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没有童年,却少不了年少轻狂。
京城之地,寸土寸金。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到了夜里便是灯火辉煌。
整个房间空荡荡的,完全没有十几岁的女孩所热爱的一切,粉色的天堂,喜爱的名人……什么都没有,一张床一张书桌就是全部。
没有开灯,叶瑞光着脚,抱膝坐在落地窗边,窗帘没有拉好,皎洁的月光从缝隙间照进来。
时间,已经接近十二点了。
失望一点点的累加,十年之后,终于变成了绝望。
一年只会响一次的,属于十二点的闹铃,在空旷黑暗的环境里响起。
门外依旧没有什么动静。
“叶思城,我不是神,等了十年也换不来你一眼,终于决定要放弃了……暂时看不到我了,你会很高兴吧……”嘴角勾勒出讽刺的弧度,眼角滑落的泪珠,隐没于黑暗之中。
这些年来,在所有人眼里,她都是个乖巧的孩子,除了每年的今天。这一天里,无论她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家里的人的都不会追究,也许是同情,也许是补偿,谁知道呢。
深夜的时候出门,老爷子都会派人跟着她,她也不在意,顾自在大街上晃悠。越走越偏僻,最后在转角处,趁两个警卫不注意的时候,拐进了一旁的一条地形复杂的小道。
逃命一般的狂奔。
这儿的地形,是她早就摸过底的,也就是说这是一场有预谋的逃走,自然,两个警卫就没能跟上她。
翻过最后一道墙,就能踏进那片比较混乱的地界,老爷子大约只是以为她是习惯性的叛逆而已,一时恐怕想不到她会逃家,这也正是她的机会。
但人生之中,意外总是比较多的。
刚爬上墙头,便看到对面聚集了一群人,正打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本这样一个偏僻的地界,是不会有人过来的,所以当墙头出现一个人的身影时,双方都停顿了一下。
叶瑞嘴角抽搐,要不要这么没人品,老爷子派来的警卫可不是吃素的,这条道虽然复杂,出口却只有那么一个,她要是再回去,所有的努力可都白费了。
于是,只得硬着头皮道:“赶时间,能不能借个道?”
说这话的时候,其实心里没抱多少希望,人家PK得这么开心,能暂停才有怪了,她只是在观察,浑水摸鱼蹭过去的可能性。然而事实证明,那就是她的妄想。
已经做好准备打道回府了,毕竟这次逃家不成功,还有下次,继续在这儿混,指不定要付出什么惨痛的代价。
却忽然听到有人说:“小丫头真的赶时间吗?若是不急的话,就先过来我这里,等他们办完了事,要去哪儿,我送你一程。”
这样的话,换了谁,听着也会觉得是不怀好意,叶瑞却是跟鬼迷心窍了一样,真就信了他所说的,从墙上跳下来,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挪过去。
说来也奇怪,两方人马顾自打斗着,居然都没有理她。
这个奇葩的世界。
当时她以为,她之所以会信这话,一方面是因为真的不想回去叶家,另一方面却是因为说话之人的声音很好听,在那样混乱的环境下,都仿佛能迷惑人心。
在很多年之后,才知道,那是宿命。
她们注定要相遇。
“过来,到我这来。”这儿的声音实在是太过杂乱了,以至于叶瑞无法准确辨别方向,正为难着,刚才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
叶瑞循声望去,古旧的屋檐之下,有微弱的灯光,隐约能看清那儿站着的人,那是一个二十来岁的男人,身形挺拔,相貌是她有生以来见过最好看的了,清俊隽永,自成风华。
“我叫苏叶,你呢?”走进了,叶瑞自报名字,将手伸到他面前。
男子微微一笑,伸出手跟她握手,叶瑞能感觉大,那双手手形很好,手指修长。
“我是江赫。”
这就是他们的初遇,在这样糟糕的环境里,诡异的情况下。
三年后。
烟花三月下扬州。
叶瑞所谓的逃家,其实只是漫无目的的奔走,去哪儿都一样。遇到江赫之后,她就决定跟着他混了。
当时江赫只是略微思考了一下,便点头答应了。
尽管早有猜测,但是跟着他到扬州以后,才确定他的确是黑道上的人。
叶瑞一直觉得很神奇,这样一个眉目如画清俊隽永的男人,随便站在哪儿,都是一副优雅的画卷,居然是黑道上的人。
三年的时间,因为原本面貌底子就很好,已经足够她从一个略有姿色的小女孩,长成一个艳丽的女子。
如若不是因为对叶家的信任,她都要怀疑是不是当初抱错了。叶思城是那种身形强壮五官硬朗的男人,苏婉则是书香世家的女子,居然能生出她这种外貌妖艳的女儿。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除了刚到扬州之时,她用街边的公用电话给叶家报过一次平安,说想开了她就会回去之后,就再没联系过。叶家肯定动用过关系找过他,正好江赫这边消息也极其隐秘,便没哟被找到。
这三年来,除了睡觉上厕所,她几乎是寸步不离的跟在江赫身边。他倒也不介意,任由她跟着,每次办事之前,都会先跟她预告一下,让她做好心理准备,办事途中,基本上都是手把手的教她如何做。
他手下的人曾打趣说,他这比人家道上的其他人养女儿都还用心。
江赫笑而不语。
叶瑞则是会狠狠地瞪他们一眼,结果总是引得他们哄堂大笑。
没有人问过她的来历,那样的自然相处,仿佛是从小一起长大似的。
有个词叫做红颜祸水。
叶瑞的理解是,女人长得太好看了,却又没有能力保护自己,最后不得不屈从于一个男人。也许这个男人是有些理智的,但不是所有人都一样,在各种被迫的争夺中,失败的人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失误,就将所有的过失全推到女人身上。
她长了这张祸水的脸,不是没有人动过心思,最终都在江赫二字前消磨殆尽。
回想起当初的相遇,她其实是有些庆幸的,如若不是跟在他身边,她是绝对不会过得这么轻松的。要么就是被叶家找了回去,要么就是被现实逼迫得主动找回去,因为这个世界最不缺的就是肮脏黑暗。
如今的她,跟在江赫身边,见惯了各种残忍,也学到了一些自保的本事,遇上了那些事,还能冷静思考,可是从前的她只有一股子由失望转变成的绝望,对那些黑色的本质,几乎没有任何认识。
结果不言而喻。
……
习惯是种可怕的东西,即便换了环境,新买的手机上,那个一年只响一次的闹铃,依旧存在。
今夜,明月高挂。
前两年的时候,这个晚上,她都会赖在江赫身边,寻求驱散刻骨之寒的温暖。今晚江赫却不在,因为有一宗大生意要谈。
这是几乎可以说是三年来,两人第一次分开。
她的房间跟京城的几乎是一模一样的,简单到空旷,落地窗,厚重的窗帘。
赤着脚,抱膝坐在落地窗前,唯一的光芒,依旧是从窗帘缝隙间照进来的清冷月光。
说了不再想了,却始终做不到。明知道等不到叶思城一句祝福的话,却还是执着的等着。失望累积叠加成绝望,仿佛掉入寒冬的河水之中,是刺骨的寒冷。
她以为,又会是噩梦的轮回。
然而,闹铃响起的瞬间,房门忽然被人推开了。
温暖的灯光照射进来,驱散了寒冷。
即便,来的不是她要等的那个人,但她已经得到了救赎。
“叶子,怎么了?”江赫的声音那么轻柔好听。
“别开灯,关上门。”那片刻的光明,已经足够了。
江赫不问原因,照她说的做了,眼睛很快适应了黑暗,他走到她身边坐下,轻轻地将她揽入怀中。
“今天,是我生日,十八岁的生日,同时也是……我母亲的忌日。”她顺从的将头靠着他胸膛,听着他的心跳声,好半天,她才说话。“江赫,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当年我也才五岁而已,他却将所有的错都推到了我身上,十年来不曾给过我一句祝福……为什么……凭什么……”
三年相处,江赫是知道她有心结的,却从来不问,只等她自己跟他说。今夜她没有陪在她身边,他忽然觉得心里不安,匆忙谈完了生意,便赶了回来,正好碰上了最关键的时刻。
你看,天都在帮他。
初遇的时候,他只是觉得这小丫头有些好玩,便将她叫到了身边,后来让她跟着,也不过是一时兴起。
扬州的这三年里,最初的时候,他试图查过她的身份,却没有什么结果,索性就放下了。
但她那般粘着他,却是始料未及的。
第一次带她出去,不过是存了吓唬她的心思,哪知道这个小丫头胆子那么大,又那么倔强,一直紧紧地拉着他的手,嘴唇都几乎咬破了,却始终没有喊叫一声。
再后来,习惯成自然,他也就不想那么多了,带她出去,教她如何做事。兄弟们说他比人家养女儿都用心,他也只是笑而不语。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发生的改变,初见时不过是小有姿色的小丫头,转眼就变成了祸水级别的艳丽美人,一颦一笑,都是媚人的风情。
当发现身边的人开始打起她的主意时,他出奇的愤怒。
之后,便知道自己对她存了怎样的心思,默默地等着她长大。
“叶子,做我的女人吧。”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内心却是十分忐忑的,到底还是害怕她拒绝。
之后是良久的沉默。
就在江赫几乎不抱希望了的时候,叶瑞点了点了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江赫愣了几秒,而后是狂喜,小心翼翼地将她从地上抱起来,放到床上,仿佛对待时间最珍贵的宝贝。
一夜欢愉。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一睁开眼,便看见江赫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嘴角挂着满足的笑意。
“禽兽!”她恨恨地骂了一句。
他也不反驳,伸手捧住她的脸,唇接着便压了下来。
后来,叶瑞才知道,她是江赫的第一个女人,当即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一开始的时候技术不好,原来是个雏儿。
第二年,她生日之时,江赫送了她生日礼物。
精致的方形盒子,用漂亮的红色缎带绑了个蝴蝶结。要不是大小不对,叶瑞都要忍不住怀疑,那是不是求婚用的钻戒了。
这不是她自恋,这一年里,江赫对她的好,是有目共睹的。他手下的兄弟们不止一次私下打赌,赌他求婚的时间,方式等。
叶瑞多少有些,他付出了那么多,但她始终无法爱上他。
江赫何等聪明,心里什么都清楚,却配合着她什么也没提。
拆开包装,打开盒子,便看到一条银色的链子静静地躺在盒子里。
“真小气,居然就送这么一条银链子。”她嘟起嘴,佯装不满。
江赫凑过来,吻了吻她的唇,拿出盒子里的链子,蹲下身体,捉住她的右脚,替她戴上了。
“喂喂,我还没说要收下呢。”叶瑞瞪着他。
“不许取下来。”江赫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后来,他只告诉了她,这条链子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三生。他没有说的是,那条链子,是他的母亲留给他的唯一的东西。
好在,叶瑞还算有那么一点的良心,到死都都没有把它取下来。
遥远的时空里,江南水乡,某间客栈里,女子从睡梦中醒来。
赤着脚走到窗边,伸手推开纸糊的镂空木窗,夜空之中,明月高挂。
“同从前一样的月光啊……”
“人生若只如初见……”
轻声的呢喃,消融于夜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