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洗漱的时候,桑乐照了照镜子,忽然惊慌地喊,“哎哟,我这脸上是怎么了!”
林晴看了她一眼,也跟着叫,“哇,划得还不轻哩。我看看,咦,这么长这么深。”
林睛用细细的指头在桑乐的脸上轻轻地触着,神情中满是关切,声音里却透着一丝掩不住的幸灾乐祸。
那是一条新鲜的划伤,从右眉的尾尖处起始,越过圆润的颧骨,爬过细嫩的脸颊,直达晶莹剔透的耳垂。桑乐自怜自伤地抚了又抚,用难以置信的口吻喃喃地说:“怎么可能?怎么回事?昨天晚上洗脸的时候,还没这条东西啊!”
林晴悄悄地撇撇嘴,心里想,装什么装呀,晚上千了什么事,自己还能不清楚?
昨夜凌晨时分,林晴又被双人床的晃动和一阵声响弄醒了(有什么办法,林晴总是睡得很浅很轻)。她明明看到桑乐又耍起了她那无数次耍过的小伎俩:慢慢地下床,飘飘然地出门,随后步入了暗夜之中,去赴她的幽会。
林晴甚至可以断定,桑乐去会的是杜晓强,那个帅哥。
不会是酷哥吕藻,吕藻昨天黄昏和林晴出去散步,一起又弹琴又唱歌。那个时候桑乐和杜晓强在一起,可以想象出他们俩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看着桑乐气急的样子,林晴悠悠地添了一句,“就脸上有伤吗?别的地方有没有?”
桑乐不解,“什么地方?”
林晴想说‘屁股上”,在外面野合,屁股上受点儿损伤是情理之中的事。她顿了顿,没有说出口,说出的却是一句很关切的话,“检查检查别的地方有没有伤,都得涂上药。万一发炎了,可能会留下疤--”
桑乐听了,焦灼地说,“哎哟哟,那涂什么药好呢?红药水吧,难看。碘酒吧,疼。”
林晴代她下决心,“疼就疼,涂碘酒,杀菌效果好。”
找了棉签和碘酒,火烧火燎地抹了一遍。然后就无奈地看着脸上的那条皮肤暗下来,象渍过的茄子。
最初的惊异没有了,最初的不安没有了,桑乐也象渍过似的,悄然地暗下来。她沉在-种神魂走失般的状态中,望上去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
后来,桑乐就这样走失般地去了路金哲的中医诊所。
桑乐忽然上门,路金哲显得有些喜出望外。他注意到了桑乐脸上的伤,便关切地问,“小乐,你脸上这是怎么回事呀?”
桑乐设有回答这句话,却有些突兀地说,“你这里有中医药物学方面的书吧,我想借着看一看。”
路金哲深深地盯了桑乐一眼,“你怎么忽然对这类书感兴趣了?”
桑乐讳莫如深地笑了笑,“我在研究中医药物学。”
路金哲一时无语,他看到桑乐迎上来的目光犹如一剂怪异的中药,亢奋是主味,配伍着焦灼、锐利和其它一些无法说清的东西。
路金哲习惯了用医生的目光审视别人,而此刻他却把目光避开了。他觉得桑乐似乎也在审视他,一一当然,并非医生的那种审视。
“我给你找找看,不一定有,不一定找得到。”
借着找书,路金哲独自进了内室。内室的后窗下摆着一张旧三屉桌,漆面是晦暗暖昧的,一块厚玻璃板徒劳地压盖着无法掩饰的几道裂缝。路金哲打开有些锈蚀的的铁锁,取下护心镜一样的圆锁板,慢慢地向后拉那抽屉。抽屉半开时,手探了进去,触到了一本厚厚的东西。
是那本《中医药物学》。
手迟疑着,并没有再拉那抽屉,并没有取出那本书。
“乐乐,这类书一时不好找。有什么问题,你就问我好了一一”头并没有转回,只是提高了声调向外屋说着。
“我想自己看书,我想自己琢磨。”
那声音仿佛是在脑勺后面发出来的,猝然之下使得路金哲不由得周身一悚,即刻转身站了起来。
桑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跟进了内室,此刻就站在他的身后。
颈项上吊着的那只怪眼诡谲地盯着他。
路金哲一慌,下意识地向后靠去,于是后臀就顶闭了那个抽屉匣。
“对不起,那种书,没有啊”路金哲重复着。
“我来找,让我来。”
仿佛那只怪眼早巳洞穿路金哲的身体,看到了掩在臀后的那个开了锁的抽屉。桑乐敏捷地绕过来,不露痕迹地将路金哲一挤,猝不及防地将抽屉拉开。
“噢,这本书就行,我就看这本书。”
那本泛黄的旧医书被她提在手里,无可奈何地摇晃着,犹如一只被擒获的猎物。
“喜欢,要看,你就,拿去”路金哲尴尬地笑了笑。他要挪动脚步离开,他似乎想摆脱桑乐。桑乐却笑嘻嘻地挡在了他的面前。
“路医生,还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嗯?”
“请问,哪一味中药能影响人的心脏?”
“唔,能作用于心脏的中药有许多种,比如说蟾酥啦,洋金花啦,麝香啦,附子啦等等。有的偏重于活血化瘀,有的重在益气强心。”
“我是想问,哪一味中药吃了可以让人死,死得就象是心脏病。”桑乐直截了当地发问,双目灼灼地盯着路金哲。
路金哲神色陡变,他满脸狐疑地望着桑乐。“小乐,你问这些于什么?”
“不干什么,就是想知道知道嘛。”
桑乐仿佛已经得到了答案,她嫣然一笑,径自挑开门帘,从内室退了出去。
这一来,路金哲反而放不下了。他立刻跟到外间去,迫不及待地叫了一声“小乐”。
“怎么?”桑乐站住了。
“你最近睡眠怎么样,还做梦吗?”
“做梦,恶梦。整夜整夜地做!”那语气有点儿自暴自弃的味道。
“能告诉我,都是什么梦吗?”
“你真的想知道?”桑乐歪歪头,脸上是那种捉弄人的表情。
“当然,很想。”路金哲认真地说。
同样的问题问过很多次,桑乐从来没有回答过。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桑乐却讲了出来。
“梦里呀,是-个小房间,我小时候住过的房间。还有一张小床,我小时候睡过的床。我老是去找那个小房间,老是去找那张小床,老是去找在那张小床上睡觉时的感觉”
“哦,是梦到你小时候的事,”路金哲自言自浯地点着头,“唉,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一一”
“你说说吧,这梦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我老是做这种梦?”桑乐的神情有点儿咄咄逼人。
路金哲缄默了。
“还有呢,我老是梦见我父亲捧着碗,最后一次在喝中药!”重重地掷出这句话,犹如掷出了一个铅球。
路金哲仿佛被那铅球击中似的,神情愕然。
“怎么样,这一下你满意了吧?来来来,你来给我号脉吧,你来给我开药吧,看你有什么能耐把我治好!”
桑乐一屁股坐在桌子前,把胳膊象根棍子似的伸了过来。她的神情显得有点儿歇斯底里。
路金哲愣住了,他没有将手搭在桑乐的胳膊上为她把脉。路金哲当了那么多年的医生,还是第一次在自己的病人面前无所措手足。
桑乐从路金哲那儿拿到那本《中医药物学》,晚上临睡之前便躺在上铺的床上翻看起来。这是一本专业书,对常用中医药物的来源、成份,性味,归经、用法、药理作用等等都有着详尽的介绍。桑乐专门翻找那些作用于心脏的药物。她先找到的是蟾酥。那上面写着,“苦,辛,温,有大毒”功能主治是“解毒,消肿,强心,止痛强心作用与洋地黄相似”
再往后翻,又翻出了附子。那书上写得清楚,“辛,大热,有毒,咸附子与豆腐、生姜、或者黑豆、甘草同制之后,豆腐可以吸收附子中的毒性和咸味,生姜有增强温里作用,减少附子的毒性。实验证明,同制之后的附子毒性降低而强心作用保存依旧”“附子中毒,见唇舌发麻,面白肢冷,胸闷,血压增高,心率显著增快”
书上的这些文字引起了桑乐的注意,她格外留心地看了又看。忽然,她感到有些异样,那些文字下面隐隐约约的似乎有什么在闪烁。闭一闭眼睛,睁开再看时,那种闪烁却又消失了。
桑乐把书直接移到床头灯下,慢慢地转动书页,如此一来,她就看到一条条细细的亮线宛如长丝一般在那些文字的下面游动。
不是幻觉,不是臆测,那是明明白白的划痕。
桑乐将右手的食指按在一条亮线上,用指甲划着向右移动,于是,一条新的亮线出现了。
桑乐恍然大悟,曾经有人象她一样,对这些文字格外地留意过!
那一夜,桑乐没有睡着觉,当然也不曾有梦。她觉得自己格外清醒。
第二天中午,桑乐下课后刚刚走进食堂,他看到杜晓强坐在紧靠大门的一张桌子前向她招手,“桑乐,到这儿来!--”
桑乐走过去,看到杜晓强已经买好了饭菜,两份糖醋排骨,两份糖醋鱼,还有-份拌黄瓜。桑乐说:“买这么多,请的还有谁呀?”杜晓强说,“知道你喜欢吃糖醋味儿的,就是买给你的嘛。”
桑乐微微一笑说,“谢谢了。”
杜晓强忽然偏过脸向什么地方看了看,然后提高了嗓门说,“什么谢不谢的,咱俩谁跟谁呀。”
桑乐循着杜晓强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了拿着不锈钢饭勺和饭盒的吕藻。桑乐便明白杜晓强提高嗓门是要说给吕藻听的。
吕藻排在买饭荣的长队里,目光却向桑乐这边望着。当桑乐和吕藻四目相对时,吕藻故做洒脱地扬起手打着招呼,甚至还笑了笑。
杜晓强知道那洒脱和那笑都是勉强的,于是他不无得意地动手给桑乐夹了一块排骨,再次提高了嗓门说,“吃啊吃啊,味道好得很。”
吕藻很知趣,他买了饭莱之后并没有到这张桌子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