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学生妹妹要吃亏,方振山同警察厮打起来。几声皮鞭响过,方振山的衣服就被打烂了。我爹是胡子头,威震吉辽交界那一带。扎下根,别伤根,别烂根,很了不起。我觉得我心甘情愿地着了你的道呢。龙才子能处女朋友,方振山就不能吗?
一九三〇年八月底,沈阳的太阳热得人心直喷火,街上行走的人们如落地的蔫柳叶一样,无根地飘着。
方振山、王金堂下了火车,走出车站,抬头看看天空,感觉呼吸都自由了许多,心里像打开一扇门豁然就明朗了。
精壮的方振山把箱子往地上一扔,闭目朝天:“池田雄武,池田一平,有种你就来中国吧!”喊完即兴打了一趟拳,拳头挂着风声舞得身前身后都是拳影,似乎每一拳都击中一个日本武士。王金堂热泪盈眶,激动地拍掌,围观的人们有些莫名其妙,但也纷纷叫好。
方振山收住招式,捡起箱子:“三哥,回家!”
王金堂朝人群扯脖子喊了一声:“回家啦!”
二人各自上了一辆黄包车。王金堂看着街两边熟悉的景物,突然问方振山:“振山,在日本你教训池田一平了吗?”
方振山得意地一笑:“让他知道知道咱们中国人的厉害就够了,整僵化了,咱们还能回来吗?我回不来不要紧,你要是回不来那可对不住王旅长对我的厚爱,我那胡子爹经常教导我说,过日子轻易不能做赔本的买卖。”
王金堂伸手拉住方振山的手,使劲地晃了一下:“振山,你可真是好兄弟!”
黄包车正并排往前跑,前方来了很多学生在游行示威。呼啦一下来了很多军警,手拿大棒来拦截学生。
领队竟然是一位女生,那女生毫无惧色,挥舞手中的旗子:“停止内战,驱逐列强!”其他学生响应着,那喊声直冲天地之间,带着浩然正气。
王金堂眼前一亮,惊叹道:“那位妹子长得真漂亮啊,这比那日本少壮派还有激情啊!”
方振山看游行的队伍很壮观:“三哥,这还真有一比,都是为自己的国家。”
正说呢,游行队伍走到了附近,警察拦截不住,伸手打人,开始是用手用脚,很快就用上大棒了。
王金堂指着前方,大声喊道:“振山,别看了,护着点儿学生妹妹啊!”
方振山早就看不过眼了,上去同警察厮打起来,这时一个警察用大棒正要打带头的学生妹妹,形势很危险,旁边已经有学生被打倒了。方振山上去一脚踢倒那个警察。人群乱糟糟的,把那位警察踩个半死。
那位女生在乱哄哄的人群中依然很镇静:“谢谢你。”
“快跑哇!”方振山又同警察对打起来,零散上来的警察根本不是方振山的对手,很快被方振山打倒十几个。
又出来一队警察把方振山同学生们隔开了,警察毕竟人多,什么手段都用,不一会儿就把方振山用枪逼住。
那个被踩得半死的警察挣扎着起来,吐了一口血:“好哇,小子,又是你呀,这回我杀你个二罪归一,带走!”
原来这人是警察局侦缉队队长齐德标。王金堂被隔在人群外面,一看方振山被带走,自己又到不了近前,行李也不要了急忙往家跑。
方振山被带到警察局,铐在行刑室的铁栅栏上,脸上肿了,衣服袖子被扯开了。他身边的警察也没好到哪去,流着鼻血,青着眼窝。
齐德标上下打量着方振山:“小子,这回你还往哪儿跑?啊?这回老子让你吃皮鞭子吃死你,给我揍,往死里揍。”
方振山知道躲不过去了,索然一笑:“来吧,你来吧,给爷爷痛快痛快!”
马三急忙小跑着来到齐德标身旁,悄声地说:“齐哥,这小子很得王树江的照顾,过完刑王树江那儿好交代吗?”
齐德标得意地一笑,那得意是他企盼很久的:“共党嫌疑分子,王树江能怎么地?”
马三立刻挑起大指应和道:“齐哥,高哇!”扭头朝几个警察喊起来,“揍,给我往死里揍!”
警察挽起袖子,露出绷紧的肌肉,扬起皮鞭子就落下去了,“啪”的一声,一道刺眼的血迹显现出来。“啪啪啪”几声响过,方振山的衣服就被打烂了。
马三给齐德标点根烟,齐德标示意马三把唱片机支上,唱片机发出媚俗声音,那媚俗的声音混着犯人的叫声对齐德标来说是一种享受。
方振山仰头笑起来:“真痛快!真他妈痛快!”
齐德标狠吸了几口烟,扔掉:“去一趟日本长能耐了,大刑伺候!”
警察把刑具抬过来,把方振山绑在凳子上,不断地加砖头。方振山疼得头上直冒汗,还在喊着痛快,齐德标、马三等人都懵了,这小子是铁打的不成?
马三一挥手:“再加两块砖头,看看他还痛快不?”
方振山的汗水流到了嘴边,呸地吐了一口:“这算个屁呀!”只是那声音越来越弱了,方振山晕死过去了。
齐德标咧嘴笑了一下:“整醒他,别让他死了,啊,明天接着收拾他!记住,没有我的命令,就是王树江来了也不能放,知道是什么罪吗?”
马三一哈腰:“共党嫌疑分子!”
齐德标狂笑着走了。妈的,去年自己不就是拿了街头老百姓的几个苹果嘛,让这姓方的一通胖揍,还硬逼着自己吃了八个大苹果,现在一看见苹果还上酸水呢。杀死日本特务,救了王金堂,王树江把他整到日本避难,怎么样,你不是还得回这一亩三分地上来吗?
两个警察把方振山扔进牢房里。地上只有一堆受潮的黄草,方振山趴在草上大骂道:“看你们******那个熊样,一群鳖犊子,有能耐去和小鬼子整两下去呀,啊?和学生可他妈有能耐了,你们早晚得管小鬼子叫爹,哎呀!”
方振山勉强翻身想坐起来,又后仰摔倒,他倚着墙才看到对面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略瘦,双眼有神的人,这个人就是后来名满天下的杨再天杨司令。
方振山笑笑,嘴角有血,一咧嘴,一龇牙:“你直勾勾地看我,啥意思呢?我现在风度翩翩,气宇不凡?”
“兄弟,就冲你刚进来的那几句话,我喜欢上你了。”
方振山仔细看了看这个人:“就冲你这句话,我也喜欢上你了。”
这个人显然没想到这个年轻人能这样说话,很意外,很有兴趣地问:“凭什么呢?”
“说不出来,凭感觉,哎哟,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呐?”
这个人沉静地说:“我是山东曹州府人,他们都叫我山东张,你呢?”
方振山看着山东张那双大眼睛:“哦,方振山,你咋进来的?”
“稀里糊涂的被定为嫌疑分子了,噢,进到这里来的都是兄弟,对吧?”
方振山觉得这个人很亲切:“对,对,对,这就像扛大活的到一起,都不容易,相互之间得照应着点。”
山东张拍拍方振山的肩头:“兄弟,说得好,天下受苦一家人嘛。”
方振山渐渐地觉得眼皮发硬下垂,身上着火了一样,酸疼起来,不由自主地微闭双眼,不吱声了,偶尔呻吟一声,动动身体,一动更疼更热。
方振山仰面躺着,过了一会儿,山东张走过来摸摸方振山的头:“高烧啊!”
山东张转身找一块布,放到水盆里,捞出来,拧了拧,轻轻地放到方振山的额头上。
方振山笑了:“你照顾兄弟,兄弟的心里感动得都着火了,你摸摸。”
山东张仔细地看了看方振山的身上,顺着方振山的手摸了摸:“兄弟,你的伤口化脓了,脓水都沾在衣服上了,明天到医务所上点儿药。”
方振山挣扎着坐了起来,疼得直龇牙:“老哥,你领我去医务所,可不能把小命扔给那帮鳖犊子,不然就窝囊透顶亏大发了。”
山东张看了看方振山,突然笑了:“害怕了?”
方振山不愿意听了:“这话太扎耳朵,你看我这样能怕吗?我爹说过,过日子得算计着过,不能随便吃亏。”
山东张笑了,没吱声,觉得眼前的这个小兄弟很有意思。方振山又安静了。
第二天山东张和另一个狱友抬着方振山去了医务所,方振山躺在担架上美个滋地笑着。山东张有意晃动了一下担架,方振山疼得一龇牙。
到了医务所,山东张放下方振山:“你的衣服都沾在身上了,要上药,只能用剪子把衣服全剪开了。”
医务人员递过来一把剪刀,山东张刚要剪,方振山急忙拦住:“慢着!”
山东张一愣,方振山看看山东张:“衣服剪开了,我穿啥呀?”
山东张动作麻利地下剪子就剪,方振山龇牙咧嘴地挣扎,但一条裤筒已经被剪开了。
“你不是穿裤衩呢吗?再说了反正裤子已经不能穿了,那条腿的也让我剪了吧!”
方振山很无奈,也不挣扎了,看着山东张:“哎,你是不是从小没裤子穿呀,得谁裤子剪谁裤子呀?”
“你说对了,我从小真缺裤子穿。”说着另一条腿也剪开了,上衣也剪开了,他把破裤子、上衣都扔到地上,“趴下,趴下,不趴下怎么上药啊?”
方振山慢慢转身趴下:“头一回在别人面前光屁股,怎么这么别扭呢?”
山东张忍住笑:“你拉倒吧!”转头看医生,“麻烦你给上药吧。”
医生给方振山上药,身上全是伤口,淌着脓水。上完药,方振山趴上单架,山东张和狱友把方振山抬了回来。
刚放下单架,狱警锁好门白了一眼狱中的山东张和方振山转身要走,山东张急忙叫住:“老总能不能帮个忙?”
狱警不是好眼睛地看着山东张:“咋地,有事?”
山东张从自己包里拿出了仅有的几块大洋,笑着说:“老总,这位小兄弟怪可怜的,还是一个学生呢,行行好,帮帮忙,给买点儿退烧和消炎的药,剩下的您买几包烟抽吧。”
狱警很意外,伸过手接过大洋,掂了掂:“你们******蹲大牢还蹲出感情来了,真他妈不愿意伺候你们。”
山东张连忙说:“有劳,有劳。”
狱警走了,帮着抬方振山的狱友不愿意了:“山东张,你就剩那点儿钱了吧?”
山东张伸了伸长长的双臂,很自然地笑着说:“没事,没事,在这里要钱有啥用?哎,老李,一会儿把我的大褂改一改,给小兄弟整套衣服穿。”
狱友埋怨山东张花光了钱,有些不情愿:“咋改呀?要啥没啥的。”
山东张笑了笑:“想想办法,想想办法嘛。”
老李对方振山说:“山东张可是个能人,点子多,还热心,你碰上他是你的造化!”
方振山早就感觉出来山东张很不一般了:“我看出来了,老哥是个头面人物,大恩情不言谢,日后能用得着兄弟的地方你只管言语啊。”
山东张知道这是东北爷们的肺腑之言,挨着方振山坐下来,深情地看着方振山那张感激的脸:“要认我是你老哥,就别这么说,歇一会儿,啊!”
晚上,山东张悄悄走到方振山的身边,摸摸方振山的额头,轻声地问道:“咋样,好点了吧?”
方振山穿着老李给改好的衣服,躺在干净的破褥子上,像没长大的调皮男孩显出一副反客为主的样:“好多了,好多了,多亏你老哥了,挺有能耐呀!”
山东张不知道方振山为啥这样说:“我有啥能耐呀?不过尽力而为而已,我要是真有能耐就不会让你这样的人进来受罪了。”
“你这就不错了,看样子,这里的人没少受你照顾,可惜有能耐的人就你一个。”
“哎,话不能这么说,人人都有能耐,只是有能耐的方式不一样,要是有能耐的人都能把自己的能耐使出来,你说,那中国得什么样啊?”山东张在看着方振山。
“没想过,哎,你过日子是不是挺败家呀?”
山东张一愣:“咋说呢?”
方振山感觉自己的话有些突然了,于是解释道:“花钱太冲了,就这世道,过日子花钱你得算计着点,就你那个花法,你还不败家呀?”
山东张笑了:“我没啥钱,在这儿有钱也没地方花呀,索性就大方点交你这个兄弟了,这年头,这世道,你一个小户人家就是再算计,你还能富到哪儿去,你说呢?”
“你说得对,我爹就很有能耐,很会过日子,可也只不过是一个……”
山东张知道方振山有不方便说的地方了,虽然没说出来,他也猜到了,感叹着说:“所以说啊,你也别总看着你那小家,是不是?整个国家要是完蛋了,小家还能好到哪去呢?”他走到方振山面前,“你是爷们,这小伙一身能耐,一表人才,就差一腔热血了……”
“停,我咋感觉我要上你的道了呢?还是心甘情愿地上道了。”方振山觉得山东张说得很朴实,很对自己的脾气,自己早就看不惯这世界了。
山东张笑了一下:“你说,要是中国一片和平繁荣景象,老百姓得过了,我能不能当个大老板?”
方振山安静地看看山东张:“能,你像个大当家的料,有那个架势,你这人仗义,会办事,有些地方和我爹挺像的。”
山东张肯定地说:“我看你也能。”
方振山得劲地笑了起来,看着监狱房顶,渐渐地沉思起来。
方振山又受完刑,被扔进来。一身血,一身伤迹,山东张给的衣服也破了许多地方。他趴在地上努力地挣扎着,山东张急忙上前半蹲地上扶起方振山:“振山,振山,你感觉怎么样?”
方振山咳嗽了一下,一丝血吐了出来,山东张睁大眼睛,双臂抱住方振山用力晃了一下:“振山,振山!”
方振山睁开眼睛,使劲笑了一下,疼得一闭眼:“没事,没事,齐德标还舍不得我现在死!”
山东张把方振山轻轻地放在干草堆上,小心翼翼地脱掉方振山的上衣,转身找到几片药,端过一点儿水来:“先把药吃了!”
方振山一使劲咬着牙坐了起来,把药推开了:“不吃了,不吃老子也死不了,等老子出去了,非活扒了他的皮。”
山东张笑了:“你是个爷们,但你有些愣头愣脑的,这个很不好。”
“我本就一副胡子相,一块山匪料,愣实点儿更好!”
“得了吧,当胡子是啥好事呀?你说,要是中国一片和平繁荣景象,老百姓得过了,还用当那吃横饭的胡子吗?”
方振山笑了,觉得山东张说得很实在:“不瞒老哥你说,我爹是胡子头大当家的,威震吉辽交界那一带。”
山东张一点儿也没吃惊:“这就对了,你身上就有胡子的影子,义匪,对吧?”
“那当然了,我爹的信条就是扎下根,别伤根,别烂根,所以从不做遭人恨的事,我觉得这样的胡子还是当得的。”
山东张来回踱了几步,叨咕着:“扎下根,别伤根,别烂根;扎下根,别伤根,别烂根。”他想了想,“这九个字可了不得啊!哎,日本现在怎么样?”
“日本现在是经济萧条,全民发疯,军人掌权控制政府,一心要在海外寻找生存之地,中国、朝鲜是首要目标。”
山东张盯着方振山问:“现在为老百姓担心吗?”
方振山想了想说:“老哥,说句实话,以前只知道憋得慌,去了日本之后好像我的心里有国家了,人家全民动员备战,国内还打内战,上层醉生梦死,这很危险呐。”
山东张拍拍方振山肩头:“浴火重生嘛,中国有你这样的年轻人,还有千千万万的人,一定会有改天换地的那一天的。”
方振山不假思索地说:“中国是人多,可那有啥用呢?”
山东张很严肃了:“扎下根,你往哪里扎?还不是往老百姓中扎根嘛,千万不能小看老百姓的力量。”
方振山小声地问:“你是共产党?”
山东张也不隐瞒了:“你说是就是吧。”
方振山往山东张跟前凑了凑:“听说共产党跟老蒋对着干,挺牛啊!我有硬人,哈哈……顺带着也把你整出去吧?”
山东张笑了:“共产党嫌疑犯,过过大刑的,别费劲了,你出去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