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如兰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热泪夺眶而出。举杯的手微微颤抖着，楚楚动人：
“方明，咱们在大学多好啊，我真想回到从前……”
方明眼里也涌出了泪。他轻声唱起另一首大学时代喜欢的苏联歌：
“从前是这样，如今还是这样……”
月儿弯弯照酒楼，楼上欢乐楼下愁。
准备见的美人被别人见了，准备下的迷药被自己吃了，准备好的歌喉倒没浪费——
被搀出餐厅的唐西天挣扎着发出猪吼：“我没醉，我没醉，你们放开！老子今天不走了，开房，开房！”
大堂经理一看来了生意，当然高兴，忙张罗服务生开房。
入房后，服务生送上热茶，还主动打开了电视。
电视里正有一个傻丫头在唱山歌：
“吃一回豆角抽一回筋，
找一回情人伤一回心。
石板上栽葱扎不下根，
隔玻璃亲嘴急死个人……”
唱的什么呀，乱七八糟的！
唐西天关死电视。躺了一会儿，醋意难咽，醋海难填。他摸索一阵，掏出那张带香味儿的名片，抓起了电话。
歌厅妈咪嗲声嗲气地问：“哥呀，有什么需要吗？”
“有小姐吗？”
“多着哪，个个是美人儿！”
“有姓白的吗？”
“……有，有，白美、白丽、白靓。”
“叫她们都上来！”
“哥你全要啊？”
“全要！”
“哎哟，哥今晚儿上要当皇帝啊！”
“你她妈少废话，再废话我连你一块儿要！”
“哥你真棒呀……”
月儿弯弯照云江，江南江北不一样。
此刻，在江北的一个健身俱乐部里，以贵妇兰为主题图案的时装表演正在T字台上灿烂夺目。靓女霓裳，眼花缭乱。五光十色，恍若仙境。
设计者刘丹霞幸福无比地拥着朱宁远坐在台下，心儿跟着模特飞。
因为是内部评审表演，台下不多的观众除了走后门进来的，就是那几位在翠云轩里被杜二更一声“放风啦”吓得半死的罪大恶极之人。这帮东西现在又跑到这儿来冒充评委专家，个个道貌岸然满腹经纶正襟危坐神气活现比余秋雨还余秋雨。不知道的，很可能被他们早背好的那几句破词儿给唬住，成了他们的粉丝被骗财骗色。
前诈骗犯山子此刻就人模人样地坐在评委席上，表情严肃得像马吃草料。其实，肚里正默背监规呢，第一条遵守纪律按时作息，第二条……
刘丹霞设计的服装表演完毕，观者掌声一片。接下来是其他设计者的参赛作品展示。山子弯下腰溜出评委席，悄悄来到正陶醉于喜悦中的刘丹霞身边。
“刘小姐，噢，还有朱先生，”他甜蜜的声音颇具杀伤力，“本次叶之英大赛的赞助商，有请二位到后台。”
刘朱二人这份心跳就别提啦。甭问，准是入选啦。
来到后台办公室，黑影里窝着一个鸭舌帽。
啪！啪！啪！
鸭舌帽很有节奏地拍起了巴掌。
“精彩，漂亮，炫！”
一听这声音，怎么挺耳熟？
谁呀，杜二更！
“刘小姐真是才貌双全美妙动人，怪不得这猪要拱出圈来追你呢。什么时候刘小姐光屁股上台走走，让大伙都开开眼！”
刘丹霞气疯了，张开两手抓上去：“臭流氓！”
杜二更闪身让过白龙爪：“哟嗬，真小瞧你啦，差点儿让我入了残协。你听着，我是被你男人制造冤案逼成臭流氓的。我出来就是要拿猪当猴儿耍，让他死不了也活不好。你跟上他，可就倒八辈子霉了！”说着，抄起桌上的一摞图纸，在刘丹霞面前一晃，“瞧着眼儿熟吧，贵妇兰时装。你的参赛赞助费已经由爷爷我一个人包下来了，想拿你设计的这些狗屁玩意去北京蒙事儿，得先过爷爷我这一关。”
刘丹霞被气得说不出话。
杜二更来了劲儿：“条件很简单，开心词典二选一：要么这猪现在就跪下来叫我一声爷爷，我认当猪八戒啦；要么你们俩就在这儿，给我来个人在人上造小人儿！”
朱宁远冲上去揪住杜二更的衣领：“我跟你拼啦！”
杜二更不挣扎也不还手：“哟嗬，厉害呀，英雄救美。有本事你把我胳膊腿儿都打断了，我就让110把你送到大牢里去躲猫猫！”
刘丹霞拼命拦住朱宁远：“这个比赛我不参加了！”
她一把抢过设计图，咔嚓咔嚓撕得粉碎，砸在杜二更脸上，拉起朱宁远就走。
杜二更在身后叫道：“姓朱的，你跑得了猪跑不了圈！翻饼烙饼油炸馅饼，爷非要把你折腾得榆树上结了枣！”
月儿弯弯照云江，国内天黑国外亮。
此刻，当刘丹霞备受屈辱的时候，在巴黎高矗的埃菲尔铁塔下，她老爸刘德贵正沐浴着地中海灿烂的阳光，在苏菲总裁的陪同下，悠然漫步于香榭丽舍大道。
苏菲说：“我原定去比利时的会议临时延期，正好可以留在巴黎陪您。咱们先不着急谈判，轻松两天，让未来的对话在浪漫中进行……”
刘德贵听了欧阳丽的翻译，很想用法语表示表示感谢。可他只会：崩入赫——你好；奥赫物阿赫——再见。这两句好像都不能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而且，第一句在见到苏菲时已经响亮地发过音了。
都说学外语到国外进步快，真是不假。刘德贵才来，就听出苏菲在接下来的谈话中，既没有崩入赫，也没有奥赫物阿赫。虽然他什么也没听明白，但脸上的表情却生动得比明白还明白。他哪儿知道，欧阳丽早就当了法奸，她告诉苏菲刘董只会说你好再见。苏菲也看出刘德贵在不懂装懂，但是她仍旧在说每一句话的时候，都礼貌地把刘德贵视为法语教授，跟他对眼神碰笑脸，透着诚恳。
欧阳丽翻译道：“苏菲总裁说，今晚请咱们看时装表演，明天陪咱们去参观法国香水的诞生地格拉斯，在那里进行对话。”
刘德贵一听就乐开了花，真是瞌睡来了碰着枕头。这两个安排不但让他成了法国香水专家，而且在女儿面前也有本钱忽悠了。
这看似随意的安排，其实经过了精心准备。香蜜儿公司希望贵妇兰香水的合作能够成功，所以要让可爱的莫随刘（法语，刘先生）不虚此行。
但是，苏菲接下来的一句话，又把刘德贵带进了沟里——
“明天，我将郑重地向阁下透露一条影响和们合作的不愉快的消息！”
刘德贵的脸一下子就绿了。
刘德贵心想，是什么消息呢？不愉快，就是不高兴。为什么不高兴呢？
他这样瞎琢磨着，连看时装表演的心情都没了。他又怎么会想到，此刻，女儿刘丹霞正在时装表演现场被杜二更肆意侮辱。
杜二更侮辱刘丹霞，当然是为了报复朱宁远。他对朱宁远的报复早在狱中就设计好了，就是要纠缠朱宁远，折磨朱宁远，让朱宁远躲不开甩不掉，生活在阴影里，生活在恐惧中。这比一枪崩了更解闷儿。
而对陶大亮，杜二更准备来个干脆的。霸业占妻，让他恨得肝儿疼，以至在狱中设计好的让陶大亮当回司马迁，都不能解恨了。
杜二更要除掉陶大亮！
当然，不能暴露自己。为这么个二逼搭上命，那不成了轻如鸿毛啦？
要除掉陶大亮还要保住自己，杜二更为此睡不着。
今夜在云江，睡不着的又何止杜二更？
睡着的就睡着了，睡不着的各有各的心事。
苗爷就睡不着。他望着一大箱被退回来的“贵妇兰”犯傻，连翻牌问卦的心都没了。当初不用看就知道它是贵妇兰，现在怎么看它也不是贵妇兰。鸡飞蛋打，真邪门了。朱大海这车夫居然敢拿爷的脑壳当球踢，他活腻啦？苗爷越想越觉得朱大海不是这块料，闹不出这么大动静。难道有仙人指路？也不对。在云江除了爷是仙人，别的混混撑死也只能算个狐狸精，能跟爷过招的还没生哪。这里头耍的什么把戏？贵妇兰到底在什么地方？事情到这一步，只有把车夫逮起来才能问清楚……
为了同样的问题，陈友正也睡不着。下午，宋和平说有重要情况约他面谈。陈友正急忙赶到秘密的见面地点，想不到等着他的不光有宋和平，还有朱家兄弟。陈友正一见朱大海躲闪不定的眼神，就猜中八九。果然，大海是来自首的。一听说兰花已经卖给覃五了，陈友正的脑袋顿时肿了。因为突然发现杜青青的尸体，手下人一乱，就放松了对朱大海的监控。这不找陆局骂嘛！得，认倒霉，要骂就骂，先亡羊补牢吧。他又问了问细节，一一做了笔记。嘴上始终没说一个不字，心里却猫抓似的。
朱大海忐忑不安地问：“你不抓我吗？”
陈友正笑道：“还不到时候呢。你不要对任何人讲起咱们见面的事。该干什么照常干，有情况跟我单线联系。”
陈友正回到办公室，把朱大海所讲的仔细整理出来，只等去市里开会的陆局回来做汇报。结果等到天大黑陆局也没回来。陈友正没睡觉也睡不着。暹罗猫瞪大眼睛陪着他。
大海呀大海，看你做的这些事，真叫我掰不开蒜！
正苦恼，陆局来电了：“没睡吧？”
陈友正忙说：“没睡。”
陆局说：“睡了我也得把你从被窝里揪出来。”
陈友正忙赶到陆局办公室，打开笔记报告朱大海的事。
不料陆局听罢，莞尔一笑：“我找你来，就是要跟你谈这件事。这件事分上下两集。你讲的只是上集。想知道下集吗，暹罗猫？”
陈友正愣了，还有下集？
陆局说：“第一，朱大海卖的根本不是贵妇兰，这恐怕连他自己都糊涂着呢；第二，真正的买主不是覃五而是苗爷。苗爷一旦发现货是假的，肯定饶不了朱大海；第三，基地贵妇兰区里的兰花不完全是贵妇兰。其缺失是否与赵宇、刘应君、苗爷有关？问题还在侦查阶段，不能惊动基地任何人。我已经约了宋会长，向他摸摸情况。姜是老的辣，宋会长不但是部队的老政委又是兰花专家，比我们更有经验。话说贵妇红就要移送基地，这可是国家的财产啊。如果基地真有问题，就不得不防。暹罗猫，怎么样？锤子剪子布，说说你的想法……”
陈友正一听全傻眼了。这老东西都快成精了！
今夜，这两个人还能睡吗？
今夜不能入睡的还有白如兰——
温馨的生日晚宴结束后，方明开车把她送回驻地。多情的月光下，两个昔日的恋人十八相送，欲罢不能欲说还休。宋萌萌清纯的目光几次在白如兰眼前闪动，提醒她该是分手的时候了。
“谢谢你还记得我的生日，谢谢你的生日美酒……”白如兰深情地看着方明，终于说出告别词。
方明抬头望望那扇没有灯光的窗口，很想说你不请我上去坐坐？
终于没说。上去还能下来吗？
白如兰也真想说一句，要不去我房间里坐一会儿？
话到嘴边却改成了：“再见吧，方明……”
驴唇不对马嘴。
可话说回来，真让驴唇对上马嘴那就更别扭。
方明依依不舍地转身，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
白如兰并没进楼门，仍旧站在月光下。
“还有事吗？”她柔声问。
“……噢，噢，忘了跟你说，我妹妹过两天要来云江旅游……”
方明笨嘴笨舌地说。
在这样月色撩人的夜晚，说这些没用的真弱智。
方明的妹妹叫方芳，跟她哥哥上的是同一所大学，小两级。白如兰在学校就常跟这小学妹在一起玩。所以方芳也就成了方明与白如兰初恋的传话人。方明与白如兰爱情无果，方芳却在毕业时收获了爱情，与一个帅气的泰国籍同学司马向东订了婚，不久就嫁到泰国定居去了。
“啊，方芳要来啦！太好啦，我们又可以见面了。到时候别忘了叫我一块儿去接她。”白如兰笑着对方明说。
接下来，两人还是默默分手了。
而且，因了方明莫名其妙地提起了方芳，让他们同时回忆起初恋的甜蜜，使月光下的分手更加忧伤。
白如兰目送方明的车渐行渐远，直到车灯化成萤火虫。
送走方明，白如兰这才回去。刚一推开楼门，值班室的老王头就说小白有你的特快专递。白如兰接过一看是家里来的，里边装着一封来自日本的信。清秀的笔迹让她一阵脸红心跳。
“兰，生日快乐！光阴荏苒，思念愈深，但愿君心似我心。我于本月将到中国北京，热切盼望早日见到你。小林一郎。”
哦，小林！白如兰在心里轻声呼唤着，往事如潮。
当年在日本研修植物学时，她与英俊的指导教师小林一见钟情，二见难舍。富士山的雪，京都城的寺，名古屋的雨，北海道的花……
研修多姿多彩，爱情浪漫无边。回国后，白如兰走上了新的工作岗位。她将这份感情深藏心底。小林一直没有间断过来信，她却从没回过。可小林的每封来信，她都看了又看，然后整整齐齐地收好。
现在，小林说要来中国，这让白如兰如何入睡？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白姐……”
“谁呀？”
“我是……萌萌……”
话没说完，就爆发出一阵哭声。委屈的，压抑的，可怜的，无助的。
白如兰发现这哭声就在身边。推窗一看，一个瘦弱孤单的身影颤抖在惨白的月光中，眼里顿时涌出泪，叫了声萌萌就跑下楼去……
今夜，她们都难以入睡。
今夜，在云江，难以入睡的还大有人在——
东躲西藏的赵宇要找许凤报仇；贪得无厌的江一天惦记着贵妇红；不甘被敲诈的汪欣然要灭了陶大亮；而陶大亮害了马小军又担心东窗事发；守庙老者为修庙有望流下热泪；杨在山为朱大海卷入命案眉头紧锁；宋和平跟陆局深谈后也担心基地藏有隐患……
倒是朱大海睡得很投入，坦白后一块石头落了地。
第二天一早，朱大海起床洗漱，按陈友正说的照常出车。
他的车在前面开，后面有一辆车悄然跟上。车上是身着便服的副队长田壮带着两个便衣。他们按照陈友正的安排，保护朱大海，发现新线索。
朱大海开了一阵，路边有个戴花帽子的妇女拉着一老太太冲他招手。朱大海停车上客，继续前行。
正向着，忽然，坐在副驾的妇女一把揪下花帽子，露出亮闪的光头，把朱大海吓了一跳。
“神州行，我看行！兄弟，拉上我就认倒霉吧！”
光头边说边掏出刀来，攥在手里摇晃着。
得，碰上打劫的了。
朱大海再朝后视镜一看，那老太太也不再是老太太了，变成了怒目金刚：“看什么看，没见过潘长江？”
别说，还真有点儿像。
金刚手里拿着一支枪，朝朱大海后脑壳一顶：
“再回头看，打爆了你！”
其实那就是一破玩具。
可朱大海哪儿知道啊，心里一慌，车就打晃儿了。
田壮一看前车打晃儿，知道出了事。
朱大海的车拐了个弯儿，突然提了速，发疯一样直朝郊外开去。
便衣弟兄们就叫：“田队，有情况！”
田壮打轮转向，砰的一声，与后面来车撞个正着。
一行人下车处理，朱大海早已无影无踪。
两个变形人裹着朱大海，把车开到郊外一座停产的水泥厂。光头喊了声停车，大门里就呼啦啦涌出四五个金刚，不由分说把朱大海拽下来，连推带搡弄进厂里。一个小矮人利索地把出租车开进厂里，砰地关了大门。
得，与世隔绝了。
一伙人把朱大海拉进车间，光头叫了声合闸，有人就合上了电闸。巨大的混凝土搅拌机怪叫一声转动起来。声音吓死人。
“拉闸！”光头又叫起来。
电闸拉开，搅拌机停了下来。
光头冲朱大海一翘拇指：“师傅，知道这是干什么的吗？”
朱大海说：“搅拌水泥的。”
光头拍拍手：“回答正确，加十分！”
朱大海糊里糊涂地接着说：“我不会开……”
“哈哈哈，很乖很可爱！”光头忍不住笑了，“注意听下一道题——搅拌机除了能搅拌水泥，还能搅拌什么？”
“还能……”没读过大学的朱大海答不上来了。
“还能搅拌你！他妈个弱智，扣一百分！”光头叫起来。跟上去一个大嘴巴，抽得朱大海眼冒金花。
围观的疯狗们早就手痒了，一顿劈头盖脸，把朱大海打成纸片儿。
“姓朱的，别在这儿跟我装大尾巴鹰。”光头喝停疯狗，一把揪起朱大海，“你胆儿不小呀，敢串通苗爷骗我们覃老板？你卖的根本不是贵妇兰！我们先跟你算账，再跟姓苗的那老东西算账！快说，你把贵妇兰藏哪儿啦？”
朱大海一听就傻眼了，这是哪有的事啊。
“我，我没骗覃老板，我卖的就是贵妇兰……”
“鸭子死了嘴壳硬。今儿不把你搅成水泥，你不会说实话。来，上料！”
光头一喊，几个人就小鸡子似的抓起朱大海，连拖带拽往搅拌机进料斗里送。
“我……我说……”朱大海叫起来。
“慢着，”光头一挥手。
几个人停止了上料，朱大海被举在半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