。她从布包里掏出一袋糊状猫食,平铺在地上,猫儿的脑袋贴在一起,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他问:“这些都是你养的?”
小吟说:“都是弃猫,我和两个院里的阿姨一起照看。”
陆尘宇很想表现出感兴趣,但他闻见猫味就腻歪,只好不远不近地杵在那儿。
猫吃饱了,小吟掏出一瓶矿泉水,倒在小瓷碗里喂它们喝。她把一只小白猫抱进怀里,轻抚它的皮毛:“伊娃的喉咙咕噜咕噜的,怕是感冒了。”
陆尘宇差点说,苏枕在这儿就好了,他巨爱猫。
6
晚上九点,苏枕终于接到秦伊诺的电话。她说:“如果今天你一定要见我,就到远望街的萍水茶楼。”她的声音比一般的女人要低沉,但柔和温润,像无法抗拒的召唤。苏枕赶紧下楼,拦了辆出租车,直奔茶楼。
这是一家古香古色的竹楼,24小时营业,客人不多。苏枕上了二楼,在窗边找了个位置,要了杯薰衣草奶茶。干等了一阵,他觉得头脑发沉,便趴在桌上,把脸埋在双臂里。眼前浮现出广告画的轮廓和各类画图工具的标志,色块在不停地冲撞翻滚,最后都慢慢沉入黑暗。
苏枕梦见公司开会,所有人都围着圆桌等待他的演示。他打开电脑,文件夹里空空如也。他一遍遍寻找着不存在的图稿。江总监冲他咳嗽了一声,脸像石膏般冰冷僵硬。他赶紧回办公室拿U盘,走到门口,突然想起自己根本就没有开始设计图样呢。
苏枕打了个激灵,惊醒了,迷迷糊糊地看手表,已近子夜。抬眼一看,面前端坐着一个女子,黑色大翻领衬衫,高挽发髻,样子标致极了。苏枕闭眼缓了片刻,坐起来问她:“怎么没叫醒我?”
秦伊诺的声音很柔和:“你等了我一天,我不过等了你一个小时。”
苏枕说:“好事多磨,我们总算在今天的最后一刻见到了。”
秦伊诺从桌上的木托盘里取出两只雅致的小茶杯,用茶水涮过,又端起茶壶轻轻一晃,倒了两杯热茶,说:“你的奶茶凉了,我点了普洱茶。”
苏枕望着她,什么也不说。
秦伊诺说:“怎么,你向来都用眼睛和别人交谈么?”
苏枕说:“你向来都会让男人失语么?”
秦伊诺淡淡一笑:“你醒了之后,明明看到我,为什么又把眼睛闭上?”
“这还不明白?我以为是做梦呢,怕醒来你就不见了。”
“早听说广告界都是大骗子,果不其然。吴先生还说你性格木讷,不善言辞。”
苏枕笑道:“我很好奇,你和我们副总监怎么认识的?”
“我在香港做节目,东冉地产集团正好举办一个鸡尾酒会,那老总跟我们编导主任关系不错,就邀请我们过去了。吴先生不是在给东冉做项目吗,也来赴宴。他请我跳舞。别看他体态发福,慢三步还挺标准的。他说他会看相,问我是不是感情不顺,我说谈不上不顺,根本就是一片空白。他大笑,说你和他还不相识,当然是一片空白。我问,他是谁?吴先生说,是苏枕。”
“这么神奇?但愿我能填补你的空白。”
“其实,我并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
“在见到你之前,我也不相信。”
秦伊诺绷住笑脸:“好好说话,别不正经。”
苏枕叹道:“女人就是这样。不说好听的,你们觉得没意思。说好听的吧,你们又说不正经。”
秦伊诺呷了口茶,说:“可见你是个女人通呢。”
苏枕问:“你做什么节目?”
秦伊诺说:“《此情可待》,老百姓讲述情感故事的节目,生活频道每周三晚上十点播,看过吧?”
苏枕茫然地摇摇头。
秦伊诺说:“这期讲的是一个男人因为初恋情人嫁给别人而终身不娶。二十年后,恋人得绝症被丈夫抛弃了,他悉心照顾她直到最后一刻。女的说下辈子一定嫁给他。这类节目比较受家庭主妇喜欢,她们常哭得稀里哗啦,还给台里打电话问长问短。你可能不爱看。”
“工作以后忙得晕头转向,电视基本不用开,原来还看看新闻和天气预报,现在只读手机报,电视完全是个摆设。你们这些故事都是真的?”
“都是真的我就用不着加班了,有时候煽情煽得自己都掉鸡皮疙瘩。不过电视台竞争激烈,谋个职位就不错了,身不由己。”
苏枕连忙安抚她:“慢慢来,吴副总监说你天宫开阔,眉宇含蕴,必成大器。我也看你有明星相。好在我们相识在你成名之前,不然哪有机会与你午夜品茗?”
秦伊诺扑哧笑出来:“我倒的茶,你可一口没喝。”
“本来也是无眠之夜,喝茶又何妨。”苏枕端起茶杯要喝。秦伊诺一把拦住:“都凉了,喝下去要胃痛的。”她的手拽住了他的袖口,又从他手中取出茶杯搁下。他们手指的温度在瞬间传递。茶楼里已经没有其他客人,灯光越来越暗,只有他们的上方悬着一个幽暗的小灯笼。
苏枕说:“你忙了一天,该睡觉了,不能像我这样熬成黑眼圈。”
秦伊诺拿起包,随他走下楼梯。苏枕发现,她跟他幻想的一样,穿黑色短裙,腿十分秀颀。她的个头也和谐,穿上高跟鞋,刚好到他耳朵的位置。
出了茶楼,秦伊诺问他是不是开车来的。苏枕耸耸肩:“我没车。”秦伊诺说:“那我送你回家。”苏枕看到路边停着一辆玫瑰色的高尔夫。
路面空旷,而秦伊诺专注地望着前方,车子开得非常稳健。苏枕不由自主地想起他很小的时候,也就三四岁,跟母亲坐在一辆汽车的后座上。母亲穿了一条黑色丝质裙子,锁骨突出,眼神飘向远方。他拉着她的胳膊,她也不看他。他第一次对女性美有了模糊的意识,那种美怎么都看不够,也抓不住,让他感到相当寥落。
车子开到万和庄园,灯火通明。秦伊诺感慨:“这是名副其实的富人区啊!东边是商务中心,西边是园林湖畔,住在这儿太爽了。”苏枕说:“我住朋友那儿。”秦伊诺问:“你和朋友合租的公寓?”苏枕说:“朋友的房子,我是寄居蟹。”秦伊诺有点困惑,仍然冲他甜笑:“晚安。”
苏枕下了车,做了一个浅浅飞吻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