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志勇笑了笑没有吭声,接下来吕晓妮也并没有过多地与他说话,吕晓妮更多地是在和张芹聊天。当然聊的都是一些家常的话题而已,张芹是个头脑并不复杂的女人,对吕晓妮的家长里短的话题表现出了浓厚兴趣,两个人很快就成了好朋友。
但葛志勇是清醒的,他知道一些吕晓妮的情况,当初吕晓妮和那个副厂长的儿子结婚,但只过了两年就离婚了,以后没有再婚,据说一直独身呢!
机会出在吕晓妮上洗手间的时候,葛志勇伺机跟出包房,他冲着吕晓妮的后背说,你能如此别出心裁地和我建立联系,不会只是为了重温往事吧?
那你说是为了什么?吕晓妮就背对着他说。
为了推销产品给我。葛志勇说。
错。吕晓妮扭回头来说,还是你刚才说得对,我不过是为了重温往事。
葛志勇咂了咂嘴没有说出话来,他似乎从吕晓妮那双亮眼里看出了某种潜藏的危险。
五一个星期后的一天晚上,刚刚洗过澡的张芹湿漉漉地从卫生间出来,她一边用毛巾擦头发上的水珠,一边对葛志勇说,还记得我生日晚宴上的那个吕晓妮吗?葛志勇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张芹接着说,她今天下午给我打了个电话,约咱俩周末一起去钓鱼。
葛志勇皱了一下眉头,心想吕晓妮到底想干什么,如果只是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好处,就直接冲他来嘛,为什么总要拉上被蒙在鼓里的张芹呢?当然,他也没法否认自己的内心深处已经有一股潜流在涌动了,他甚至从一堆灰烬里看见了零零星星闪烁的火星儿。
算了,我这么忙,哪来的这种闲情逸致呀!葛志勇说。
劳逸结合嘛,总不能一个劲地工作吧,再说了,驳了人家吕晓妮的面子也不好呀!张芹说。
葛志勇本想坚定地拒绝,但实际上却还是默许了。如果说第一次接到吕晓妮的电话时他对其产生了反感的话,那么见过她本人后,这种反感情绪就发生了畸变,变成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这几天,葛志勇总会在适当或不适当的情境中想起吕晓妮明丽的面庞,甚至还伴有小伙子才会有的那种颠三倒四的慌乱。对于葛志勇的这种心情我们还是可以理解的,吕晓妮毕竟是他曾经狂追过的人,没有到手的东西永远都是最美丽的,和这天边的彩云是最美的简直就是一个道理。
读初中的女儿在另一个房间睡下后,葛志勇和张芹上床了。葛志勇知道张芹洗澡其实是一种暗示,早已与之默契的他岂有不配合的道理。只是他这一次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吕晓妮。
星期六天气不错,与天气很配合的当然是不错的心情。一路上葛志勇坐的是副驾驶的位置,吕晓妮则和张芹坐在后面。
吕晓妮话虽很多,但她大多时候都是在和张芹说话,张芹显然被其迷惑了,在嘻嘻哈哈中就把她看成了知己。
他们去的是一座新落成不久的山庄,鱼塘的面积很大,在一柄巨大的遮阳伞下,三个人并排而坐。司机小李则成了后勤人员,一会儿递诱饵,一会儿递饮用水,忙来忙去的令葛志勇心很烦,就扭头吩咐他说,你自己找个地方歇着吧,等用你的时候我再叫你。小李吐了一下舌头,赶紧知趣地离开了。
他们三个人是这样坐的,张芹坐中间,葛志勇和吕晓妮分坐两边。讲这段情节,我们都会想起在网上很容易看到的一幅图片,图片上的二女一男也是这样坐的,其角色分别是男的和老婆以及老婆的闺中密友。图片显示的是三个人的背面,男的伸出一只手越过老婆的脊背,与老婆密友的一只手握在了一起。
此时葛志勇向左扭头看见的是张芹,越过张芹看见的则是吕晓妮,两个女人对比起来吕晓妮的优势十分明显,葛志勇清醒地读出了那张美丽面庞后面的恶毒。但是即便如此,他还是无法抗拒这份裹带阴谋的花束,这也许也是人性的弱点吧。
钓了约有半个小时,三个人的鱼竿下均没有什么动静。一个路过的人说,你们三个人挨得太近了,拉开点距离效果会好一些的。葛志勇下意识地拉起鱼竿躲远一点,吕晓妮说,我偏不躲开,我就不信这样会钓不上鱼来。又过去了二十分钟,鱼竿最先抖动起来的不是躲开的葛志勇,而是没有动窝的吕晓妮。吕晓妮欢叫着把一条近一尺长的大鱼拖出水面。
葛志勇和吕晓妮单独在一起的机会是在吃完午饭后出现的。刚吃完饭,张芹就接到阀门厂的电话,叫她火速回厂有急事要办,葛志勇只好叫小李先送她走。这样一来,鱼池边就顺理成章地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午后的鱼好像更容易咬钩一些,不一会工夫,葛志勇和吕晓妮就都有了收获。葛志勇眼睛在水里,心思却在吕晓妮身上,许多已经淡忘的往事像水中的波纹一样开始荡漾起来。不知过了多久,吕晓妮突然尖叫了一声,手中的鱼竿一副重得不能再重的样子。葛志勇说一定是条大鱼,吕晓妮说当然是大鱼了,我都拉不动嘛。葛志勇放下自己的鱼竿,运足了力气,冲过去抓住吕晓妮的鱼竿使劲往上一提,抓住的却只是一支空竿,由于用力过猛,整个人倒退了好几步,差点摔了个大跟头,溅起的水花弄了他一身一脸。吕晓妮哈哈大笑,说你果然上当了。葛志勇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一只手一把抓住了吕晓妮的一只胳膊,另一只手则高高地举了起来,但是这只手举到最高的时候却不动了,在这一瞬间,葛志勇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他发现吕晓妮正用一种惊慌失措的样子看着他,她的那只被抓住的手臂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随着这条线的走向,葛志勇看见了她白皙的皮肤甚至腋窝,以及开得很低的领口下的丰硕果实。葛志勇心跳开始加速,手像触电似的一下子松开了。
说心里话,你心里还有我吗?吕晓妮轻飘飘说。
你心里呢?葛志勇反问道。
没你我就不会来钓鱼了。
为什么当初你就看不上我呢?葛志勇忍不住说。
情况不同了,结果当然也就不同了。吕晓妮说。
什么不同,是因为我当上老总了?葛志勇问。
也许是吧,男人的魅力永远和他的事业连在一起。吕晓妮说。
女人为什么要这么势利?葛志勇说。
我势利吗,我并没有求你替我办什么事呀。吕晓妮说。
真的不用我办什么事吗?葛志勇说。
真的不用,也许我还会替你办些事情。吕晓妮说。
两个人又重新坐下,他们挨得很近,话却明显少了一些,感觉的触须则像蛛网一样越织越密。两个人之间的进展看似很小,但这却是质的进展,正是从这开始,一条看不见的通道已经在两个人之间成功地搭建起来。
我们和葛志勇自己一样,都认为这是当老总带给他的好处。
葛志勇的幸福生活开始了,我们除了像议论明星的绯闻一样议论过他的私生活外,并没有对他作过多的谴责。人嘛,都会有一些弱点的,只要在原则问题上不妥协,他就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葛志勇和吕晓妮上床是在我们公司开始实行全员降工资之后,而这正是葛志勇的精神开始痛苦的时候。本来葛志勇以为自己对企业的改造已经初步完成,比如人事改革,通过二次竞聘,他已经成功地把职工们变成了合同工,由于进煤环节得到保证,生产成本也将会有大幅度的下降。但是就在这时候,金老板找上门来,要求他在职工工资上再省下一笔钱来。
给职工降工资,势必导致人心浮动。葛志勇说。
这正是需要你这个总经理解决的问题呀!金老板说。
我想,降低成本还是要从大处着眼。葛志勇说。
用工开支就是大处。金老板说,燃煤问题我们已经无后顾之忧了,与其它消耗相比,工资就是大处了。
可是……葛志勇欲言又止,他本来想反驳几句,可又怕因此引起金老板的反感。
现在的形势是煤炭的价格飞涨,而电价却没有涨,我们再不降低职工的工资,企业就会面临亏损的局面了,这是我不想看到的。金老板用很坚决的口气说。
葛志勇没有再与其争辩,他知道争辩是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的,此时和自己竞争老总时的形势已经不同了,他突然就有了一种身不由己的感觉。
金老板离开公司以后,葛志勇就开始布置降工资的事情了。降得有理由,得让职工们接受,这显然有不小的难度,一想到自己在就职演说中向职工们许下的愿,他的心里就像针扎的一样难受。不是和老板违约,就得和职工违约,除此之外他几乎没有别的选择。
降工资的方案是由姚明做的,根据各个二三级单位的劳动强度和重要性来决定下调的幅度。方案公布之前,葛志勇把老肖请进了自己的办公室,这种时候,他需要老肖这种人挺身而出。
葛志勇用商量的口气说,怎么样做才能让降工资不影响生产呢?
说不影响那是假话。老肖说,工人们上班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工资嘛!他们靠工资养家糊口,减他们的工资就是拔他们的毛,他们当然会嚎叫起来的。
可影响了生产,公司的损失就大了,董事会是饶不了我的。葛志勇用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说。
志勇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有我在,生产上的事你不用操心。老肖说。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葛志勇说。
老肖出去后,葛志勇换了一身工作服去厂房里走了一圈。
厂房里熟悉的庞大噪音像高山飞瀑般倾泻而下,走了十几分钟,他的听觉就麻木了,脑袋胀得奇大。一想到一整天都在这里劳作的工人们,葛志勇就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涌上心头。说是同情也好,说是无奈也好,都无法准确表达他的心情。做了老总,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把他搁在了与工人们相对立的位置上,只要你想做老总,你就逃不掉这种位置关系。现实不相信眼泪,要想向上走,就得铁下心肠做人。
问题是,他真的能铁下心肠吗?
葛志勇来到正在大修的二号机现场,这里有很多人在忙碌着,见葛志勇来了,他们像是受到了莫大的鼓舞,干得更加欢实。他们显然还不知道就要降工资的消息,如果知道了,他们会怎么样呢?葛志勇不敢多想,但又必须多想。
葛总,你怎么到这来了?有人在他身后喊了一声。
葛志勇扭头一看,原来是班组长老莫,就赶紧伸出手去要握他的手,老莫把手往回一缩,说自己的手上都是油污,没法握。葛志勇说你别拿我当外人嘛,我要是怕油污就不是葛志勇了。
你不但是葛志勇,你还是葛总嘛!老莫嘿嘿笑道。
葛总怎么了?葛总也曾和你一样在这里干过活嘛!葛志勇说。
可现在你毕竟是老总呀,说心里话,我还真有点舍不得你当老总呢,你是老总了,我就没法和你多接触了。老莫说。
你这是批评我吧,都怪我太忙,这些日子一直没有找你。
葛志勇说。
我可没有怪你的意思,舍不得你当老总是心里话,但同样还有一句心里话,你真当了老总,我还是特别高兴的。老莫说。
为什么?葛志勇问。
你最了解工人了,你当老总,不会让我们工人吃亏的。
就说你和全体职工签的那份合同,让我们心里都热乎乎的。
老莫说。
葛志勇听了老莫的话,心里像被锐器扎了一下,竟然有一种很强烈的痛感。他没有和老莫多说什么,推说自己还有事,很快就离开了这里。
但是,降工资的方案还是在第二天公布了。
六安林向葛志勇汇报,说老莫带着一班工人到办公楼闹事,被老肖给打了一拳。
我们都知道这件事的全过程,老莫所在班组里的工人们因为对降工资有意见,就在一天下午,二十几个人一起闹到了办公大楼。老莫起初是没有来的,第一因为他是班组长,毕竟也算个领导,觉悟总要比一般的工人要高一些,不能和大家一起搅浑水;第二他还和葛志勇是好朋友,不好意思去给葛志勇添麻烦。但他手下的人闹到办公楼,自然会有人找到他的头上,他是没办法才硬着头皮来的。有好多人看见了这支因愤慨而聚集起来的队伍,他们吵吵嚷嚷,一路上惊动了好多人围观。老莫劝阻的声音显得十分弱小,而且很快就被高涨的吵嚷声给淹没了。他们先去的是总经理室,葛志勇不在,他们就去找主管生产的副总经理。当时老肖正在办公桌边品尝一杯来自宝岛台湾的冻顶乌龙茶,他刚呷了一口,嘘出口热气时门就被撞开了。
你们干什么?面对突然闯入的二十几个人,老肖瞪大惊愕的眼睛。
我们对降工资有意见!大家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老肖弄明白这些人的来意后,很快就镇静下来。他又喝了口茶,然后才说,降工资是董事会的决定,我们只有无条件服从的份儿。
决定不合理,我们就不该服从。大家一齐嚷道。
你们最好选出个代表来跟我说话。老肖说到这就看见了人群中的老莫,他用手一指老莫说,你是班组长,你怎么也和大家一起来闹事呢?
我不是来闹事的。老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