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爱妻与世长辞
一封急电送到李武伦手中,电文告知:妻子病危速来。
李武伦是小浪底工程咨询有限责任公司总经理。
在任命他这个职务的会议上,小浪底建管局局长说:“李武伦不仅是咨询公司(以下如此简称)总经理(这个职务的职责是与外国承包商打交道,负责工程监理工作),对内部,他也是我们建管局的副局长、总工程师,希望各部门支持他的工作。”
李武伦是在小浪底工程刚开工时就来的,那是1991年9月。他当时的职务是中国第十一水利水电工程局小浪底工程指挥部的指挥长。1993年,他才离开第十一局被委任为咨询公司的老总。
不难看出,李武伦当的这个官是什么意思。这是个忙死人、累死人、责任大死人的位置,忙得他连妻子有病都无暇照看,妻子患了癌症,他都不能去医院照顾一下。直到下了病危通知,他才飞也似地从工地向洛阳市的一家医院奔去。
他知道,妻子患的是乳腺癌。1993年早春,妻子去省城郑州一家医院检查,发现乳房有纤维增生,回来告诉李武伦,这时候,已当上咨询公司总经理的丈夫,对妻子的病却没有引起警惕。应该说,这时李武伦的心已完全给了小浪底工程。从早到晚,工地上有说不清多少事情等他处理、拍板,妻子的话很难在他心里占有一席之地。他只是对妻子说,要注意,要多保重,要常去看看医生。至于怎么注意,怎么个保重,去哪家医院看哪个医生,谁领着妻子去等等具体的事,都没下文。不过,作为李武伦的妻子,她很明白,她知道一个水电工作者的概念,她知道作为一个水电职工的家属应该付出的代价。她自己也是这个行业的一员,不过她没在工地,她在工程局任设备处总经济师。她早已习惯了孤寂的独身生活,尽管她有爱人,而且两人的感情甚好。她天生丽质,能歌善舞,年轻时曾不时在文艺舞台上和联谊场所一展风采。李武伦新婚不久,有一件事已让她过早地明白了作为李武伦的妻子应承受的生活内容。那是她因病要做一次很大的肺部手术,当时李武伦正在陆浑水库忙得不亦乐乎。工程局的领导打电话到工地,对李武伦说,你妻子要做大手术,你若能回来,你和组织都放心;但是,若工地离不开你,就不回来,组织上会安排好你妻子的事的,你表态吧。
李武伦当即表态,不回去了,一切由组织照料吧。是的,那个时候的人多清纯啊,对组织是多么相信,而那个时候的组织也真负责任。年轻的妻子出院后好久才见到丈夫,第一句话就是:“你真狠心,如果我死在手术台上,你就连看我一眼都不想看吗?”
“哪里会,我早算好命了,我们俩有缘分,不仅白头偕老,还要偕老相伴过耄耋之年呢,哈哈哈……”
从这次手术以后,他们相见相伴的时间更少了,妻子渐渐地适应了这种孤独的生存方式。也可以说,夫妻双方更加理解了,爱情不啻是要男女双方耳鬓厮磨、厮守一起才有这种内容。
是的,相见使爱热烈,分离却能使爱深沉。
李武伦与妻子结婚30年,真正在一块生活却不足这个时间的四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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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1993年,妻子在郑州那家医院看病之后,身体就一直不舒服,李武伦日夜泡在工地上,更少有暇关照爱人。十分理解丈夫的女人,也更加克制自己,不仅是克制病魔的折磨,更要克制感情波浪的冲击。什么痛苦,什么怨言,什么期盼,统统深深地埋藏在心底了。
1995年的早春,妻子的病已很严重了,严重得疼痛难忍。这时,李武伦才想起他有个老朋友在河南省肿瘤医院当院长,又是肿瘤专家,就在春节前抽时间领妻子去看病。经过检查以后,老朋友把李武伦叫到一边。这位院长不知该用什么词语斥责面前的老朋友。他简直要发火了,李武伦啊李武伦,你咋会这么麻痹,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很精明、很善于处理事情的人物哩,怎么对你妻子的病这么大意?
显然,妻子来看病的时间太晚了,太晚了,医院决定立即为她做手术。但是,毕竟耽搁的时间太久了,癌细胞已转移到小脑。怎么办?继续做手术,仅仅在一个月之内,连续做了两次手术。但是,再高明的手术也挽救不了癌细胞的蔓延。妻子病危通知已捏在李武伦的手中,他坐在她的床头边,弯下身子,在听妻子最后的心声。这时,李武伦刚刚退至二线,任咨询公司的顾问。
妻子微弱的声音突然比先前强劲了一点,精神似乎也好了许多。医生知道这是回光返熙现象,病人很快要走了。
临终前,她说话的欲望很强:“武伦,我不行了,真的不行了。但是,我很满足,能有你这样的人做丈夫,武伦,我很骄傲,尽管30年的夫妻生活中咱们离多聚少,生活清苦,缺少家庭温馨,可是,我不后悔。因为我有你这样的忠诚于事业、又忠诚于爱情的丈夫。武伦,我是多想你啊,你知道吗?每当我一个人在家过着漫漫时光的时候,我是多么希望你能忙中偷闲回家看我一眼啊,可是,为了使你专心工作,我总是压抑着自己的感情,不去惊动你。武伦,我就要走了,我是多么不愿意离开你啊!”
此刻,新任总经理李其友过来了,他以一种极为尊敬又佩服的目光,注视着垂危的病人,这是他第二次来看兄嫂了。
“是其友吗?你过来一点。”
李其友又往病人身边靠了靠。
“其友啊!武伦什么都好,但是有一点你可不要学他,以后不管工地再忙、再累,你一定要抽空儿,与弟妹说说话,要抽空儿陪陪她,她有啥想不开的事要安慰安慰她。要是有个头疼脑热的什么病,你千万要陪她去看医生。知道吧,女人家有病最爱忍,做丈夫的再不催她去看病,女人家一个人是不会去的……”
兄嫂的饱含血泪真情的话语,字字句句如雨露渗进李其友的心田。他虔诚地点着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妻子终于走了,她带着对丈夫李武伦的绵绵恋情,带着对后人李其友的由衷希望,离开了这个世界。
她敬佩丈夫的正直与崇高。
她企盼着后人有崭新的完美的生活。
19、早点回家啊,妈妈
刘蜀晋是水利水电第三局小浪底工程指挥部砼三大队二队的副队长。由于她是个女性,这个队长就更引人注意,工地上的女人少,女队长就更少了。
刘蜀晋的家可说是水电之家,她在小浪底,爱人在三峡。两个人天各一方,一年难得有一次见面机会。平时两个月一次的鸿雁往来,也都是简练得同电报一样。不是没话说,而是没时间写。不,是没时间想。是的,工地上忙起来,能叫你连想心事的空隙都没有,哪里还有闲情逸志卿卿我我,儿女情长?工地上炼就的人,多是硬朗的铁性子,女人炼久了也不例外。
7月中旬,刘蜀晋的爱人、小女儿和母亲来小浪底探望她了。好不容易啊,丈夫等了多长时间,才请准了假来探亲。小女儿8岁了,已是小学生,这是放暑假的时间,要不咋能来小浪底?自打刘蜀晋来到这个工地,小女儿就托给在四川老家眉县的母亲照管。当然,上学也在四川老家了。他们来小浪底真不容易,丈夫要先从三峡工地乘车到四川眉县,接了母亲和女儿,再乘车北上,千里迢迢地来了。刘蜀晋心想,一定好好陪陪他们,这偌大的世界上,还有什么人比他们更亲呢?刘蜀晋已经两年没有见女儿和母亲了。春节时,家中来信,告知父母的脑溢血后遗症又复发了,两位老人都住进医院,孩子没人照顾,按道理她应该回家看看父母的,不论是从孝敬老人,还是从关心女儿,还是过大年家中团聚,既是女儿又是母亲的她,难道不应当立即去尽自己的责任吗?那天,刘蜀晋归心似箭。领导得知她的特殊情况,也同意她离开工地回家探亲。她到房间整理收拾一下东西,就准备往火车站赶。这时,那张周计划工程进度表闪现在眼前。啊,中闸室119区侧墙第一层砼浇筑的时间已是万分火急,作为队长,她心里矛盾起来。关键时刻自己离开现场,怎么行呢?她心一横,决定不回去了。但是,怀念亲人、担心亲人的情愫却像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的不能安宁。夜深入静,她一会把爸妈的照片取出看看,心里祈祷着,上帝保佑啊!千万别让二老的病情恶化啊!一会取出女儿的照片,深深地祝福,好女儿,妈妈太忙,不能去照顾你,千万多保重啊!忧虑、思念的泪水源源不断地涌流出来。
今天,亲人们来到了身边,真不巧,工地正在突击施工,有些事情急需她协调处理,洞子里离不开她,她像往常一样进了洞子。说实话,她身在洞子里,心却跳到亲人面前,她干了一会儿活,就忙里偷闲跑到洞子口的电话机房,电话打到宿舍值班室,让值班的师傅叫来她的小女儿。小女儿对着话筒第一句话就问:“妈妈,我想你,你想我吗?”
“想,想,想死你啦!好女儿,我处理好洞子里的事一定早点回去看你。”
“我们等你,妈妈,早点回来啊!”
“好,我一定早点回去,你叫值班室的老师傅接接电话。嗯,刘师傅吗,请您帮我一下,今天任务重,吃饭时我难出洞子,到时候您领他们到食堂去,不要叫他们等我。”
时钟指向晚上9点钟,小女儿揉揉疲倦的眼睛:“妈妈还不回来。”她打着呵欠,昏昏欲睡。
刘蜀晋的母亲安慰外孙女说:“妈妈太忙了,要不是忙,早就回来了。你先睡吧,小萍萍。”
时钟指向午夜12点,小女儿揉揉惺忪的眼睛,从睡梦里醒来:“姥姥,姥姥,妈妈回来了,回来了。”
“你是在做梦,快睡吧,妈妈今天要加夜班了。”
当时钟又转了43个小时,已是第三天的傍晚7点,刘蜀晋拖着疲惫的身子,满身尘土,头发凌乱,从工地走进房间。房间里气氛冷淡,丈夫不愿说话,小女儿在赌气。
只有母亲知道体贴女儿,老人抚摸着女儿,面颊已是老泪纵横了:“小蜀晋啊,你真吃苦了,哎,再忙也不能这个干法啊!”
刘蜀晋并不理会母亲的话,她伸手欲抱女儿,叫着:“萍萍,萍萍,叫妈妈抱抱。”
女儿却不理她,她蹲下身子去抱女儿。
女儿说话了:“你不是我妈妈,别人的妈妈都亲女儿,可是你,两天你都不回家,都不想我。”小女儿边说边哭。
刘蜀晋也哭了。
姥姥也哭了。
“好乖乖,好女儿,都是妈妈不好。妈妈太忙了,在洞子里,忙起来就跟打仗一样,你知道吗?你不知道,小萍萍,后天是星期日,妈妈抽半天时间领你去猴山玩,知道吗,这里的猴山满山遍野都是小猴子,可好玩了。”
小女儿被逗乐了,擦着眼泪问:“真的?”
“妈妈啥时间骗过你。”
“好,妈妈不能骗我,咱们拉钩、上轿。”小女儿说话间伸出小手指要与妈妈拉钩。
星期天到了,刘蜀晋早晨6时就进洞子了,她想把时间往前赶,争取在上午早点处理好仓号,下午同丈夫一道带女儿去猴山。可是,事与愿违。中午11点,一个电话过来,总监理说,检查仓号的时间更改为下午了,刘蜀晋心里像被什么刺了一下,不自觉地说糟了,去猴山的时间没了。这时候现场指挥长走来了,告诉她,仓号里出现了新问题,必须马上处理。顿时,妈妈对女儿的承诺变成了谎言。不过,在任务压头的工地现场,刘蜀晋一个不情愿的字都没有流露。她硬是打起精神,专心干活。
这一天,刘蜀晋回宿舍时,已是傍晚7点了。她头上的安全帽也没顾得摘,脸上的污垢和着汗水,走到屋门口,小心翼翼地站在那里,贴耳聆听,屋里静悄悄的。推门进去,女儿撅着小嘴在床头处,看见妈妈来了,也不理她。丈夫坐在凳子上,翻着一本杂志,也不理她。
母亲拉着女儿坐下,流着泪说:“蜀晋呀,这活不是咱女人于的,要累坏的呀,还是想办法调回老家吧。”
“妈,你不懂--”刘蜀晋又在劝母亲。
在一旁静坐的丈夫沉不住气了:“你也太不像话了。你不是不知道,明天我们的假期就到了。这一天时间你都抽不出来,难道小浪底工地离了你刘蜀晋就不转了?难道工地上什么事都得你亲手干吗?”
刘蜀晋是很有个性的女人,她与工作较上劲,谁说话都不管用,她反驳丈夫道:“妈妈不懂工地上的事,你难道也不懂?你们三峡工地赶起工程,不也是没日没夜吗?再说,我是工程队长,玩命的活我不亲手干叫谁干?”
丈夫看妻子动真格了,不敢再说啥了。他知道蜀晋的脾气,他也是在心疼她。
第二天,刘蜀晋送妈妈、丈夫和女儿到汽车站去的路上,妻子对丈夫说:“我真不是个好妻子,你们千里迢迢来到小浪底,就这么匆匆返回,真对不起你--”
“不,蜀晋,不怨你,我想了一夜,理智多了,既然咱们学了水利专业,又干上水利这一行,我们就得认这奉献。”
刘蜀晋又转向女儿:“小萍萍,妈妈不是好妈妈,你打妈妈吧,小萍萍。”她把浸着泪水的脸庞贴着女儿,让她用小手打脸。
小女儿似乎一夜间懂事多了,很真情地说:“不--不--不打妈妈,不过,等小浪底完工了,你可要早点回家啊,妈妈--”
20、大篷车里过新年
1996年早春,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把辽阔的沃田覆盖上厚厚的“棉被”。房顶、树梢、村野的小径变成单一的白色,广袤无垠的白皑皑的空间叫人难以识别方向。
大年初一的清晨,一年之中最美好的时光,只见三个男人吃力地踏着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半山坡的一个小院落走去。本来这偏僻的旷野就没有一条成型的路,又盖上这大雪,路更难走了。
为首的那一位,身板墩实健壮,面孔虎气生生,将至不惑年纪,他叫王新友,是中国水利水电第三工程局局长,左右两侧跟随着他的是两名助手。
他们一道走过来,是给进驻小浪底的职工拜年的。
快走近那个院落时,有阵阵歌声回荡在上空,先前寂静得只能听到沙--沙--沙的鞋子和积雪的碰撞磨擦声模糊了,代替而来的是浑厚、铿锵的《咱们工人有力量》:咱们工人有力量,咳,咱们工人有力量,一路上,沉默不语的王新友突然说话了:“好,能听到这歌声,我放心了。”
王局长最担心职工士气低落,特别是在过大年的时候,如果一个个职工处于恋家、想家、思念亲人的状态,小浪底这场硬仗可就难打了。
“噢,怎么院子里没一个人?”局长的一名助手走进院子,东张西望后惊诧地说。
这是一个十分破旧的院落,院子里大概荒凉很久了,尽管一场大雪过去了,还没有把那些半人高的枯萎的荒草胡棵掩盖住,院中的房舍很简陋,门窗更不规整,又没有一间大一些的房子。
“听,歌声在那边。”又一个助手说。
三人循声而去,绕过小院子的围墙,在一片空地上,停着一辆大轿车,歌声从车上传来。大红的“喜”字“福”字贴在车身上,车门两边贴着鲜艳的春联。
王新友二话没说,大踏步跳上了大轿车。啊,几十个职工坐满了车厢,有一些小孩子坐在大人身边,有几个在车中戏闹耍跳,有糖果、花生、瓜子、方便面等散放在车里……
王新友看着这场面,很激动。大家见局长来了,停止了歌唱。有人说,这么冷的天,局长还跑过来看我们,太辛苦了。
王新友站到职工面前,很动感情地说:“同志们辛苦了,同志们过年好,我来给大家拜年了。”
职工们热烈地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