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仅能到此。”她很冷静地关上一扇门,阻止一件事朝纵深发展……
“那这条项链?”冯国强问。
“从那次后,我再没去给她按摩,她的颈椎病也真的好了。我伤心的日子从此开始……”詹科长痛苦不堪。
冯国强很想对这个情种说两句什么话。嗓子有点发堵终没说出来,安慰的语言让那枝烟代表了,他扔给他一枝烟。
詹科长吸得很深,烟雾从齿缝间挤出,断续而稀薄。
许久,他说:“我知道这杯酒酿造下去,它也不会甜,相反要苦要涩。我们都心照不宣地相互疏远。令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我过生日时,她给我买了部高档手机,做为回报,我送她一条白金项链。”
“桃核坠儿不像是原配的东西。”
“是的冯局长,桃核是我特意缀上去的。”
“有什么特别的讲究吗?”
“听老年人讲,桃核可以避邪。我希望她大吉大利。”詹科长痛苦的脚步似乎已踩到小河平缓的浅流,正朝岸边走来。
“难道你发现她有什么危险?”冯国强追问一句。
“她胆战心惊的,颤栗的目光中隐藏着什么。”詹科长道出汇集心头已久的疑团。
“是什么?”
“杀机。”詹科长说。
杀机,市政府保卫科长看出他爱慕过女子眼里藏着杀机。急需弄明白的是她杀别人,还是别人杀她。
“都存在。”詹科长说双重的杀机。
“根据是什么?”冯国强问。
“直觉。”
“仅凭直觉?”冯国强不能信服,如此重大问题怎可凭直觉。
詹科长讲了他的理论:去看一个真心爱的人,不只是用眼睛,要用全身心,那样直觉能不准确吗?
冯国强又问了詹科长一些问题,当然都是与卫思慧有关的。
应该说詹科长谈的情况,使无名女尸尸源得到了确认。军板鞋的号码和卫思慧的脚大小相吻合,血型鉴定结果也出来了,女尸完全与卫思慧一致。
女尸是卫思慧无疑!
纪刚这时风尘仆仆地从江口返回,他向专案指挥部作了汇报。他说:“卫思慧的身世基本查清楚,她父亲在江口担任副市长,分管过财政、文教和城建。他已去世多年,在他逝世不久,老伴也因病去世。”纪刚向听汇报的袁成罡、冯国强说。“父母过世,撇下两个少不更事、生活都难自理的孩子。”
袁成罡和冯国强分坐沙发上默不作声,认真听纪刚讲话,偶尔两人相对而视。
“卫思慧确实有个亲弟弟,叫卫光男,几年前被她带到蓝河来,他的户口还在江口,没迁出。”纪刚觉得嗓子发干,停下喝一口水。
这时冯国强插话:“姐弟户口不在一起,这有点不合情理。”
“是的,凭卫思慧的职位,把弟弟户口迁入到蓝河该是轻而易举。可她没这样做,其中必有奥妙。”纪刚瞧瞧他们俩,继续说,“由此我认为,卫光男应该落脚在江口。”
“理由呢?”冯国强问。
纪刚讲出这样根据:他们的父亲作过市长,在江口自然而然有他亲手提拔的人,对有恩于己的老领导的孩子自然会给予关照。卫思慧大概想把弟弟安排在江口工作。
冯国强说:“那样找到他也就不难啦。”
“然而,”纪刚说,“我们找市委市政府,干部名册中没有卫光男。找到几位知情人了解,一个声音地说不晓得。怪了嘛!”
“你的看法呢?”袁成罡问纪刚。
“卫光男如果没有离开东北,应该在江口,当然也不排除在蓝河,或在蓝河与江口两城市之间往来。”纪刚说。
“你怀疑他有不在东北的可能?”袁成罡又问。
“有这可能。据说卫光男没有考上大学,十七八岁高中毕业到现在三四年的时间里,他都干些什么,总不能坐吃山空什么也不干吧。”纪刚说,“我留下卢涛继续在江口寻找。找到卫光男,无疑就能加快找到卫思慧的脚步。哦,女尸辨认进行得怎样?”
“相当顺利。”冯国强对纪刚说了认尸的情况,“詹科长突然站出来,讲了他的私秘……卫思慧那条项链是他送的。”
“这倒是出乎意料,詹科长帮了我们的大忙。”纪刚听此很是高兴,差点没采烈。他说:“不然,也不知要花费多大力气。”
“我们不希望这般光景找到卫思慧……但毕竟把她找到了。尽管到目前为止还不知道卫思慧和谭案有多大的关联,但查她这条线索没错。纪局,你们第一组仍不放弃卫思慧,由查她下落改为查她的死因,从哪入手、怎样查你们自己研究定。另外给你组加加码,查找卫光男,他或许知道卫思慧的一些事情。”冯国强宣布了指挥部的决定。
四
秋天像似很伤心,泪水涟涟,一直在哭泣。整座城市让泪打湿,水汪汪的。多愁善感的街树浓绿的叶子,风中扑簇簇二次落泪……
偶然发现已故丈夫赵泽明血写的遗言,被封存在王锦萍内心深处的遥远往事,泉似地向外喷涌,没有悦耳的叮咚,每字每句如泪般地哭泣出来。那一刻,痛苦正弥漫她的全身,脸色苍白,声音发颤:“枪械库被盗后,泽明停职在家反省,负责那个案子的纪局长叫他去说明情况几次。我发现他的情绪一次比一次低落,心情糟糕透了。”
赵泽明那天回来天正下着雨,早晨局里找他去,迈出门起妻子的心便悬吊着,每次丈夫被叫去询问她心里都这样。今天,她脑子里老闪丈夫出事了的念头--他被扣留、拘留,总之回不来了。因此从早晨到中午,大部分时间她就站在客厅朝阴面的小窗口,那里可望见条小巷,丈夫每天要从那走回家来。
眺望,她没漏掉一个在这条小巷里行走同丈夫体形相像的人。雨是九点或是十点下的。雨前有风,云如块黑布似地被风给扯下来,小巷两侧幢幢门户,骤然就黑暗了。走进走出黑暗的人脚步匆匆,到底是先有五彩缤纷的伞先出现,还是先落了雨而后五彩缤纷,间或是雨与五彩缤纷同时出现,总之,小巷里有雨丝抖动有五彩缤纷的伞移动。
“泽明出门没带伞。”妻子站在窗前凝望被雨水洗涤的小巷时,自言自语道。
从前,她似乎也很惦记他。刑警的妻子注定淌不尽河水般地对丈夫牵肠挂肚,上案子、蹲坑、设伏,尤其是追顽缉凶,哪个刑警的妻子心不提吊着。
“但愿他囫囵个儿的回来。”每每丈夫去执行任务,她默默地为他祈祷。愿望终归是愿望,现实无比残酷,最担心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追捕毒贩子,不甘束手就擒的被追捕者抛出枚手榴弹,生死攸关的时刻,他毫不犹豫地把生的希望留给了战友。一个完整的身躯忽然间出现残缺……望见他失衡的身躯出入小巷,她心就疼痛。这样心痛的日子还没有结束,便发生了枪支被盗案,他是枪械库的负责人,那夜又是他执班,负有难以推卸的责任。不仅仅是这些,恐怕还要追究法律责任。
晃动在雨帘中的五颜六色稀少了,雨更大了。她觉着玻璃窗户障碍着视线,便伸手推开它,一股裹挟着雨点的风侵略过来,扎骨寒冷使她打个寒战。尽管如此,她也没向后退身子,那样就看不清小巷的景物。
一个走路蹒跚、偏仄的身影出现在茫茫落雨中,她看清了除了那灰色休闲服再无其他颜色的身躯,高喊着:“泽明你大点步,都浇湿了。”
听见她喊声他只扬下头,并没照她说的去做。仍然碎步于肆虐的风雨中。
她急了,抓起雨具飞奔出去,到他跟前便用雨披子遮盖住他。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丈夫脸上流淌的不都是雨水,还有那热乎乎苦涩涩的东西。
“泽明!”她拥抱住那个湿透了的身躯,期望用女性的柔情给他一点温暖、安慰。一个神情落魄、被淫雨浸透的人需要这些,她想。
他曾经享受她怀抱的温暖,哪个夜晚哪般情形,他十分渴望温暖,她给他了。可是此时此地,他如僵人一般,没一点知觉似的。
“泽明你这是怎么了,你可别吓唬我呀!”王锦萍脸上泪水肆流,她奋力摇晃他,“泽明!你说话呀!”
“回家。”他终于开口。
他们相拥着回到家里,她想帮他换掉湿衣服,他拒绝了。自己到卫生间去,随手闩上门,男人抽抽噎噎的声音传出。
“泽明你开开门!”她叫门,不开,再叫还不开……
“那夜的雨就像今天的雨,不停地下。”王锦萍一声悠长的叹息。她说,“泽明在卫生间内呆了一夜,第天早上他走出卫生间,同昨晚判若两人,一扫忧伤、绝望的神情。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对我说:‘带立警去水上乐园玩玩’。这是我们早计划好的事,我也没往坏处想,高高兴兴地去玩,划船、冲浪……开开心心的。凤鸣,谁能想到这是全家人最后一次欢聚,当晚他便服药自杀了。”
“他没什么反常吗?比如……”
“没有。”王锦萍不便谈夫妻生活的私秘细节。他们那夜克隆了数年前的新婚之夜,甜蜜,还是甜蜜。她说,“那一夜,不可磨灭。”
她用不可磨灭婉转了永诀前的夫妻之夜,应该说意味深长。胡凤鸣联想到了,他关注的仍是枪的事。他问:“一字没提丢枪的事?”
“我问了他。可他说都完事了,什么事都没有了。”她很后悔地说,“我怎么就没往别处想呢。瞧我有多傻呵。”
“嫂子你认为他寻短见,是因丢枪?”
“不全是。”
“那是什么?”
“嗐,说来话长啦。”她似乎很不情愿地说那段往事,他问,她只好倾其腔倒苦水,“泽明是孝子,为二老他什么都豁得出去。他俩差不多同时发病,很重,母亲手术。住院需一大笔钱,我们的积蓄很少。两位老人呻吟刀子一般割他的心。几天后,他弄到了钱,足够给老人治病的。我问从哪弄到的钱,他说向朋友借的,一开始我想到了你。”她抬眼望他,继续说:“他经常打一个电话,我翻看拨出和来电号码记录发现的。每次拨打或接这个电话,他的情绪有点那个。”
“哪个?”
“紧张,不耐烦。我说不准确。”她说:“我始终觉着他的情绪和突然弄到钱有关,这个电话影子一样跟着他,一直跟着。在他走的那个晚间我们上床前,他一直在接那个该死的电话。”
“你怎么就断定是那个电话?”
“因为他打或接这个电话时,称乎对方‘老哥’。”她说。
“你估计‘老哥’是谁?”
“不知道。”王锦萍目光飘向立柜,说“泽明血写的‘我到阴曹地府也不会放过你!’,也一定指的是‘老哥’。”
“这个电话号码你还记得吗?”
王锦萍随口便说出:226569。
赵泽明蘸着血写的遗言和226569这个电话号码,让胡凤鸣纷乱的思绪被捋顺:赵泽明自杀的背后隐藏着更为复杂的故事,或直白为阴谋。
查,查到这个“老哥”,赵泽明死因不但有新解,而且神秘的丢枪陈案也可望真相大白,杀谭市长的枪支就可能找到来源。也许再查下去,便接近鮟鱇的隐藏地--老巢。他时时刻刻不忘肩负的“追鮟”重任。
胡凤鸣第二天便去市联通公司,226569是他们公司开办的通讯业务“本地通”,他要查出这号码是什么人使用它。
五
“哦,真是稀客。”一筑公司的经理孙威伸过手来,很随便地同穆楠生握下手,准确说是拉了一下手,然后像撇东西似扔掉对方的手,说,“你这段肚子里有油水,不馋,也就不照我的面。”他说着自己忍不住笑啦,他这时才注意到在场还有一位女警官,问:“这位是?”
“我们队的警员,警花郁冬冬。”穆楠生介绍道。
“你好。”孙威这次没大咧咧,很正规地同郁冬冬握手,寻觅一个话题,说,“郁?此姓不多见,满族?”
“纯粹的汉族,据我所知,上五辈儿都是汉族。”郁冬冬落落大方地说。
“哪个郁?”孙威抻长这个话题。他对感兴趣的话题,总有办法或由头延续它。
“郁金香的郁,郁李、郁郁葱葱的郁。”穆楠生抢着代答。
孙威灰白的脸布满笑意,他对穆楠生说:“听你这么介绍,郁警官像植物似的。”
“穆队眼里我是一棵小草。”郁冬冬在穆楠生的老同学面前委屈一句。
“哎哎,你可别小常宝见了小分队似的,控诉我土匪罪状……”穆楠生诙谐道。
如此开了一次调查的头,很是令人愉快和放松。
“书归正传……”穆楠生刚一张嘴,话被孙威打断了,他说:“咱们换个地方,我这儿老有人打扰,去茗茗怎么样,边喝茶边谈。”
“主意倒是不赖,可你就咬咬牙,请我们去大连园海鲜坊得了。”穆楠生没客气。
“咬牙?至于吗?一筑倒下的水泥袋子捡吧捡吧卖了,也够你造(吃)半年的。”孙威话说得气粗。
“我知道你财大腰粗,扛祸害(使用)。不过,今天有我们女刑警在场,别一点尖端的菜,你就心疼胆痛的水泥脸。”穆楠生以老同学的语气说。水泥脸是他对孙威的形象经典概括,时间早在中学时代。那时家庭生活不很富裕的孙威,很少食脂肪蛋白质类,菜色的脸灰暗,上面总浮层尘土似的,洗也洗不净,穆楠生就来了灵感,形象地称他水泥脸。若干年后,孙威摇身一变,大鱼大肉充足后,又山珍海味,可谓脑满肠肥。再看他的脸,今非昔比,已是油头粉面。水泥脸再度被启用,是孙威的一次请穆楠生喝酒,他问喝什么酒,穆楠生说有茅台五粮液最好,度数高喝着有劲儿不上头。好,上五粮液。穆楠生发现腰缠万贯的孙威,两眉间忽增两道皱纹,心想你小子心疼钱是吧,今天非放量祸害你一把不可。点菜时孙威问他喜欢什么,他更不客气,说鲨鱼翅羹、鲍鱼不错……孙威眉间的皱纹聚成团,红润润脸膛在迅速褪色,多年不见的灰泥土脸再现了……他今天拿水泥脸的典故耍笑他。
“楠生今天你可劲儿点,只要大连园有的都可以点。我带一本支票去。”
“一张足够了。”
他们到达大连园海鲜坊,因未到饭时,环境很清静。他们的包厢选在面向园内植物,这样可更赏心悦目些。
“老同学,趁着明白,”穆楠生指喝酒前,说,“想向你了解一下蓝河商贸大厦的情况。”
“唔,闹心,太闹心了。”谈笑风生的孙威,收敛了笑容,慢吞吞地说,“你们来之前,我刚从韩副市长那儿回来,他狠狠地收拾我一顿,动用了爹对儿子的语言。”
“他是大厦的指挥者,你施的工,出了问题不找你找谁。”穆楠生像似不同情他。因没顺着他的话说,遭来郁冬冬一睃,相当于瞪。应该说他理解了她用意的大概其。但他不想用那样的方式和老同学讲话,他说,“你偷工减料,制造豆腐渣工程。”
“我孙威别的不敢讲,工程质量敢说……”
“蓝河商贸大厦你咋解释,能自圆其说吗?”穆楠生今天直往他的软肋--疼处疤处上捅。
孙威的脸涨红,嗓门子也发粗了:“可汤下面,我也是没办法。”
何谓可汤下面,穆楠生表示不理解其义,问他。
“一筑归谁管你知道吧,不是市政府,也不是韩副市长,是世纪实业集团。直白点儿讲,上面画好了图,做好了预算,我只有领着施工的份儿。
“你这个经理还不是个空架子,摆设。”
“那倒也不是。”孙威否认他的说法,“权力还是有的,虽然集团公司财务指标定得很死,分毫不能松动。朝上争取不成,我们视线下移。”
“哦,于是就钻心摸眼儿地打施工环节的主意。”
“有什么办法呢?一筑几百号人,要吃嘛。”孙威不否认偷工减料、以次充好的问题存在。不过他还是说得不怎么理直,他说:“小巧不严的,没大弄。”
“上亿元的工程验收不合格,你还说没大弄?大弄怎么弄,前脚交工,后脚便倒塌,扶着墙领验收合格证吧。”穆楠生的语言磨石磨了似的,犀利、锋利。
“老同学,记得谁说的‘大有大的难处’。”孙威一时想不起来谁说的这句话。
“王熙凤,红楼梦。”郁冬冬说。
“对,社会上风传我这个一筑经理可是呼风唤雨……其实呢,还不是大有大的难处。”
“不叫难处,叫难言之隐。”
忽然刮起了风,到底是秋天的天气,说起风就起风了,连个招呼都不与谁打,劲吹你没商量。那棵楸树似乎还做最后的挣扎,但与之夏天的枝叶扶疏比,年老谢顶似的稀了薄了,并有枯叶飘落。看来谁也挡不住秋天的脚步向前走。
这是一顿不失丰盛,但三人都没胃口的海味大餐。惟一对此感兴趣的是郁冬冬饭后用纸巾包走一只硕大的海螺壳儿,她认为把它放进鱼缸内一定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