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小磊的笑容僵在脸上,朗空清俊的眉眼如结了一层寒霜,肃冷的神色紧凝着她的小脸,等着她作出回答。愣怔了片刻,她仰起尖俏的下巴,迎上他沉冷的目光,很认真地反驳道,“我们不熟吗?我们早就认识了。”
朗空最后的一点耐心也被她耗得一干二净,他心底涌起波涛汹涌的情绪,她那副理直气壮,睁眼说瞎话的样子真是和大角如出一辙。他望着悠远深蓝的夜空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的怒气,当他的眼眸再次看向殷小磊的时候,他脸上的神色是一片无惊无澜的平和,他压低了声音,一字一板地说道,“加上这次我们总共见过三次面,说过的话不超过十次,我们哪里又熟了?”
“你连我们说过几次话都记得,我们怎么就不熟了?”她似乎也来了脾气,瞪大了眼眸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身边来往的自行车贴着他们的身侧驶过,在空气中划过一长串清脆的铃声。头顶那盏明黄的路灯为他们周身踱了一层暖暖的光晕。看着她脸上认真却执拗的表情,朗空突然觉得很无趣,他为什么非要为了一个可能啼笑皆非的答案而固执地和她一起站成一尊妨碍交通的雕塑?
他面无表情地伸手去挽她的胳膊,清凉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地说道,“走吧,别在这做毫无意义地争辩,我扶你回去。”
看着他一脸的冷沉和疏离,殷小磊的心瞬间淹没在无边的酸楚中,“你都不记得了吗?一点都想不起来我是谁吗?”
“你整了容,还是树妖附体?如果都不是,那你就是你,我们只是刚认识了一周,知道彼此姓名的普通朋友而已。”盯着她嗔大的眼眸,朗空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将话说完。
他的声音清凉淡薄,就像一缕如烟的丝线,在她的心上缠绕出一道道无形的伤疤。
她难过地推开他的手臂,红着眼眶倔强地转过身,一瘸一拐地向前挪着步子。在这条自行车都被挤上人行道的拥窄的小街上,她那小小的、纤瘦的身影踯躅而行,身后是不断擦着她的身侧飞驰而过的车子。她单薄的身影让朗空想到了校园后山上随处可见的那种断腿的流浪狗。
这个想法在脑子里转了几圈之后,他满肚子的火气又一次消失于无形。最终他换上一副面瘫脸,大步追到她的身后,坚实的手臂自然地穿过她的胳膊,扶在她的腰间,用手臂的力量驾着她大步往前走去。
身上突然传来的温暖让殷小磊微微地颤抖,那暖人的热量瞬间氤氲了她的双眼,眼底腾起的雾气**了睫毛,让她的心尖也跟着湿润了起来。
就算我不曾在你的记忆里留下一丝微弱的痕迹,那么从现在开始,就让我努力地重新走进你的记忆里吧!
心头的阴霾好似瞬间就变成白花花的哈气,在呼吸之间就飘出了胸腔,消散在凉薄的空气中。她忽而笑了起来,仰着头,软糯地说道,“那明天你去给我买徐记的包子吧。”
朗空清朗的眉眼顿时焦黑一片,他凝眸瞅着眼前笑得一脸无害的殷小磊,咬牙切齿地喝道,“如果你不想我丢下你不管,你最好在回去的路上一句话都不要讲。”
当朗空闷头走进教室的时候,数学老头正在讲着一道二元一次方程。他手里握着黄色和红色的粉笔在黑板上寥寥几笔,便画出了色彩艳丽匀称分布于XY轴的曲线。见朗空走了进来,他眼皮慵懒地一抬,语气毫无起伏地说道,“徐记的包子好吃吗?”
话一出口,底下哄然大笑,原本肃静的教室立即变成了喧闹的菜市场。
朗空怔住,想了一万种挨批的方式却怎么也没想到数学老头会是这样的开场。
这种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的消遣,似乎每个人都十分地喜欢并运用自如。
数学老头没有刻意地维持纪律,任凭大家在那笑得前仰后合。他也配合气氛地眯起了眼睛,笑得一脸慈祥,“我不限制你们吃什么,去哪里,但是下次想吃好的别占用课堂的时间。食堂的大包子也能凑合,至少皮厚,管饱。”说完,他眼梢潇洒地一挑,示意朗空回到自己的座位。
经过大角身侧的时候,朗空突然俯低了身子,在他的耳边小声地说道,“我找到了你失散多年的妹妹。”
大角一脸的坏笑和兴奋僵滞在脸上,他歪着脑袋,紧绷着小脸思考着朗空刚才嘀咕的那句话,什么妹妹?他转过身,对着他的背影小声地喊道,“啥?你刚才说啥?”
“聂文轩同学把头转过来吧,事实证明他没有给你带包子,你安心听课吧。”数学老头闪着精光的眼睛在大角的身上一扫,又转头去画那漂亮生动的曲线。
朗空心满意足地在椅子上坐下来,看着讲台上讲得正欢的数学老头他的心里有一种淡淡的,却漫至全身的感动。
老头的身材高大魁梧,如果不是挺着一个超级圆滚的肚子,光凭那身材和腰板别人一定以为他曾是一个扛过枪,打过仗的老红军。一件肥大的不贴身的中山装仿佛是他身份的象征,一年12个月,他能穿6个月。可能由于用脑过度,他的头顶早已是蹭明瓦亮的一片。
他的脾气极好,从不发怒,也不会刻意地组织课堂纪律,他的课即使听不懂,不喜欢,大家也都鼓起了十二分的精气神坐在那硬撑着。
朗空微笑的视线中那个挺着大肚子,满脸横纹的胖老头,正握着彩色的粉笔精心地描绘着世界上最漂亮一副图画。他大手潇洒地勾勒了一个大回环,然后眯着眼睛,笑得慈眉善目,“你们说曲线是不是最漂亮的啊?”
没错,曲线没有直线那么宁直不弯,没有圆形那么不留余地,它可以恣意地向任何方向弯起美丽的弧度,就像一串在五线谱上轻轻律动的音符,可以谱成如天籁般美妙的乐章。
朗空望着数学老头的背影出神,同桌的牛小新用铅笔捅了捅他的腰,那细痒的感觉让朗空条件反射般弓起身子,像毛毛虫似的扭了半天。
“傻笑什么,又在回忆和新转来的校花一起吃包子?”牛小新一张革命者般正义的脸孔上充满了鄙夷。
朗空抿唇轻笑,他俯过身,几乎趴在牛小新的耳边轻声问道,“大角在大家面前怎么说得?”
牛小新肃穆的表情突然掺杂了一丝惶恐,她使劲地摇了摇头,肯定地答道,“我不知道。”
朗空微微点头,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随手拿起牛小新眼前的习题册在手上卷起了书筒。
“这个习题册还没做完吧……”
牛小新一脸的不可置信,看怪物一样的看向朗空,“你怎么也和大角一个德行,拿我的习题册威胁我?”
朗空忍着笑,板起脸喝道,“那你快说。”
牛小新脸上的表情在复杂地变换着,最后在朗空两只手掐住习题册的动作威胁下,她低声说道,“他说你为了追校花,主动要求去给她买徐记的包子。”
“这个狗屎!”朗空低咒一声,气得握紧了拳头。这一用力,手中的习题册立马被拧成了细瘦的麻花。
“你太坏了,都告诉你了还给我拧成麻花,你赔!”牛小新的哭喊就像一记刺耳的防空警报,让所有人都震惊地回眸。
数学老头扔了手中的粉笔,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盯着朗空,低声喝道,“朗空,怎么徐记的包子还没让你吃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