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来了!”我正想着,就听李为一大呼小叫起来。
顺着他喊的方向看去,远远的有一辆加长的黑色凯迪拉克沿河对岸的柏油路疾驶而来。
李为一几个,跑到了山庄的大门外,伸长了脖子的往前看。
我刚起身,被小上海给拉住了:“又不是迎接总统。”
我笑着坐了下来:“人家可能是总裁嘛。”
那车在河对岸驶得看不见了——原来要过河,得往前开一段路才有桥。
凯迪拉克快到的时候,不早不晚,大点大点的雨滴落了下来,李小燕几个跑回了亭子,只有李为一还顽强的站在风雨中。
“看什么看!老板来了不知道?快开门!”急速而至的凯迪拉克在大门前来了个急刹车,车内伸出个大脑袋,大声八嗓的对李为一吼道。
李为一愣了一下,回头把身后没开完的半扇门给打开了。
车身上缀满了鲜花的凯迪拉克,开到亭子前停了下来。也怪,当范云从车上下来时,那雨却停了。
“哦,老同学,老同学。”范云挺着个大油肚进亭子后,直冲我走了过来,弄得我有点不自然——我本来与他处得就不怎么样,何况,班长玉洁和李小燕一伙已站我前面对他笑脸相迎了。
“哦,‘犯晕’,你怕不是同性恋吧,怎么对我们的帅哥情有独钟呢?”小上海调笑道。
“哦,孟昆明,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范云松开了我的手,然后依次去与同学握手,寒喧。这时我看先前开车的大脑袋还在那:“李老板,对不起、对不起……”的向李为一赔不是。
他那点头哈腰状,让我恶心得直想把N年吃进去的东西吐了出来。
“喂,郝老师呢?”范云像发现了新大陆。
“没……”李为一的话没说下去。
“唉……,不论当多大的官,发多大的财,老师是不能忘的!”范云像对李为一,又像对大伙儿说道。
这时我发现,人的拜金思想在不知不觉中充分表现了出来——一伙人,自然而然的把范云围在了中间,有点“马首是瞻”的味道。
范云捧着生怕掉地上的大油肚,自作主张的向大伙介绍起来:这个是干什么发了财,那个是弄什么赚了钱,谁谁谁的老公是大老板等等,最后才对大伙慎重其事的说:“你们苦钱都累,只有我们的帅哥,大才子高远,只要愿意,大笔这么轻轻一挥,就不像你们,苦得皮塌嘴歪的才挣那点钱。”
“乱说。”我笑道。
“哦,差点忘了,还有一位有钱的主……”
顺着范云的目光,一个穿得珠光宝气的矮胖少妇从凯迪拉克旁走了过来。
“怎么,不认识?”
当那少妇走近,范云看我和小上海无动于衷的样子(另外几人已上前与少妇打招呼)便问道。
我正纳闷,忽然看那少妇眼睛一翻一翻看人的样子,一下反应过来:这不是二班,大学时长得尖嘴猴腮,人称“猴子”的女孩么?现在胖了,也变漂亮了许多。不知什么时候,她和范云搞到了一块。
“哦哟,大帅哥,记不得了?上学时我还借了你一本书。”
我正想着,猴子站到了我的面前。我看她昂着头、好像要与我决斗似的样子,不觉笑了:“怎么会呢。你们几个现在常在一起玩么?”
“是啊,你来不?”
她说着,回头对范云道:“祥云,以后去哪儿,都要叫上高远。”
我看到小上海和我一样露出了不解的神情——她和范云是什么关系?怎么随口叫祥云呢。
范云可能看出了我的疑惑,他掏出了一个精美的名片盒,对那四人说:“你几个都不用了。”
接过名片,我看到那名片上赫然写着:“中国土地、房屋、矿产、森林、河流开发总公司,云南公司董事长范祥云。”
“哦,真是‘总裁’,还改了名,但有点皮包公司的味道。”小上海小声对我说。
我没吱声。名片上的这家公司,跟我们单位打过不少交道,但我没想到范祥云就是范云。
范云说:“亚萍的老公是我们的顾问。”看我们不明白,他又补充了一句:“就是人事厅的任厅长。”
小上海摇了摇头:“没听说过。”
猴子露出了不快的样子。
范云见风驶舵道:“这儿有点冷,走走走,去棋牌室打牌。”
“还打啥牌,天都快黑了,我肚子可闹革命了。”
“孟昆明说的是,那就先吃饭,怎么样?”范云问我。
去饭厅的路上,不知怎么的,李为一他们一伙,连小上海和玉洁,都莫名其妙的一再落在我和范云的身后。
走进餐厅一看,菜都快上齐了。
“喝什么?茅台、五粮液,还是OK酒?”坐定后,范云问我。
李为一说:“喝茅台。”
范云瞟了他一眼:“高远,你爱喝什么?”
我抓了抓头:“我一般不喝酒。但同学聚会,高兴,不管喝什么都行。但申明在先,只喝一小杯。”
“可以。‘一般不喝酒,喝起来不一般’。那就喝OK吧。”范云笑道。
“要高度的。”李为一对服务员说。猴子翻了翻眼睛,范云对她做了个无奈的表情。
小上海小声对我说:“看到了吧,变色龙一个——中午还说不会喝酒,这时不但会喝,还‘要高度的’。”
服务员把酒倒好了,大家都把眼睛来看范云。“唉!”范云看了看我,又偏头看了看酒盅里的酒,然后重重的叹了口气,这才慢条斯理的说道:“看着像水,喝到肚里闹鬼;走路呢,绊腿;床上,咳咳……”
我们还没吭气呢,那服务员小姐就“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因范云的开场白,整个气氛也就活跃了起来,大家你来我往到也喝得高兴。可喝着喝着,除了玉洁和小上海,李为一几个的矛头都指向了我:“范总说了,以后你得多关照、关照我们。”李为一大着舌头向我敬酒。
我对他说,我有言在先,一杯已喝完了,现在以茶代酒。他不干。他们那伙也跟着瞎起哄,说什么:“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酒是粮食做,不喝有罪过”、“酒是粮食的精,越喝越年轻”……
弄得我只有了招架之功,而无了还手之力。
小上海看我为难的样子站了起来:“感情有,喝什么都是酒!如果你们非要让高远喝,那就让我代劳算了,申明一下,我平时也不喝酒,但为了你们说的,‘宁伤脾胃也不伤感情’,我把这杯酒干了,然后再回敬大家一杯。”
大家拍起了手,我想这事可能就完了,不承想小上海一口干了,正倒第二杯酒时,那猴子说了句让人难以理喻、更让人无法接受的话:“我最看不起不喝酒的男人了。不喝酒,还算男人么?”
我觉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头嗡的一声大了。我气得站了起来,差点就把手里捏着的茶杯打到她脸上。想必那时我的脸色很难看,坐我右边的范云慌忙站起来,按住了我的手:“算了,算了,男不跟女斗。”
玉洁也过来劝我。
而坐我左边的小上海却打抱不平的大吼道:“放你娘的狗屁!你可相信我来个‘母猪蹬腿’将你踹出去?……喝酒的才是男人?那是酒囊饭袋,是酒鬼!******不喝酒——大英雄!希特勒不喝酒——大枭雄!妈妈的,你还看不起高远,你帮他提鞋都嫌你难瞧。别人不知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个任付厅长也是舔屁儿舔上去的,他算什么男人?!”
我看猴子已气得说不出话来,她的粉脸早己变成了猪肝色。
这时我已冷静了一点,看小上海已激动得口无遮挡,便打圆场要他别说了:“我不喝酒,一是不胜酒力,二是怕大伙儿你来我往的喝醉了,等会儿开车回去出危险。这样吧,如果今晚不回去,我就与大伙喝到底。如果要回去,就此打住。”
结果,众人表示要回去。可李为一还是死皮赖脸的对我说就再敬我:“一小口,就小小的一口。”
我只好端起小上海先前倒的第二杯还没来得及喝的酒喝了一大口,众人装模作样、噼哩啪啦的拍起了手。
“高远,我要走了,你走么?”小上海问我。
我当然走了。我看玉洁也露出了想走的神情,可最终她还是选择了留下。
看留不住小上海我俩,范云叫慢开一下车,他叫人摘了一筐庄园里栽的杏子送我。
小上海使劲掐了我一下(痛得我差点叫了起来),示意我不要要。
车开出庄园后,我说:“还董事长、总裁呢,那么的小气,还没熟的杏子也好意思送人。”
小上海笑了起来:“你以为真送你杏子啊,人家是送你钱——那钱一定不少,就在那杏子下面。”
“真的?”
“不信?我掉过头拿去?”
我忙说:“算了,算了,不要引火烧身。”
“其实,从范云一到亭子里直奔你去,我就知道他准没安好心。吃饭时他坐你身旁,有事求你了吧?”
“你怎么知道?”
“不瞒你说,近几年我在报社当记者,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可以说我也是‘与魔鬼打交道的人。’一般人,只要翘——不消了,只要摇摇尾巴,我都知道他要屙什么屎、放什么屁。”
“刚才你骂猴子真够狠的。她刚到时,你不也说不认识她老公么,可后来怎么揭得出她老公的底。”
“哪里,我根本不认识他老公,只知道人事厅有个任付厅长。先前说不知道,是看不惯她那趾高气扬的样子。”
“那你敢乱说。”
“高远啊,你咋就这么老实,难道只准她信口雌黄,满嘴喷粪,就不准我搞点尔虞我诈?这种人,就要像这样对她,她才会老实一点。你没看出来,她都摆出了母老虎、泼妇的样子,可她最终忍住了。为什么?我击中了她的七寸,她也看出我不是好惹的。别说我还真佩服她的忍者神功。喂,你怎么会借书给她?”
我抓起了头,我怎么会借书给她已记不清了,反正从上中学开始,向我借书的女孩已记不清有多少了,印象里最多的是高杨的同学朋友,前段时间还有来借的,而大学里借的相对少一点(有玉洁在那挡驾呢)。在我的记忆中,借出的书大多都是借物成古,除非我反复、多次的催要,可我一般是不会催的,只有把父亲的书借了,父亲又需要时,我才会厚着脸皮的催一下。我知道那些女孩子心里的小九九(这是玉洁对我说的)——她们就想一来二去的和我套近乎。
车才开出温泉地界,路面就有点看不清的感觉。
“下雾了,开慢点。”
我话音刚落,小上海“哇”的一声怪叫,来了个急刹车,差点让我的头撞到了挡风玻璃上。
“死人。”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好像是有个人吊在路中间。我吓得忙摇起了车窗玻璃,生怕那死人飘过来。可当我镇静下来,又大着胆子,透过时浓时淡的雾气,看清那是一截断树枝挂在那儿时,不禁笑了:“睁开眼、睁开眼,不是死人,可能是被先前的雷打断的树枝。”
小上海半信半疑的,把爬方向盘上的头仰起了一点点,眯眼看了好一会,才舒了口气,直起身有气无力的说:“吓死我了。”
我俩在车里静静的坐了好一会儿,我才叫他走了。
“喂,怎么起不了步?”小上海自语道。
我看了手刹——已松了。
“给油。”
“给了。”
我心想真撞鬼了?才想着,蓦然发现,先前的急刹车,已把车刹熄火了!
当我告诉他后,他也笑了起来:“******,真是‘英雄鼠胆’,车刹熄火了都不知道。”
可事情还是怪——车怎么也发不动了!
“你这车怕也是浙江崴货吧?”
“糟了、糟了,发动机被油呛死了。”小上海吸了吸鼻子。
是的,我也闻到了极浓的汽油味。
“休息一会,等会油散了,我来开吧。”我说着和他换了位置。
“喂,高远,你这当处长的,单位里可有车?”
“有,但休息我都不开。”
“哦,象你这样守规矩的人,真的少有。喂,你还没回答我先前的话。”
“什么话?”
“范云。”
“哎,他征了块地,就在采莲河畔,他要我将规划线往前挪一小点。”
“就这么简单?”
“那一小点,在万分之一的比例中,可是好几亩地,按现在的市场价算,已是上千万元了。”
“妹妹桑,太阴险了。这不明摆着叫你犯法吗?怪不得我看你苦笑了一下——如果答应了,怕是哭都哭不出来呢。”
“不对呀,范云这家公司不小嘛,他们公司与我们打交道不少,他应该知道,我这个小处长对规划线的改动没那么大的权力。”我想着说道。
“对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找你帮忙是幌子,其目的只有一个,送钱给你。”
“为啥?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好处大了。第一,巴结上了你,你将来如果当了局长……”
我笑了:“看得还蛮远呢。”
“第二——我想这才是最重要的,如果你收了他的钱,他就有恩与你,并证实了:他,比你强。”
我“唔”地哼了声,表示听不懂。
“记得毕业时吃的‘散伙饭’么?”
我点了点头:“当然记得。朝夕相处了四年,彼此有点难以割舍,毕竟是有感情的。当时好多同学都哭了,其中哭得最伤心的是范云,他有点舍不得我们就此分手。”
“那时你和班主任、玉洁和系里的领导坐一桌。当时我们这桌的人并不知道你和玉洁分手,说你太幸福了。喝了几口酒后,他说了句:‘好事都被他遇上了,他就那么完美?’然后倒了满满一杯酒向你走去,当时我的心紧了一下,心想他可能是要装醉酒,把酒倒你身上,让你出出丑。可当他走到离你还有两步左右时,你却端着酒杯站了起来。”
“哦,我想起来了,怪不得当我转身准备去其它桌敬酒时,看到他端着酒杯站我身后,吃惊的看着我,而后就抱着我哭了起来。原来他想装醉酒,整我一下——这小子反应到挺快的。”
“那天我们不是吃火锅么?先前他就说:‘我真希望那桌的液化气瓶炸了。’”
我说:“这家伙是不是疯了,我并没招惹过他,相反,那时他家困难,过节什么的,我还常带好东西去宿舍请他吃的。”
“当着你的面,他装模作样的吃,而背着你,他都不吃。你拿来的东西多数都是老柔吃了的。”
“哦。怎么会结怨呢。”
“高远啊、高远,你可能从小就太顺了,现在的工作也如意,对世间的冷暖不敏感。你忘了先前玉洁的话了吗?范云是过早的体会到社会的阴冷,他不像老柔,虽然来自山村,但纯,所以心态也比他好得多。那时班上的集体活动他都不参加,就是这个原因。”
“是的,有集体活动,玉洁都要我别把范云拉下,可他还是设法自由活动去了……说到这,我明白了,他今天为什么非要等到那么晚,才坐了总统坐的超豪华加长凯迪拉克来,原来他是要等这辆借给人家当花车的车来炫耀啊!”
“明白了吧?吃饭时李为一坐我身旁,对我说范云奔驰、宝马都有,而这辆总统级的凯迪拉克,就目前来说,全云南省唯一一辆。范云都说了:钱,对他来说,现在就是个‘数字’。”
“那他巴结我没什么实在意义。”
“意义大了:如果你接了那筐杏子,他可以说:看,这就是曾经的‘王子’,现在的小处长,多贪哪,还没成熟,不能吃的生杏子都要!而你不明究里,当发现那杏子下面埋着的钱时,你怎么办?送回去?我想那钱早已抹了粘鼠胶,你怕是难以摔脱了。”
我将车停到了路旁:“太凶险、太复杂了。但,我觉得吃饭时他对我的态度是真诚的。”
“他那是欲擒故纵。我想,如果不是猴子大脑短路搅了‘窝子’,他的阴谋就将得逞了——大家醉惺惺的,对啦,他送你杏子,为何不送我?”
我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