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红色捷达
刀仔捧着头从医院里出来，脑海里还回响着医生刚才讲的话：“你这个头疼是间歇性的，每隔一个多小时就疼一次，可现在全世界都没有根治的方法，只能用药慢慢缓解。另外，”医生加重了语气，“以后可能会出现幻觉，开车时千万注意。”
刀仔从药瓶里倒出一粒药，扔到嘴里，也不用水就那么梗着脖子咽下去。仔细想一想，头疼的症状是从找到现在的工作开始的，钱虽然没少挣，但是精神太紧张了，或者就是这个原因引起的吧。
这时，他的老板打来了电话：“刀仔？富泉洗浴场外，红色捷达，87652。”他知道该工作了，就进入一家发廊，把头上的红发染成黑色，再理了一个老式小平头。出了发廊后，他套上一身灰蓝西装，戴起一副黑框眼镜，外贴一副小胡子，怎么看都是位和蔼的大叔了。
富泉洗浴场外，红色捷达，87652静静地停在那里。刀仔先确定车场的摄像头位置，然后绕到捷达的另一侧，掏出手机看时间：阴历大年二十九，晚上九点。之后掏出单位统一发的遥控器，关闭了车上的电子防盗器，再掏出工具对付门锁。当门锁咔的一声打开时，他又看了眼手机，用时五十八秒，比上回快了三秒。
红色的捷达鱼一样滑入车海，刀仔边哼着《侠盗猎车手》的旋律边摇头晃脑。这回又能得到一笔奖金了，正好年三十回家过年用。不知那个倒霉鬼得知车丢了，会有什么表情？半个小时后，刀仔把车开入一条郊外公路，这是通往公司秘密仓库的必经之路。路上几乎没有行人，也没有路灯，路旁都是一人多高的玉米地，看上去黑压压的像一群壮汉，正瞪着这辆车。刀仔甩甩头，他真怕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幻觉。
这时，一个瘦瘦的身影出现在车灯下，挥着手，好像是想搭车。刀仔知道老板的规定，路上是绝对不能搭人的。但他想起医生的话，开车时有可能会产生幻觉，就想旁边有个人说说话，好缓解压力。于是他停下车让这人坐在副驾驶位上。但他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人不但治好了他全世界都治不好的头疼，也给他留下了难以忘记的恐怖记忆。后来他回忆到这里时，说了两个字：命运。
这是个女孩。
二、从前有座山
上来的是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背着背包，穿着工装，好像是刚刚下夜班。她笑着说：“大叔，自行车坏了，我又急着回家，请搭我一程吧，我给钱。”刀仔笑笑，从后视镜里端详了一下自己的装扮，看来够专业，如果是白天那种装束，打死她也不敢上车。
刀仔故意把嗓子变苍老：“钱可以不要，跟我说说话就行。比如说讲个故事给我听？”女孩子看上去情绪很好，也学着他的腔调说：“那你听好了，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老和尚说，从前有座山..”
刀仔笑着打断：“还是免了吧，不然我就睡着了。要不讲讲你自己？为什么这么晚还出来？”女孩子说：“我是大学生，寒假里找了份夜班做工。平时晚上很少回家的，但是我哥哥要从很远的地方回来了，所以才急着回家打扫房子。我哥哥对我可好了，刚才的故事就是他讲给我听的。”
车窗外万籁俱寂，只剩下车轮行进的沙沙声。黑压压的玉米在车灯照耀下，现出枝叶繁茂的形状，刀仔觉得心情好多了。他随口问：“你父母呢？怎么不打扫房子？”女孩子低下头说：“父母在七年前就出车祸过世了，我哥哥是个木匠，从那时就出去打工，每月寄钱回来供我上学。可他每年只在年底才回来，每回来都送给我一个他亲手做的礼物。”说着打开身后背包，掏出个木雕女娃娃来。就在背包打开的瞬间，刀仔的心跳猛然加速，那里面有一扎整齐的红色纸张，应该是百元大钞。
女孩还是自顾自说下去：“哥哥说，他是按我的样子雕的，用的木料据说是过去雕神佛的黄杨木，因为我每年都长大一些，他就每年都雕得大一些，你看看，保准你能吓一跳。”说着把木雕娃娃放在仪表板上，揭开上面的一个，里面居然套着更小一些的娃娃。刀仔在工艺品市场见过类似的东西，知道这个创意来自于俄罗斯，叫做俄罗斯套娃。不过眼前这个无疑是本土化了，连衣裙，马尾辫，大大的黑眼睛，和这女孩子真有点像。忽然，他发现套娃的眼睛好像转了转，难道是出现幻觉了？
刀仔定定神，笑着说：“合上吧，看来你哥哥对你真不错。”说着伸手去拿最大的套娃，到了半途方向一转，忽然一把扯下女孩的背包。女孩刚露出惊愕的表情，已被他打开车门推到车外。看着女孩倒在玉米田里，刀仔露出微笑，今天的运气真不错，有了这笔钱，要不也租辆车回家过年吧，显得也风光不是？他打开背包，想清点战利品，忽然发现，里面竟是一扎冥币！
刀仔忽然觉得后背发冷，可又想，当地过年时候，有烧纸钱给先人的风俗，也算正常。可是看看仪表盘，上面的一大一小两个套娃目光炯炯，好像要活过来一样。他猛然坐起来，定神看看手机，十点十分，时间不早了，得赶紧回去。就这么一急，他的头又毫无征兆地疼起来，眼前一阵发花，他连忙又摸出一粒药吞下去。
钟后，一个瘦瘦的身影出现在车灯下，挥着手，好像是想搭车。在雪亮的车灯下，刀仔发现，居然又是刚才的那个女孩，还是背着背包，还是那副工装打扮。刀仔只觉寒气蹿上脊背，哪里敢停，一踩油门就要冲过去。但是，捷达居然自己停了下来。车门自行打开，女孩坐在副驾驶位：“大叔，自行车坏了，我又急着回家，请搭我一程吧，我给钱。”
三、套娃的力量
刀仔目瞪口呆，一时间忘了所有动作，但是车却自动上路，开始飞驰。没等他问话，女孩子自顾自说开来：“那你听好了，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老和尚说，从前有座山..”
这是个从头到尾，再从尾到头循环往复的故事，刀仔忽然想到，难道说现在自己也陷入循环了？他看看手机，惊讶地发现居然是九点五十分，这么说，时间竟然退回去了！
女孩此时又拿出背包里的套娃，开始讲述她和哥哥的故事：“哥哥说，他是按我的样子雕的，用的木料据说是过去雕神佛的黄杨木..”刀仔扫一下仪表盘，那两个套娃已然无影无踪，抢来的背包也不见了。女孩把套娃放在仪表盘上，揭开一个，又揭开一个，忽然惊叫一声跌出门外，好像被什么人推了出去。身上的背包自动跌在车内，一叠冥币跳舞一样滚出来，发着幽暗的光。
刀仔慌忙看手机，十点十分。就在这时，头疼再次袭来，但他死盯住手机不放，终于看到，时间数字将要跳到十三分的时候，忽然变成了九点四十分。他觉得头疼得快要裂开了，又拿出药瓶准备吃一粒药，拧开盖子的时候，发现里面有九粒药，而医生开的是十粒。他知道时间的确循环了，不然吃掉两粒后瓶里应该是八粒，而循环的节点，就是头疼最厉害时的十点十二分。
看看仪表盘上的套娃和背包，果然都不见了。窗外一条公路一望无际好像永远到不了头，刀仔想到这里呻吟了一声，不是好像，可能是真的永远不到头了。
十几分钟后，女孩子再次出现，上了车开始讲故事：“那你听好了，从前有座山..”刀仔听得毛骨悚然，恍惚中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可怜的小和尚，正受着永远讲不完的故事的折磨。他狂吼一声想去掐女孩子的脖子，忽然有一种看不见的力量挡住了他，把他掀回座椅。他想逃出车外，可是有种无形的力量禁锢住他，连车窗都打不开了。也就是说，他只能呆呆地坐在车里，不，应该是在钢铁牢笼里静待事态的发展。
女孩此时又拿出背包里的套娃：“哥哥说，他是按我的样子雕的，用的木料据说是过去雕神佛的黄杨木..”揭开一个，又揭开一个，又揭开一个。刀仔心头忽然一亮，把握到症结所在。这是用来雕神佛的黄杨木啊，难怪自己会受到报应。而在时间循环中，唯一不同的，就是套娃揭开的次数，每循环一次就多揭开一层，现在是三个。他看一眼套娃，三个从大到小的套娃对他冷冷而笑，好像在笑他的贪、嗔、痴。
跟上回一样，女孩自动掉出车外，只留下背包和套娃。刀仔忍住头疼，抓住时间回逝前的两分钟，一把抓住套娃，一层层揭开。女孩子的哥哥雕了七年，套娃也有七层。而最后一层，里面竟然是个白森森的骷髅。刀仔手一抖，骷髅落地，他想到一个可怕的问题，当时间循环到第七次，女孩子揭到第七层，露出骷髅来的时候，会发生什么样的恐怖景象？
四、都是幻觉吗
随着刀仔更强烈的头疼，时间又回到了九点四十分。当女孩拿出套娃，揭到第三层，准备揭第四层时，刀仔再不敢让她揭下去，一把按住她的手：“合上吧，看来你哥哥对你真不错。”说着一层层盖回去。奇迹出现了，女孩子没有自动掉出去，反而甜甜笑起来：“我哥哥说，他做生意赚了大钱，这次回家过年要送我好多礼物呢，您让我搭车，我就送一个最小的娃娃给你吧。”
女孩再次揭开套娃，露出最小的一个，里面却是个笑容可掬，穿花褂的小小女孩。刀仔长出一口气，骷髅头不见了，他也终于跳出了那个可怕的循环。半小时后，仿佛永无尽头的玉米田稀疏下来，远处露出村庄里的灯火。女孩子到这里下了车，临走前说：“我哥哥打电话说他新买了红色富康车，这回是开自己的车回来的，最迟凌晨三点就到。”
女孩走了，刀仔上车刚要走，地回来的小木匠，还点名要红色富康。我用追踪仪查到他去了洗浴场，不用说是打算洗了澡，换身好衣服回去摆阔。我最烦这样的穷鬼，你这一下手，押金自然归咱们了，回来我给你发奖金。”刀仔越听越刺耳，啪地关了手机，把汽车调了个头，往回开去。看着仪表盘上的小小套娃，他已然想明白了，小木匠多半就是女孩的哥哥。假如，真的发生哥哥租来的车被偷，等哥哥回家团聚的妹妹被抢，那么满天神佛也会掉泪。
到了富泉洗浴场外，刀仔把车停在原车位，然后躲起来远远看着。不多时出来个西装革履却满面风霜的小伙子，上了车，扬长而去，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刀仔晃晃头，忽然想起医生说自己可能会产生幻觉，难道晚间的一切都是幻觉吗？想到医生，他又想起该死的头疼，咦？一连几个小时竟然没有疼过！
“乒乓”一声，有鞭炮声响起。刀仔这才想起，年三十啦，自己也该回去过年了，过年回来，还是换份工作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