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步是自己做检查。第二步是给厂领导提意见。第三步是如何处理这些年做私活捞外快的问题。第四步,也是重要的一步,大家都要认真想一想,我们机修厂怎么样才能做好节能降耗的工作,将生产性开支压缩到最低限度。”班组长带着各自的人员走了之后,宋光召对李厂长说:“你们几个厂领导各自到一个车间去,我也去一个车间。这两天的会很重要,各个班组都要拿出一个方案,然后我们要将这些方案综合,制定出一个行之有效的节能降耗的实施计划。”李厂长说:“这些计划和制度都好订,只是,真的要做到就有些难。几个月没有发工资了,大家的日子怎么过,这的确是一个摆在我们面前无法解决的问题。”“昨天晚上李副矿长已经到广州去了,估计过几天就会有点工资发下来。只是,小义和大龙的工资你得给我扣下来,他们用公家的材料给人做私活,一定要处理,要罚款。”宋光召的脸突然板了下来,“他们要工资,你让他们去找我。”“其他人揽私活干的问题也要处理,光处理他们两人不行。”李厂长坚持说。“让大家自己讨论,然后拿出一个处理意见。但小义和大龙的问题必须马上处理。因为他们是矿领导的子弟,不处理他们,节能降耗就会是一句空话。”李大权在广州呆了三天,才给刘竹山打电话。这时的刘竹山已经心急如焚,几次打电话去广州找他都没有找着。拿起话筒便问李大权将钱转过来了没有?那边的李大权犹豫了一阵,说道:
“精锑又跌价了,八干八百元一吨,你看卖不卖?”刘竹山拿着话筒竟呆了,上个月香港市场上精锑的价钱还在九千四百块以上,怎么一下又下跌了六百元,两百吨就要少卖一十二万呀,他急急地说:“你不要吊死在那个邹经理一棵树上,虽然过去我们的精锑都是经过他的手送往香港,我们之间已经建立了很好的业务关系,但如今是市场经济,感情不能代替生意买卖。何况他们那些资本家做生意买卖的目的就是为了赚钱,而且赚得越多越好。你能不能再找几个人联系一下,眼下的情况,能多卖一万两万,对老牛岭金矿都是很重要的啊。”“这还要你交待么?竹山,对你说,邹经理的价格只有八千六,我又找了几个主,没有一个超过八千八的。”刘竹山说:“这个价,一吨精锑要亏损七千多块钱。这样亏损下去,我们老牛岭金矿是经不起几下折腾的呀。”“我说竹山,你要是想等到精锑的销售价回升到不亏损的那一天,我们老牛岭金矿只怕早就散伙了。对你说,香港那边有信息灵通人士对目前的精锑市场进行了预测,由于东南亚经济危机已开始露头,精锑的价格可能还要下跌。”刘竹山简直是在吼叫了,“这个市场经济是个什么东西,简直就像洪水猛兽了。”“竹山,你别在那里发火,发火也没有用。市场经济就是市场经济,它不以我们的意志为转移。我们迟早都要走这一步。这两百吨精锑,我做主卖了,过两天就回来。”“卖了就赶快回来,还过两天做什么!”李大权没有做声,将电话挂了。第三天下午,李大权和供销处小何才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刘竹山什么也没有说,连夜召开党委会议,研究补发工资的问题。
只是,除了给老工人补发一个月的工资大家一致同意之外,剩下的百来万块钱应该怎么发意见就不统一了。除去按月交的三十万社会保险,金矿全部的在职干部职工补发一个月的工资还差几十万。如果全部只补发半个月的工资,又多出了几十万。有的人觉得剩点钱有好处,手头有点节余,出现意外情况好应应急。刘竹山却不同意,说这个时候多给工人发点钱下去,就能够给他们多解决一点实际困难。他的意见,给退休工人和井下作业的工人补发一个月的工资,其他在地面工作的干部职工全部补发半个月的工资。李大权说在地面工作的人员会不会有意见,不能说选厂、冶炼厂、机修厂的工作就不重要。刘竹山说:“这样吧,明天召开各单位负责人会议,让老工人委员会的几个老同志也列席参加一下,将这几个问题提出来让大家讨论讨论。一个问题是让大家出出主意,想想办法,群策群力,怎样才能将目前的困难渡过去。再一个问题是节能降耗的问题。光召正在机修厂蹲点。我看这个问题让大家先讨论讨论有好处,上下形成一种共识,光召的工作也就好做多了。第三个问题是让大家议一议这一百七十六万块钱怎么用。我们老牛岭金矿历来办事都讲究民主,讲究群策群力,集体智慧。大家议一议,定下来之后,谁多发,谁少发,就不会有意见了。”
矿办刘主任说:“这样好,我让办公室现在就发通知下去。”第二天早晨八点钟,该来参加会议的人员都来了。只是,也不知道是谁将今天开会的主要内容是研究补发工资的问题透露出去了,会议室还来了二十几位不速之客,全是老工人。窄小的会议室挤得满满的。除了应该来参加会议的老工人委员会的丁贤德、肖大喜、吴太仁、伍继良四人之外,许多老工人也来了。他们说矿里的领导研究别的工作他们不想听,你们把工资问题放在前面研究,我们听一听,说说我们的意见就走。刘竹山只得和宋光召、李大权几个人研究了一下,决定把工资问题放在前面讲。没有料到,刘竹山刚刚把一百七十六万块钱的安排计划说完,肖大喜和丁贤德几个人就把话接了过去。肖大喜是老工人委员会的主任,他说:“我们昨天接到开会通知之后,和一些老工人通了一下气,大家的意见是眼下我们金矿有困难,而且困难很大,我们一定要把有限的资金用在刀口上。我们的意见,如果矿里只能发一个月工资,就要首先考虑在一线工作的工人。矿里领导对我们老工人的关心和照顾,这份情我们领了,但这么安排是不妥当的。我代表全矿八百名退休老工人,只要求发半个月的工资。今后矿里想到办法找了钱来,再给我们补发不迟。当然,我们有没有困难,肯定有,而且很大。但是在一线工作的工人困难肯定比我们更大。特别是井下工人,他们的工作很辛苦,很累,饭都吃不饱,怎么干得起活?他们没力气干活了,我们老牛岭金矿就完了。”丁贤德说:“我们今天来参加会的这些老工人都商量好了,半个月的工资也不要,把我们的工资都放到生产一线去。”
丁贤德仍然和半个月前一样,瘦瘦的脸面带着一种菜青色,露在短裤和短袖衫外面的胳膊和腿杆子黑黑的,细细的,像干枯的禾秆儿。刘竹山大声地说:“贤德叔,你怎么能不要工资呢?你吃的什么东西我是亲眼看见的啊,你吃的是红薯叶呀。”丁贤德道:“你那时看见我吃红薯叶是不错,现在我不吃红薯叶了。你家媳妇给我送去了三十斤大米,可以吃两个月。现在我栽的红薯也可以吃了,吃饭的问题已经解决了。”伍继良说:“竹山,我们今天来,是有些话要对你们说。”自从伍有福遭压去世之后,伍继良这些日子一直卧床不起,今天,他是拄着一条棍子来的。他说:“我们想占用你们一点时间。说说我们老牛岭金矿的历史。也许,我们说的这些事情你们早就听说过了。不过,我们还是要说,说一说有好处。”丁贤德说:“我们老牛岭金矿有一百二十多年历史了,过去的那一段历史我们不说,那阵我们是给资本家挖黄金,是为了活命。受剥削,受压迫,不能当家做主人,吃苦也算是白吃。就说解放以后的事。那阵我们老牛岭金矿刚刚从资本家手中接管过来,大家的热情特别高。
为了多挖黄金,支援国家建设,我们是怎样在井下挖矿的你们知道么?全靠人工打手锤放炮采矿。井下没有通风设备,洞子里烟雾沉沉,一个班下来,真的累得腰酸背疼,吐出的口水全是石头灰。那阵矿井下面抽水靠用竹子做的吸筒,运输矿石用篾箩子拖,那个苦,那个累,真是没有办法形容了。但我们是怎么干活的,你们知道么?我们干活的时候真的连命都不要了。打炮眼开展对手赛,八斤半的牛角锤握在手中,五尺长的六棱钢钎往石壁上一插,牛角锤就像狮子滚绣球一般在手中飞舞。一个班下来要打两个炮眼,七八尺深。一些人的巴掌起了血泡,血泡上面再长老茧,老茧上面又开坼。但我们从不叫苦叫累。那个时候,哪个不想当模范啊?当不到模范争贡献。支援国家建设。
我们都认准一个道理,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我们工人阶级翻身解放当家做主人的今天。共产党的恩情我们记着。一个是地下。但是有一条,我们上一辈的那种不怕吃苦,想方设法克服困难,为国家争贡献的精神你们还是丢不得的。”丁贤德说:“如今,原有的矿脉挖完了,新的矿脉还没有找到,矿里虽然库存有一些精锑,市场上的价钱又不高,我们老牛岭金矿的日子不好过,我们心里急啊。可我们老了,不能像过去那样。身体力行地去为矿里分担艰难,共渡难关。竹山,你们肩上的担子很重,你们不要老是想着我们这一群吃得做不得的人,你们要把思想集中到如何让老牛岭金矿渡过难关上去。这个时候,全矿一万五千多双眼睛都盯着你们的。你们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一个措施,一个办法,都直接影响着他们的情绪。是带给他们希望,还是让他们感到前途无望,觉得老牛岭金矿真的已经完了,要散伙了。”丁贤德站起身,说:“我们要说的就是这些,我们也不多耽误你们的时间了,你们开会吧。”说着,带着老人们出门走了。刘竹山默默地盯着老人们离去的背影,许久没有做声。他的心里有些发热,他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这时,李大权说话了,“我爹死的时候,快要掉气了,话也说不出来了,拉着我的手在我的手板上颤颤抖抖地划拉。
你们知道他划拉的什么吗?他要我一定要把他孙子弄回来。这些老人过去在资本家手中的苦是吃够了,铭心刻骨了,翻身做了矿山的主人,那种对矿山的热爱也就到了比自己的生命还看得重的地步。吃再大的苦,受再大的累也没有任何怨言。遇到多大的困难也能去克服。心里想的只是多产黄金,多做贡献,支援国家建设。如果让他们走出大山,到广州去走一走,看一看,也不知道他们的这种思想会不会变一变。”刘竹山不知道李大权说这话的意思是什么,问道:“你说他们如果到广州去走一走,思想会发生什么变化呢?”李大权想说什么,话到日边又咽了回去,说:“算了吧,不说这些了,我们还是研究正经事吧。”刘竹山觉得李大权这两天从广州回来之后,说话的口气好像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瞅着他,心里好生奇怪。宋光召说:“我在机修厂蹲了两天,觉得我们在全矿开展节能降耗的活动是非常正确的,十分必要的。的确,这两年我们把主要精力都放在寻找新的矿脉上去了,忽视了增产节约、开源节流的问题。深入下去看一看,才知道这方面的问题已经十分严重。
我准备还在机修厂蹲几天,弄个方案出来,党委定下来之后,就在全矿铺开这项工作。我们金矿家大业大,松松手,损失几十万不知不觉,紧紧手,节约几十万也容易。这个时候,节约下来几十万块钱,能养活成百上千口人呀。”刘竹山说:“我们先将手头这一百七十几万块钱落实怎么发下去,然后再研究其它的问题。多少年来,我们每月的生产费用一直和工资的开支差不多持平,大约二百三十几万。这两年,我们每年产的黄金除去生产费用开支的那一部分,已所剩无几。今年上半年,生产黄金所得的收入,已经无法开支生产费用了。市供电公司那里,过去我们一直没有欠过账,今年已经欠百多万了。
这样下去,只会越欠越多。什么时候电闸被他们拉掉,我们一切就都完了。我提醒在座的各位,你们是老牛岭金矿下面各单位的头,你们都要有紧迫感和危机感。而且要将这种危机感说给你们下面的工人听。要让大家和我们一样有紧迫感和危机感。要像老工人那样,有以矿为家、矿荣我荣、矿衰我亡的思想。积极行动起来,节约一度电,节约一颗螺丝钉,节约一滴机油。这几天,我跟着勘探队在矿井下二十八平巷打了几天钻。别说勘探队的工人们没有信心了,我干了三天,对于在二十八平巷还能不能找金矿都没有把握。三年来,有福一直带着勘探队在二十八平巷找矿。
打的钻眼,像蜂窝洞,密密麻麻的,夸张一点说,连接起来只怕能绕地球转半个圈了,却一直没有发现新的矿脉。是继续这样在二十八平巷打下去呢,还是怎么办?我们要认真研究一下。当然,像安文那样断定老牛岭金矿已经没矿可找了,再花力与气找也是白费劲。我觉得他的判断又不免有些偏激。真要是那样,我们老牛岭金矿不是完了么?”龚启明瞅了李安文一眼,说:“刚刚任命安文做副队长,怎么就说这样的话呢?难怪竹山说勘探队的工人没信心了哕。这个时候,群众都盯着我们领导的。”李达伟说:“安文是学地质探矿专业的,他的话也不得不考虑啊。不能全信,只怕也不能不信。”邓友贤说:“坑口那边的情况也很成问题。过去我们说每吨矿石产二克黄金那是贫矿,如今连这样的贫矿也没有采的了。”李安文的脸上一片淡然,说:“伍叔叔曾经对我说过,准备再在二十八平巷打三千米的钻,如果还找不到矿脉,就把二十八平巷放弃算了。那么,不在二十八平巷找矿,又到什么地方去找呢?那时伍叔叔说是不是考虑上老金谷去找矿。我说,如果老金谷还是没有呢?”李安文顿了顿,说:“我还是坚持一个观点,自然资源是有限的,是一次性开采,采完了,就没有了。要想无止尽地开采下去是不可能的。老牛岭金矿是一座百年老矿,我们过去采了一号脉之后,又找到二号脉。采完了二号脉之后,又找到三号脉。
如今已经采到四号脉了。所以大家一直等着找到五号脉。我查阅了大量的资料,和工程院院士的物探勘测是吻合的。在老牛岭金矿再想找到五号脉,只怕很难。”龚启明见状,一旁说:“还是别把问题扯宽了,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来。有些问题,也不是今天这个会能解决的。”刘竹山说:“先研究一下工资的问题,其它的问题放在后面研究。不过,有一点我得提醒大家,我们把大家叫来开会,是为了解决问题,鼓起勇气,共渡难关。不能这个会一开,大家的信心反而没有了。”宋光召说:“还有一个问题,我家小义和友贤家大龙没有上班了,听说到德州一个机修厂打工去了。今后还会有类似的问题出现。我们要有一介意见才行。”李大权说:“厂里没有事干,等着发工资,还不如让他们出去打工,还少一些开支。”李达伟说:“根据我们金矿的现状,是可以考虑放那些能够在外面找到事做的工人,让他们留职停薪出去自谋出路。”刘竹山说:“根据老牛岭眼前的情况,有工人愿意外出打工,可以保留他们的矿籍,让他们出去打工。什么时候找到新的矿脉,有事干了,再叫他们回来。这不能不说是一个节约开支的办法。
如果都没有意见,就定下来。”上午的会开到下午一点钟才散。刘竹山回到家,王桂花连忙将凉了的饭菜拿去热。刘竹山说:“这么热的天,还怕凉着了!”“你的胃不好,冷饭冷菜吃了会生病的。”王桂花关心地说。
刘竹山不做声,拿了碗盛了饭就吃。王桂花只得将饭菜放回到桌上,自己也拿了碗吃饭。平时,刘竹山不回家,王桂花从来不一个人在前面吃。她坐在饭桌的那边,勾着头吃了几口饭,便小心地说:“这些日子,小莹一天就回来吃两餐饭,吃得也很少,人瘦得不成样子了。我劝她,她又不听,说多了,她就发脾气说她今后不回来吃饭了。”刘竹山这时才记起有几天没有去医院看望金来了,匆匆吃了碗饭,就往医院去了。在医院门前,却碰到宋光召从医院出来。
“你怎么没回去吃饭就到医院来了?”刘竹山问。宋光召说:“几天没去看金来了,到医院打个转再回去吃饭也不迟。你也去看望病人?”“我也去看看金来。”宋光召叹了口气,“好好的一个青年,一条腿就那么丢了。”宋光召顿了顿,“伍冰和小莹都在金来那里。刚才伍冰还在我面前哭,她母亲病又不肯住医院,弄了些药在家里吃。我们什么时候抽空看看如兰去吧。听劳资处说,直至如今,矿里给有福的怃恤金她也不肯领,她说她不要,全退给矿里。”刘竹山说:“这样吧,你在家等我。我去看看金来,就去你家叫你。我们一块去看如兰。下午,我还要随安文他们下矿井。”宋光召看看表说:“我这就回去吃饭。我去你家叫你,我们再去猫儿沟如兰家。”刘竹山说:“行。”刘竹山到了医院,看见肖金来的神情有些悲观,说他这一辈子肯定离不开拐杖了。刘竹山知道青年人的思想情绪波动大。开始住进医院时,医院就断定他的脚会残废。那时他还比较乐观,这时反倒悲观了。就劝他,说他是公伤,不管金矿再困难,残废工人的工资还是要想办法付的。他今后的生活不会没有着落。刘竹山想问问伍冰,她妈得的什么病,为什么不到医院来看看。看见伍冰夹着一泡眼泪就没问。坐了一会,就出来了。宋光召在他家等他。去猫儿沟的路上,宋光召说:“竹山,有个话,我不知该说不该说。”刘竹山笑道:“我们之间,莫非还有该不该说的话?”
宋光召说:“我也是这么想的,你、我、大权、有福,还有友贤几个人,我们是比兄弟还要亲的朋友,所以,我们之间是没有什么话该说不该说的。我要对你说的还是如兰的事。你应该知道,如兰心里一直还装着你的。如今,有福去世了,她的日子不好过,你要多关心一下她才是。”刘竹山就不做声了。如兰的心,他怎么不知道?说起来,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宋光召说:“过去了的,已经无法挽回了。我想,你多关心一下如兰,桂花不会有意见,都是快五十的人了,儿女都大了,也不存在重新考虑家庭的问题了。
如兰也会理解的。”刘竹山说:“那样,也对不住有福啊。”“我的意思,你要多到如兰那里走走。那样,她心里会好受一些。”刘竹山说:“那样行么?现在可不是在苦草界,大家都像兄弟姐妹一样。如今我是老牛岭金矿的矿长兼党委书记,多少双眼睛盯着我啊。”“你们的事,老牛岭金矿谁不知道。你去看望如兰,莫非还有人说闲话不成?”“影响还是应该注意的,让人家背后说闲话不好。那样,会在工人中间造成不好的影响。况且,我们老牛岭金矿又是在这样一个非常困难的时期。”刘竹山的脸面流露出一种难言的痛苦。
宋光召叹气说:“不能说为了注意影响,人世间的情感都不要了啊。”两人来到周如兰家里的时候,伍继良不知到哪里去了,大门半掩着。宋光召在门外叫了声如兰,“我和竹山看你来了。”屋里没有声音。宋光召对刘竹山说:“如兰不会出去吧?”“病了,会到哪里去呢?”刘竹山这么说的时候,轻轻将门推开。他和宋光召都不由怔住了。周如兰躺在床上。几天不见,她比过去更加消瘦了,脸面没有一点血色。看见刘竹山和宋光召进来,眼里的两朵泪花一会儿就变成两滴泪水,慢慢地溢出来,挂在瘦癯的脸上。轻轻说:“竹山,你们不应该来的。”看见周如兰这般模样,刘竹山心里难受极了,“如兰,这几天,我随勘探队下矿井去了。我应该早来看你的。”宋光召一旁责备说:“如兰,病成这个样子了,你怎么不去医院。这不是自己折磨自己么!”周如兰挣扎着坐起来,“伍冰给我弄了些药,在家里吃药,也一样的。”“什么病呀?只几天时间,就成这么一副模样了?”
刘竹山关心地问。“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病,不过就是四肢无力,头晕,心里有些发慌。”宋光召说:“是不是这些日子心里太悲痛了。如兰,你要想开一些,身体出了毛病,别说竹山,我们也替你担心啊。”周如兰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刘竹山,深情地说:“这个时候,你们应该把全部的精力集中在考虑老牛岭金矿,怎样渡过眼前的难关上去。你们肩上挑的这副担子重啊。不要来看望我,我躺几天,就会好的。”
宋光召说:“前几天开会研究了,井下的工人补发一个月的工资。在地面工作和退休的老工人都补发半个月的工资。有福是因公殉职的,我们也研究过了,给你们家一笔抚恤金。昨天我问劳资处,劳资处说你不要这笔钱。为什么不要呢?你身体不好,叫伍冰将钱领回来,你还是要到医院去检查一下,有病就要吃药,没病的话,让医院开一点营养药吃。你的身体虚弱到了这种样子,要我们把全部精力集中在考虑老牛岭金矿的事情上去,你说能行么?别说竹山为你牵肠挂肚,我们也一样放不下心呀。”周如兰的泪水成沟儿地淌下来,哽咽着说:“我家有福,在这个时候却离开了你们。这个时候,正是需要他的时候。我真替你们急呀,一万五千多张嘴等着要吃的。我真担心,你们要是累垮了,老牛岭金矿该怎么办哟。”刘竹山说:“我们已经研究了几条应付眼下这个局面的措施,你不要考虑那么多,自己的身体要紧。还有,继良叔那么大年纪了,身体也不怎么好,你要多劝劝老人家。”周如兰柔柔地说:“唉,我能放得下这颗心么?”宋光召说:“如兰,只有我才知道,二十多年来,你的心一直都是掰成两瓣的,一半在有福身上,一半在竹山身上。”三个人说话的当儿,伍继良拄着拐杖满头大汗地回来了,看见刘竹山和宋光召在家里,说:“竹山呀,你们是该来看看如兰的。再说,有福不在了,我心里老是像缺了什么似的,看到了你们,我就不想有福了。”老人这么说的时候,眼睛有些发红,声音有些哽咽。宋光召连连说:“今后我们常来看望你老人家,我们都是你的儿子。”
刘竹山说:“你们说也只要半个月的工资,我们真的就只给你们老工人发半个月的钱。实在是没有办法,只有等弄到了钱,再补发了。”伍继良说:“上午,我们从会议室出来之后,我和老工人委员会几个人分头跑了老金垭、岩屋桥、石床溪、猫儿沟几个居委会,征求退休老工人的意见,大家都说不要这半个月的工资,你们把这钱放到最需要用钱的地方去。
我们还能坚持一段时间,要发工资,从下个月开始发。”刘竹山说:“老工人的身体本来就不行,很多老工人还有矽肺病,生活跟不上,要出问题的。”伍继良说:“竹山,别说得那么严重,我们是从那个时候过来的,什么苦没吃过?什么累没受过。也是现在年纪大了,身体实在不行了,不然,我们就会下矿井去打钻找矿。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这半个月的工资不要也算是给你们排忧解难吧。”周如兰一旁说:“我和我爸商量了,给我们家的抚恤金也不要。我们家的日子,能过下去,把那钱,用在更当紧要用的地方去吧。”刘竹山说:“你们不能这样。老牛岭金矿一万五千多人,靠老工人那半个月的工资和你们家的那点抚恤金养不活。老牛岭金矿要想渡过眼下的难关,关键的问题,还是要找到新的矿脉才行。”伍继良说:“我们老牛岭金矿曾经两次出现过矿藏枯竭的问题,都很快的找到了新矿。
如今我家有福带着勘探队找了整整三年啊。我不相信老牛岭金矿的黄金真的挖完了。”宋光召说:“你不相信,我们也同样不相信。因此,我们一直在想尽一切办法找矿,从来就没有丧失找矿的信心。”刘竹山说:“我们准备在二十八平巷再打三千米的钻。如果还没发现新的矿脉,就准备转移地方。把勘探队搬上老金谷去。
有福当时就有这个打算。”伍继良说:“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五十多年前,我刚刚到金矿来不久,听一位来老牛岭金矿传教的英国传教士说,老牛岭金矿的矿脉是个鸡窝形,上大下小,上开下合。如果他说的这个话是真的,下面的矿脉也有可能真的会挖完了。那么,地层表面还有没有可能再找到矿脉呢?”宋光召说:“那个传教士说的和我们勘探队勘探出来的结果是相吻合的。
有福曾经说要是在二十八平巷再找不到矿,就把勘探队往老金谷搬,可能也是基于这种考虑。”伍继良说:“有福不在了,你们可别胡乱打钻呀。勘探队搬一次家,少说也要两个月。”“大权的儿子安文学的探矿专业,又跟着有福找了四年矿,这个方案他也基本上赞同。”周如兰说:“我家有福曾经对我说过,安文这孩子,书也读通了,人也聪明,遇到事情也肯动脑子,就是没有我们过去干工作的那种干劲和热情。心里总像有什么放不开的事,一副忧忧郁郁的样子。说起来,才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如今又不是过去那个年月,怎么就像个小老头似的呢?”刘竹山说:“我这些日子一直在勘探队,安文这孩子还是不错的。不过正像你说的,他的脸上总是挂着一种忧虑,对前途好像悲观得不得了。
我想,他是不是书读多了,钻进书本不能自拔?”周如兰说:“安文年轻,要他注意安全。还有你自己,这个时候,再出不得事的。”刘竹山重重地点了一下头,说:“你放心,我知道。”周如兰顿了顿,对宋光召说:“光召,你爱人去世几年了,一个人过,连个洗衣服做饭的人都没有。上次对你说的话,不知道你考虑好了没有,我问过朱医生,她说你说行就行。”宋光召说:“我还没有想这个事。”“什么时候考虑好了,就给我一个话,人家还等着回话的。”又说了一会话,两人都出来了。路上看见王桂花提个篮子迎面走来。宋光召问她:“嫂子,到哪去?”王桂花看了刘竹山一眼,轻轻说:“你不是说如兰病了么,去看看她。”刘竹山说:“我们才从她家来。”王桂花说:“我买了点鸡蛋。你要说是到如兰家去的,就把鸡蛋带去。”宋光召一旁说:“我和竹山在猫儿沟有别的事,顺便去如兰家看了看。嫂子,你去看看她也好。”刘竹山对宋光召说:“下午三点安文他们还在竖井等我的。
什么时候我们再开个会,一些事情还得研究一下。”宋光召说:“我下午去选厂。不到基层作深入调查了解,许多问题就不知道。到下面看一看,真让我吃惊。节能降耗这一步早就应该走了。”刘竹山说:“上半年产的黄金还应付不了生产费用的开支。
必须痛下决心将生产费用迅速压下来。不然,这个缺口会越来越大的。”刘竹山顿了顿,“光召,你说的还仅仅是节能,还有开源呢。光节能还不行。不开源,能也没有节的啊。”李大权从广州回来的第四天中午,便带着妻子王银香去大庄坪汽车站取货。王银香开始有些不怎么相信,大庄坪汽车站有什么货取呢?那天李大权去广州卖精锑,她要他顺便带几台热水器回来。李大权不同意,说他是出公差,怎么会给她进货呢?王银香说是给自己带,有几个客户要热水器。到广州厂家进货每台能赚三百多块钱,多好的买卖。李大权更加不干,说我一个副矿长,怎么能公私兼顾,给老婆私人进货捞外快呢?来到大庄坪汽车站,可把王银香吓了一跳。大庄坪汽车站仓库里摆着二十台高级全自动热水器,顺德产的,正是她要的那种品牌。“这是哪个要你推销的?”王银香惊问道。
李大权说:“别多话,你最好不要在矿里卖。”王银香的脸上就露出了惊喜:“我拖到德州市去卖。这种品牌的热水器是抢手货。目前市场上没有卖。一台少说也能赚四百,二十台就是八千。你一年的工资也没有八千。按每个月只发一半工资计算,你辛辛苦苦工作两年,举手之劳就得了。我当时叫你给我带,你还不干哩。我说了,赚来的钱,我不要,存五千,日后金矿垮台散伙没工资发了,我们也能用这钱凑合一些日子。剩下的钱,我给你买套名牌西装。一个大金矿的领导,出差连套像样的衣服都没有,谁瞧得起?”李大权有些不怎么愿意听,说:“我不要名牌西装,你只给我点钱让我带在身上。别的钱你喜欢怎么办就怎么办。”“本钱给厂家寄去,还是你今后去广州时带去?”“我刚才不是说了么,你还多什么话。”李大权在女人面前说话的口气已经完全不是过去那种唯唯诺诺,低声下气的样子了。
王银香盯了男人一眼,似乎明白了什么,轻轻说:“你回矿里去吧,我现在就找个车把货拖到德州市去。”“你不上班了?”“还像你么,做个副矿长,办屁大点事都要跟刘竹山说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