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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噩梦,惊醒

我一愣,“他是我的先生。”

“仅此而已?”

我点点头,认真地想了想,又道,“或许,还是我的哥哥,是这个尘世间,唯一对我好的人。”

他默不作声了许久,道,“那么,你愿不愿意跟印楼成婚?”

噶?

这个消息有点打击到了我,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确定他没有开玩笑后,小心翼翼道,“为什么,给我个理由?”

“他对你好,肯为你牺牲一切,他为你做的一切,你都感觉不到么?”

他困倦极了,靠在后面的柱子上,闭着的双眸轻轻颤抖着。

我看了他的眼睛,看了许久,他睁开眼睛,正对着我的目光,一愣,道,“怎么了?”

我摇摇头,道,“你的眼睛很漂亮,跟先生的漂亮不是一个类型的。”

“你知道么,我喜欢林,你或许也该知道,我只当天印楼为先生。就像我喜欢先生的眼睛,而你的眼睛一样漂亮,却不是我的最爱,不是么?”

他一愣,看了我许久,终于笑了笑,他站起来,一步一步地向我靠近,他高大的身形将我挡住,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我有点错愕,不习惯与他做这样亲昵的动作,他永远就像一座山,沉稳安静,没有多余的表情与动作。而这样揉头发的习惯,那错愕的感觉,就像是那座山突然动了,然后摘下了天上的太阳,就像提着一个烧饼一样,问你,“诺,吃不吃?”

在我愣神的当头,他已经松了手,又坐了下去,淡淡道,“不过是不想让你太难过了……”

他的声音很低,渐渐地消散在历历的风中,一点一点,直到最后没有了声音。

我走近一看,原来他已经睡着了。淡淡的酒香,带着陈皮的清冽,约摸我也喝了不少酒,看他的样子竟是有点模糊,模糊到我以为他是在黯然伤神。

我叫了阿行过来将他收拾好,便不知不觉地就回了屋里。路上懵懵懂懂的,竟是一直在回想着他那一句话,飘散在风里那一句,不过是不想让你太难过了。

不想。我也不想。

路过先生的院子的时候,下意识地抬脚进去,却没有找见他的踪影,就是连伺候他的小厮也不见了踪影,真扫兴。

我低着头不断地思索着今日天随风的奇怪举动,一心想着他是不是又到哪里受了刺激?一路想着,却是想不明白,只好作罢。一回屋子便让青螺给我煮了蜂蜜水醒酒,待青螺将蜂蜜水端上来的时候,我却突然不想去喝了,就那样迷迷糊糊地睡着,也不错。

半夜时分,府里一阵骚动。

我一向睡眠不深,白天又睡足了,这一闹腾,却再没有了睡衣。

我拥着锦被坐在床上,发呆发了一刻,才唤来青螺问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青螺想是也没睡醒,勉强打起精神道,“七姑姑,好像是二爷喝醉了回来,闹腾了一阵子,现在已经收拾地差不多了。”

我一愣,今天难道是喝酒日?天随风也喝醉了,天印楼也喝醉了,我也喝醉了。

人生。

外面的风雪有点大,我担忧道,“没事么?他现在已经歇下了么?”

青螺点点头。

我翻了个身,想继续着刚刚的梦,刚刚的梦真的很美啊,没有林,只有那一片大森林,姑姑坐在一旁的树上,看着眺望着远方。

本以为很快就能继续刚刚那个梦的,没想这么一睡,便也睡不着了。翻来覆去一个晚上,只是在天亮间,梦见先生倚在阳光里面看书,抬起头笑道,“小七早。”说罢,身形便慢慢淡去,淡到空气中连一丝轮廓都没有。

第二日一早,我去天印楼的院子去找他,意外的却没有见到他倚在石凳上,晒着阳光看书,想了一会儿,才记起昨晚上的时候,他醉酒了,想是这会子还没有睡醒吧。

我提脚准备出去,却见伺候他的小厮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我拉着他道,“安灿,先生呢?”

安灿刚刚低着头走路,没有注意到我,这一抬头,吓了一跳,见了我便眼睛红了一圈,道,“七姑姑,你去看看二爷吧,他昨晚上吃醉了酒,还在雪地里躺了半个小时,小的怎么全都劝不动,晚上回来了还没什么事,今早一大早的,二爷就烧了,到现在还浑身发烫,小的想要去给二爷请大夫,他就是不肯……你看这……”

这个天印楼,怎么能如此任性?

吩咐了安灿去请大夫,我一跺脚便往他的房间里跑去。

轩窗半开,天印楼躺在床上,屋里冷冷的。

我一愣,从未见过先生这番模样,心里面感到莫名的急慌慌的。他咳嗽了一声,懒懒道,“说了不用去请大夫,不是什么大毛病,我自己就是大夫,歇息一会儿就好了。”

声音里面有掩盖不住的疲惫。

我鼻子一酸,泪水不自觉地啪嗒啪嗒落了下来。从来都是他在我的面前,总是一副坚强的,可以依靠的模样,我也从来没有想过,先生在某一天,也会这么脆弱无助。

他半天没有听到回话,便想起身,我忙上前扶住他,他看了我一下,又仔细地看清楚了一些,笑道,“小七啊,你怎么来了?”

他说话还有些微微的喘息,带着淡淡的酒味。

我默不作声地将他扶起来,道,“今早上想来同先生说会儿话,出门便见了安灿,安灿说……”

他执过我的手,细细地搓着,淡淡道,“没事,安灿就是没见过世面,这点小伤寒,算不得什么。”说罢,他轻皱眉头,责备道,“说了多少次了,你身子骨比以往弱了很多,这大冷天的,出来的时候就应该捧个手炉,怎么,当我的话不算话了?”

我忍住泪意,使劲地摇头,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先生,小七没有不听先生的话,只是看着先生这么难受,小七难过。”

他叹了一口气,只是在帮我搓着手。他的手比以往烫了许多,想是烧着的原因,还带着些许的温热。

他放下我的手,揉着我的头发,道,“傻孩子,难过什么,谁生来不会生病?”

我抬头看着他,盯着他的眼眸,道,“为什么会在雪地里躺半晚上?连安灿他们劝都劝不动?”

他闭上眼睛,声音轻且柔,“不过是耍一下酒疯罢了,这么大的人了,连酒疯都不能耍么?”他轻笑一声,就像五月的栀子花开,带着淡淡的愁绪。

“不许,不许就是不许,小七不许你生病,不许你受伤,小七就想让你好好的,连好好的都不行么?”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直到眼睛里面蓄满了泪水,才不得不闭上,让它们流出来,将我心底的害怕也流露出来。

他摸着我的脑袋,许久不说话。

他的咳嗽声,轻轻的,一下一下挠着我的心,我的心为他提起来,提到半路上,放不下去。

许久,他才渐渐地停息下来,为我擦拭着泪水,柔柔道,“小七啊,要是有一天,先生不在你身边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么?”

不知道,我不要知道,也不想知道。就像昨天晚上那个梦境一样,他在薄凉的阳光里对我说早上好,然后渐渐地淡去。我摇着头,慌乱地摇着头,道,“不要,先生,你说过不会离开小七的,你还要把小七送回去的,你忘了么?不要丢下小七好么?”

他沉重的叹息就像锁在我心上的锁,将我牢牢地束缚住。

就这样我们坐了许久,安灿便领着大夫前来。

天印楼半躺在那里,侧着头道,“不是说过了么,不用请大夫,你是不是听不懂我说的话?”

安灿还是个小孩子,一听这话,急的满头是汗,想是刚刚走得急的原因,大夫也出了一头的汗。

我拍着他微微喘息的背,道,“好歹也来了,看看吧。”他闭着眼睛不予理会。

先生很少这样对我不理不睬,我一愣,心里便不觉地委屈了起来,撒这性子道,“大夫,你给先生看病,不用理会他。”大夫抹了一把汗,正准备上前,却见天印楼将枕头摔下,陶瓷做的青花枕头砸在地上,梆的一声,碎了一地。

一片碎磁飞了过来,溅落在我的手上,一下就没了进去,刹那间便滴了一地的血。安灿见我这幅模样,忙要惊叫出来,我默不作声地摇了摇头,示意他和大夫随我出来。

先生依旧是躺在床上,对我们的出门不理不问。

刚刚光顾着不想让先生担忧,一出门便感觉手臂胀痛地慌。安灿忙道,“七姑姑,不妨事吧,还有没有伤到其他的地方?”

我摇摇头,其实不疼。

只是心里面有些疑惑与委屈。

看着大夫仔细地帮我上着药,突然就想起那些时光,我刚刚被林打伤的那一阵子,先生想要帮我上药,却不成想我伤的是左肩,就像人们都说的男女授受不亲,先生那时候是涨红了脸帮我上的药。每当想起那些时光,便像是储藏在地窖里的老酒,舍不得喝,只是隔那么一段时光,便去看看,闻闻它散落在空气里的芬芳。

安灿看着我欲言又止的样子,犹豫了半天,最终道,“七姑姑,你不要生二爷的气,二爷挺在乎你的,这次许是生病了心情……”我打断他,道,“不妨事,只是我受伤了这件事,不要告诉二爷,我怕他难过。”

安灿点点头,又望了一眼紧闭的房门。

就这样又过了几天,天印楼的病已经好了,他的笑容依旧那么平静温和,依旧会浅浅地叫我小七,小七。不过不知为什么,我总感觉他离我渐渐疏远了。有多少次我跑到他的院子里,却没有见他倚在阳光里,对我笑容深深。

就这样到了除夕。

先生说,这是我在人间过得第一个除夕,自然是要郑重一点。他打发着安灿过来为我讲解着除夕的习俗和来由,安灿讲的津津有味,我却听得心不在焉。更多的时候,是我揪着安灿问先生最近过得怎么样,怎么这么久没有见到他了云云。

安灿抓着脑袋,惶惶不安道,“不知道,二爷只是吩咐小的来给七姑姑讲故事听,他说七姑姑会喜欢的,小的就来了。”

我应了一声,心里总感觉不是个滋味。

火树银花不夜天。

天随风为这次的除夕夜宴安排在后华庭,据说在春季的时候,这里会开很多花,有各种颜色的,各种样式的,各种香味的。

只是现在,光秃秃的,确实难看得紧。

我坐在席间看着对面的天印楼,只是沉默地喝着酒,天随风的眼神也飘忽不定。

良久,我以为这宴席就要在这沉默之中结束了,天印楼才道,“九哥,小七,等开春的时候,我想出去一趟。”天随风唔了一声,没有作声。

我却急急忙忙道,“去哪?久不久,远不远?”

他淡淡一笑,道,“不是很远,也不会很久,就是想出去转一转,过几个月就会回来了。”

我默默地在心里算着,几个月,唔,就是历经几次月圆。

他攥着酒杯的手,攥得骨节发白,又道,“小七,你要好好地听九爷的话,知道么?”

我点点头。

他叹息了一声,道,“好了,这是大家共同过得第一个除夕之夜,开心一点吧。”

我咧嘴一笑,却又觉得这样傻的不行,便又夹了菜胡乱地往嘴里塞去。一塞便塞出了岔子,被菜给呛住了,让我不住地咳嗽,就像要把身体给咳飞了一样。先生一愣,习惯性地上前帮我顺着背,许久等我消停了下来,他才放下手,又喝了几口酒,才退了席。

我踏着积雪慢慢地走回屋子,不知道为什么,今日特别的冷,尤其的冷。

一枝寒梅勾住了我的斗篷,我轻呼一声,没想到头发却被树枝缠住了,青螺提着灯笼上前,想要帮我弄下来,却是始终缠着,没有丝毫掉下来的迹象。我半蹲在那里,任由雪花飘落在我的脖子里,激的我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良久,久到了我失去了耐性,我一把拽住头发一扯,便扯掉了一撮头发,虽然不多,却疼的我眼泪直冒。青螺怯怯地看了我一眼,我却一句话都不想说,提了灯笼便往回走去。

晚上总是凉凉的,夜凉如水,说的约摸就是这个意思。

我抱着膝盖坐在桌子上,想不通先生最近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他会这么对我,我努力地想了自己最近以来做过的什么事,想来想去,却始终没有记得我做错了什么。

门外响起一阵叩门声。

是先生温润的声音,道,“小七,你睡了么?”

我忙跳下桌子,去给先生开门。他站在橘红色温暖的灯光下面,正在低着头思索着什么,眉头紧紧蹙着。

许是料不到我开门这么快,他愣了一下,看了一眼屋里,道,“还没睡?”

我唔了一声,闷声闷气地请他进去。

我跟在他后面看了许久,才道,“先生,按照以往,你在晚上找我的时候,不是应该穿一身黑衣么?”

他回过头一笑,道,“那是偷偷摸摸地去找你,怕被别人发现,现在又不怕,那为什么要穿黑衣?”

我低头思索了一会儿,觉得也是。他在桌前站定,我一没留神一下撞在了他的背上,将我撞开了几步,他忙回过头来扶住我,揉着我的头发道,“这么大的人了,走路还是这么不小心么?”

自从那****生病以后,就没有这么揉过我的头发了,我一愣,微笑地看着他,道,“没事,反正只是撞着玩的。”

他在桌旁坐下,倒了一杯茶水正准备喝,我一把拦住,道,“青螺说了,凉的茶水喝了不好。”

他轻笑一声,道,“好,我们的小七长大了,懂得关心人了。”

我心里一阵得意,却听得他道,“长大了也好,也会懂得照顾自己了。”

说罢,他从怀里掏出一只碧玉簪子,上面刻着一支带露的并蒂海棠。我一愣,这不是很久之前我丢的那一支么?

他将簪子交给我,道,“不要再丢了,记住。”

我浑浑噩噩道,“这支簪子,不是我故意要丢的,先生你不要生气。”他一笑,道,“怎么会生气呢,我知道,所以我把它找回来了,要是没有它,我根本不知道你在哪里。”

他的声音一顿。又从怀里摸出来一颗珠子,上面配了一支绸缎,浅黄色的绸缎下面配着莹白色珠子,在昏黄的油灯下面,闪着异彩流光。

他取了珠子挂在我的脖子上,道,“每当十五的时候,你不是身体发冷么,这个珠子可以让你暖和许多,平日里你嫌麻烦可以不戴,十五月圆那日,一定要记得戴上,知道么?”

我抚摸着那颗珠子,带着微暖的温度。

我不知道,我不想知道。

我攥着他的衣袖,道,“先生,小七做错了什么,让你不要小七了?”

他揉着我的头发,半晌才微笑道,“小七,你什么都没有做错,你很好,只是我最近想出去逛逛,而已。”

说罢,他转身想要离去,到了门口,他又停顿下来,转过头道,“小七,我九哥……总之,上次他为你受伤那一次,差点连命都丢了,他也是真心对你好的,所以,你以后不要用那种态度对九哥了,他会难过的。从小到大,九哥一直是一个情绪不外露的人,心里再装着什么事情,都不会往外掏的,所以他嘴上不说,不代表真的不关心你。以后你还要承他照顾,所以……”

我转过身去,这算什么,在你出去游玩之前,将我交给另一个男人看管?

我淡然道,“知道了,先生,小七以后不会任性就是了,先生不要担心,小七会过的很好的。”

身后他的脚步声渐渐散去,我攥着一支簪子,一颗珠子,黯然伤神。

第二日早起,我便习惯性地往先生住的院子走去,一到院子,却发现里面已经没有了人,凉凉的雪花钻进我的脖子里,我看着崭新的窗台上,被擦拭得干干净净,推开门一看,连床上的褥子都铺的整整齐齐,就像先生从来没有在这里住过一般。

青螺在我身后小心翼翼道,“七姑姑,二爷一大早就走了,他说不要吵醒你睡觉,还踏着晨曦呢,马车搬了好几箱东西走……”

她的话音还没有落下,我便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就像那个晚上的梦一样,我突然觉得,这一诀别,一定会发生什么事情。

我提着裙子便往外跑去,一路上撞翻了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只是想着,能够再见先生一面就好了。

我一路跌跌撞撞,到了府门外面的时候,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的,却见了天随风正站在府门边,倚着一匹马望着远方出神。他听见后面的脚步声,便转头看着我,道,“起了?”

没时间跟他废话。我一门心思地往街上跑,天随风却在后面道,“你是要去追印楼么?他是寅时出发的,现在估计已经到了城门外边外边了。”

我的脚步一顿,转过头看着他,恨声道,“你想怎么样?连先生走都不告诉我,现在都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告诉我还有什么用?”

他沐浴在初晨微醺的阳光里面,表情淡漠自然,“他又不是你的谁,为什么要告诉你,不过是少了一个关心你的人罢了,你急什么?”

我鼻子一酸,几乎哽咽出来,我上前一步,仰着头看着他,道,“你就是这么想的么?亏得昨夜先生还跟我说,你也是关心我的,你便是这样关心我的么?是,我是不愿意与先生成婚,但是,他在我的心中,一样重要,没有人能取代那样。”

我一字一顿地,指着心,咬牙切齿着。

他轻声一笑,我却再也看不惯他这笑容,上前抢过他的马鞭,翻身便上了马,朝城门方向奔去。

身后传来他沉重的叹息声,就像一道封印,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让我有那么一瞬的不能呼吸。

我摇摇晃晃地骑着马往前跑着,街上的行人躲闪不及,皆往旁边奔走,我却顾不上那么多,只想着,快一点,能再快一点,就能再见先生一眼了。不知不觉,将先生的笑容刻在脑海间,就像一树盛开的花,美好而温暖。

我一心想往城门走去,却没想从旁边的小巷里冷不丁地窜出一辆马车,我躲闪不及,被马车掀翻在地。

马车的车帘被微微掀起,露出一只洁白素净的小手。

我吃痛,正想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继续走,却听见里面有一个急促的声音道,“浅婈,发生什么事情了?”声音急促,却掩盖不住本身的柔美。我一愣,这个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

就在我愣神地这段时间,车帘掀开,露出一张粉面芙蓉,未着丝毫装束,显得清切优雅。

“小七?”

女子错愕地看着我,我逆着光看着她,竟然是慕蝶,那个我在拍卖场上曾经见到过的女子。

“慕蝶?”

她急急惶惶地跳下马车,道,“你这是干嘛去?”

干嘛去?我也不知晓啊。我摇了摇头,道,“不知道,去找人吧。”

她的目光盯着远方,道,“我也是去找人。小七,今日能够再相聚,着实出乎我的意料,不过现在我没有时间跟你说了,希望下次,还能再相聚吧。”

她张开怀抱揽着我,道,“小七,珍重。”

说罢,她爬上了马车,马车前面的唤作浅婈的丫鬟驾了马车便往城门方向驶去。我呆呆地愣在原地,不知所措,良久,我还以为自己只是在做梦,梦见了一些在生命中觉得一辈子都不可能遇见的人,梦见了一些在生命中失去的最宝贵的人。

良久,我才回过神,却见地上掉落了一只瓷白的狐狸面具。初晨的阳光浅浅柔柔地洒在狐狸面具上,折射出一种神奇的光芒,浅浅萦绕着一圈奶白色的光晕,让这狐狸面具显得梦幻不自然。

我走过去,将它握在手里,有点像当初握在战乱之中遗失的那一只,却又不像。

鬼使神差的,我将面具收好,然后策着马,一路疾驰。

没有方向,没有距离,没有目标。

我策着马,却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就像那一次先生在我熟睡的时候溜走一样,这次先生也是。他说,不愿见到你眼中的不舍,所以才在你看不见的时候远走。

可是,先生,你有没有想过,在我看不见的时候离去,只会让我在醒来的时候,更加怅然若失,不知所措。

心里没个念想,就是连骑马都是没有心思的,一不留神,就从马上面摔了下来,摔得浑身脏兮兮的,还被蹭掉了好几块皮。现在是冬天,破了皮的地方有一种奇怪的木木的疼痛,不是撕心裂肺的,却是始终能让你感受到它的存在。

我牵着马一瘸一拐地往回走着,来的时候是初晨,回去的时候,已经是正午。

融化的雪水粘在我的软底绣鞋上,有点凉。

我的头脑也昏昏沉沉的,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城门口。我仰头看着城门上我不认识的歪歪扭扭的字,想着这个世间果然不是我所熟悉的,就是对我最好的人,也这样抛弃我而去了,想着,便无限的悲从中来,我蹲下来,抱着膝盖,凉凉的雪水浸湿了我的裙子。

一股淡淡的薄荷香味飘来,我抬起头,就见林站在我身旁,站着,就如同高高的天神一般,俯视着我。

他说,“你这是干什么?”

我说,“这你管不着。”

他伸手拉我,却被我一把拂掉。

他身旁的安辰碧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我,好像很天真的样子,也很幸福的样子,可是我一见她,首先想起的,却是林身上那深深浅浅,长长短短的伤疤。她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天真。

我起身,然后离开,他在身后道,“阿……小七,你……”

我转过头看着他,道,“怎么了,林王爷?”

他半天没做声,待我要走的时候,他却道,“小七,那次南疆之战,是你帮助我的么?”

我顿住脚步,南疆之战,南疆之战,亏他还记得。我那次几乎丧了性命,噬魂诀的反噬之力,到了现在还隐隐带来寒气弥漫心头,我还记得,那个浑身有着树汁清香的树妖说,“那个值得你用生命去保护的男子,一定很爱你吧?”

一定很爱的,却不是我。

我笑道,“是,谢谢你带我出来,看这大千世界,我虽不懂的世间的情仇冷暖,世态炎凉,姑姑却说过,有恩必报。所以,不用挂怀。还有,”我笑的很开心,道,“小七不后悔认识过你,只是以前的所有的债,我已经还清了,所以,今天之后,后会无期。”

说罢,我牵着马快速地往回走着,生怕走晚了一步,便让他看见了我心中的不坚强。

没有他的疼爱,我再不坚强给他看,我该是有多看不清别人的脸色?

回到府里的时候,出乎意料的,天印楼还在门口等着,仿佛我出去,就是那么一瞬间,他连姿势都来不及换。

他皱着眉头看着我一身灰,道,“追上了么?”

我摇摇头。

“你真笨。”

我看着他,瞪大了眼睛,不让自己流下一滴泪水,“我笨?就你聪明是不是?你明明知道我会舍不得先生,为什么连先生走了都不告诉我?”

“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语塞,挣红了脸,犹自强辩道,“因为他是我先生!”

“仅是先生而已,任何人都可以做你的先生。”

我看着他一张欠揍的冰山脸,突然上去,捏住他的脸,道,“你就不能有一些其他的表情么?”

他眼神错愕地看着我,然后,脸慢慢的涨红了。

额,我这……好吧,我松了手跑回屋里。真是丢死狐狸了,丢死了丢死了。为什么会上去捏住他的脸?

我满脸绯红地跑回屋里,关上门,然后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

就这样躺着躺着就要睡着了,迷迷糊糊间,却好像有人在为我擦拭着伤口,伤药拂过伤口,钻心的疼。

我睁开眼,却见是青螺。这一觉,竟是又睡到了天黑。

青螺见我醒了,便赶紧道,“七姑姑,是不是疼?”

我点点头。

她的手一顿,道,“爷知道七姑姑手上了,巴巴地就找来最好的伤药给青螺,让青螺为姑姑上药。姑姑,你……”

她咬着嘴唇看着我,道,“七姑姑,爷那么好的人,又对姑姑那么好,姑姑……”

我疑惑地望着她,她最终道,“青螺就是觉得,姑姑要是跟了爷也是不错的,毕竟一个女人在外面,有个依靠总是好的。”

我看着她涨的满脸绯红,只是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这些人老是跟我提起这件事情,难道我现在的样子,很像一个寂寞的缺爱的想成婚的人?

我摇了摇手,示意她下去。

身上的伤已经不疼了,却有些辣。

我撅着屁股从床底下搬了一坛酒出来,这还是我自己藏起来的,总想着什么时候心情不好了,就喝这个,因为每次喝了酒,心情便会好了许多。

喝茶的杯子太小了,我干脆抱起酒坛咕嘟咕嘟地往下灌。

一阵辛辣过后,头脑却愈发的清楚起来。

只是头脑清晰而已,动作却迟钝起来,我一撒手,酒坛便掉了下来,砸碎了溅在我的脚上。我一愣,想跳下去将酒坛捡起来,却一跳就跳到了碎片上,还没有感觉到疼痛,便看见白底软缎的绣鞋迅速地渗开血花,慢慢地将整片地都晕染了。

我看着血慢慢地流着,却没有任何知觉,只是身体愈发的不受控制,慢慢地向前面倒去,倒下之前我还在思索一个问题,这样,会不会划伤脸?

门被推开,然后冲进来一个身影,急切道,“小七!”

我睁开眼睛看着他,却是天随风。

我拽着他的衣服,道,“脚不疼,不疼啊,怎么办?”

他将我抱到床上,我看着脱下来的鞋子已经被血染透了,红艳的紧。我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疼痛,不禁吸了一口气。他低着头为我上着药,声音冷漠不已,“你还知道疼?”

我侧着头看着他,今日没有月华,屋里的烛火却通透的明亮,或明或暗的烛火映照着他的面庞,仔细一看,他与先生还是有几分相像的,不过是他一直面容冷峻,而先生总是面含春风,所以之前总是觉得他们没有什么联系罢了。

他为我上好药,便一言不发地转身而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却害怕他同先生一样,对我不理不睬。

我咬了咬嘴唇,却没有再上前去,跟他说一声,不要生我的气。

我抱着膝盖坐了许久,直到青螺传了饭菜进来,小声道,“七姑姑,你一天没有吃东西了,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我摸了摸肚子,果然瘪瘪的,应了一声,然后嚼着饭菜,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饭菜一点都不好吃。

吃完饭,没事干。

我摸着肚子躺在床上,看着帐顶发呆。

帐顶的牡丹花绣得不错。

睡了半天依旧是睡不着,我起身,踏上鞋子便往外走去。

一盏盏灯笼悬挂在走廊里面,照的外面依旧是昏暗的。刚刚出来的时候竟然连衣服都忘了加一件,这样走着,却是有点冷。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想起先生说,天随风为了我差点丧了命,不知怎地,闭上眼睛,眼前浮现的却是那一天,殇君举着那枚烧饼,他扑到我的面前,一声闷哼。

算了,姑姑说过的,不要随便欠人家的恩情。

我缓缓地往天随风的院子走去,本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准备离开,没想门却被拉开,昏黄的灯光投了出来,照见我脚下一方土地温暖不已。

他道,“怎么了?”

我哈哈一笑,仰头看着天空道,“啊,散步,赏月,好巧哦,你也是啊?”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你确定你看见月亮?”

我仔细眨了一下眼睛,老实地摇了摇头。

他皱着眉头看着我,却把我拉进屋里。

我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却见他递过来一个手炉,道,“女孩子家的,穿这么少,不冷么?”我摇摇头。

他自顾自地走到书桌旁看书,也不问问我的来意,我一时没忍住,想凑过去看他在看什么,他却放下书本,看着我似笑非笑,道,“你识字么?”

我想了想,道,“约摸还是认识几个的。”

他将手中的狼毫递给我,我抓了抓脑袋,笨拙地接过,下意识地就想写那两个字,林,碧。一想,却又顿住了手,浓浓的墨汁滴落下来,在素白的宣纸上晕染出一朵墨色的花。

我闭上眼睛舒了一口气,下笔写着,天印楼,小七。

这是先生还是先生的时候,教我写的,歪歪扭扭的,看着有些好笑。

我羞赧地抬起头,却对着他的目光。他见我抬起头,便低下头,夸赞道,“不错,至少还能认出来是什么。”

额,是还能认出来啊。

我垂着头看了一下,确实跟书上面的不怎么一样。

良久,我才记起来我是来干嘛的,我咳嗽了一声,道,“爷,这么久以来,多谢你了。”

他一愣,好看的眉眼开始带上笑意,直到温暖渐渐的充满了他的气场,他才道,“怎么,准备怎么谢我?”

我想了想,却是不知道的。

我苦恼地看着脚,道,“只是我的脚受伤了,不能为你跳一段舞,不然的话,你要不等一等?”

他含笑点点头。

我看着一旁的书上面有一个天字,便道,“这是你的名字?”

他执着我的手,在旁边的纸上面,一笔一划地写了三个字,“记住,这是我的名字。”

唔,天随风。

我嘻嘻一笑,又想起那天在后院里,遇见的殇君,道,“那个殇君,到底是干什么的?”

天随风一愣,没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沉吟了一会儿,摆手让我坐下,道,“殇君这个人,不简单,你以后看见他的时候,一定不要惹他,知道么?”

我疑惑地点点头,先生与我说过,天随风也这么说,看来,真的要小心为妙。

他沏了一杯热茶给我,道,“你应该听过伏妖阁吧?”

隐隐约约好像听说过。传说在很久以前,开始有妖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这个伏妖阁,专门以捉妖为生,当然这不是现世上所存在的那些小道士,而是真正的可以与妖怪匹敌的强者。

“殇君就是伏妖阁现任阁主。伏妖阁在外面意义上来说,是帮助人们降妖伏魔的,可是,他们的本质意义却不在此。伏妖阁的历代阁主们,以食妖心来助长功力。你别看着殇君年纪不大,但却是有上百岁了,他们就像妖一样,要是不食妖心,也会慢慢的变老。”

我唔了一声,又道,“那么他们历代的阁主,都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或许是找了一个地方隐居起来了,或许是慢慢的老去了,谁知道呢,反正每过几百年,伏妖阁的阁主总会换人的。而殇君,是这阁主们最富有天赋的,他十几岁的时候,就可以独当一面了,而他之前的一位阁主,却是一直拖到前几年,才将阁主之位传给他,然后也不知道了去向。”

“那他手上那个烧饼是什么?”

“额,烧饼?那个,是伏妖镜,对妖的伤害力极大,基本上被那面镜子打了的妖怪,就没有了活路了。”

我的背后冒起一阵冷汗,这么凶残的一个物件,真真是,一个好物件啊。

我一心听他说起殇君和他的烧饼,突然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道,“那,如果是伤人呢,会不会伤到?”

“不会。”

“哦,那你为什么会去保护我?”

我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道,“因为我是妖么?”

我想象过一千种他知道我是妖后混乱不堪的结果,却惟独没有想象到他点了点头,道,“你不但是妖,还是一只修行短浅的妖,别说是他的伏妖镜,就是随随便便来一个宝物,就能把你镇住,所以啊,你还是呆在我身边比较好。”

我思索了一会儿,深觉得他的想法是正确的,是英明的。瞬间对他的崇拜又上升了一个层次。

我看着他镇定无比的面容,道,“我是妖,你就不怕么?平常人不都是吓得哇哇大叫然后跑的远远的么?”

“我都能打败殇君,为什么还要怕你?”

额,这个说的也对。

迷迷糊糊地从天随风的房间里走出来,却一直没有明白天随风和天印楼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看着简单,却着实不简单,真是让人费解。

我推开房门,却见柔柔的烛光下面,桌子上放了一张纸。纸上面是一幅画,看着场景,却像是那天我与先生去的那家酒楼,在那里也遇见了林和安辰碧。画的末尾处,浅浅地标了一个字,林。

本来已经平静下来的心,却为了这一个字,乱了分寸。害人不浅啊。

二日一早,天色还没有亮,我便睁着眼睛看着日头渐渐高升,本想就这样在床上躺一天,没想脑海里来回想的却是那一副画,还有落尾处浅浅淡淡的林。

心中烦闷不已,便换了青螺上前为我梳洗打扮一番,再出门的时候,本想就那样慢慢走着,却走着走着就走到了那间酒楼。

人声鼎沸的酒楼,在我看来却有一种莫名的冷清与萧瑟。

暖暖的阳光照在身上,还是感觉冷的刺骨。

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走到这里来,我明明说过,不会再来的。

我吸了一口气,准备转身离去,背后却传来林的声音,清冽的嗓音,就像一支羽毛划过我的心,他道,“阿碧。”

声音很是轻柔,就像一抔清泉一般。

我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他道,“阿碧,你果真来了。”

果真来了,真的来了啊。果真,真的够无耻也够无聊,竟然散着步,就来到了这里。

我收好心思,回过头看着他微笑道,“林王爷好,您是不是叫错人了?我是小七,不是阿碧。”

他一怔,笑得有点勉强,道,“小七你好啊,怎么,饿了没有,要不要我请你吃一顿?”

我看了看酒楼,努力地说服自己,我只是饿了而已,然后抬脚跨进酒楼。

我与他沉默地走着,沉默极了,根本就像完全是陌生人。这样的感觉让人很压抑,有点喘不过气。

他在前面慢慢的行着,我在后面缓缓地随着,他猛地顿住脚步,我一个躲闪不及,撞在他的背上,一股清清淡淡的薄荷香扑进我的鼻子,依旧很熟悉。

他回过头微笑地看着我,道,“知道你喜欢热闹的地方,我们就在外面吃?”

我应了一声,待他要做下去了,我才道,“不好吧,我们还是去雅间吧。”他看了我一眼,我低下头,道,“时间在走,所有的东西,都将改变的,不管是性格还是习惯还是命运。”

他没有说话,找了一个雅间,淡漠地倚着窗台,看着下面的人来人往。

他说,“小七,你真的变了很多。”

我摸着脸呵呵干笑道,“是啊?我觉得也是,最近伙食挺好的,我觉得自己也胖了不少,呵呵。”

他探究的目光在我的脸上逡巡着,道,“没有胖,反而瘦了不少。”

我低着头沉默,他不会知道离开他以后的那段日子,我瘦得脱了形,天印楼每每见我日益消瘦,总是为我寻了各种补品给我吃,那些日子,真是感觉是遥远却又像发生在昨天的日子啊。

小二将菜单拿上来,他连眼睑都没有抬起,道,“烧鸡烧鸭……”

“不了,来点清淡一点的吧,最近我有点上火,不太想吃那些。”

“恩,那就来点清淡点的小菜。”

我与他沉默地坐着,像是过了许久,小二推开门来,却是来送茶水,呼,原来真的没有过多久,可是日子,为什么那么难熬?

他把玩着手上的青瓷茶杯,瓷白的茶杯在他手上轻轻反转着,七分满的茶水在茶杯里就像盛着一杯流光,在他的眼眸中倒映着灼灼光华。

他像是极舍不得地将茶杯放下,道,“小七……”

我也受不住这沉默,正想与他说,“林王爷……”

这一对,倒让我啼笑皆非,他示意我先来,我让他先说,推让不过,我干脆继续保持沉默,坐在一旁发呆。

他说,“小七,谢谢你……”

我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是要谢我什么,不过还是那次南疆之战。

我摇摇头,道,“林王爷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林王爷造福百姓,自是当得起小七这一臂之力的。”他应了一声,又恢复了最初的沉默。我想过一千种跟他在一起的时候,质问他为何当初把我抛下,口口声声说不要背叛他,他却一掌将我的所有希望都拍碎了。可是,当着他的面,我却一句也问不出来,剩下的,除了沉默,唯有沉默。

此刻我就在想,上菜的小二真是慢。

我摇了铃铛,见小二进来了,我方舒了一口气,笑道,“林公子,不介意小七再要一盘点心吧?早上没用膳,腹中有些饥饿了。”

他点点头。

小二端了点心上来,我忙不迭地往嘴里塞着,却不争气地被呛到了,点心沫钻进鼻子里,痒的我难受,我连忙端了热茶往嘴里送,没承想茶太烫,烫的我无处躲藏。

他皱着眉头上前,为我轻轻地顺着背,我却下意识地往旁边一躲,然后气氛再次沉默。除了我隐隐压抑的咳嗽声,沉默地就像没有月亮的夜里。

他尴尬地收了手,待我平静下来,才道,“小七刚刚想问我什么?”

我摸了摸鼻子,清了嗓子,才道,“没事,就是问一下那个……那个叫阿碧的,今日怎么没有跟着你一起来,怎么,是瞒着她出来幽会的么,呵呵呵呵……”

好吧,我承认这个笑话很不好笑,因为他也没笑,我也觉得有点严肃。

“阿碧,她……今日说不想出来,便没有出来。”

“哦。”

我看着他一身玄衣,道,“你的心,那里还有疤么?”他诧异地看着我,我呵呵一笑,望着窗外,掩饰着心中的慌乱,道,“无事,就是那啥,本来你就是我第二个掏心的人,只是想看看没有掏成功,会不会留下疤痕,没有别的意思。”

他唔了一声,我转头看的时候,却见他已经将衣服解开,露出一身紧致的肌肉。在他心脏的位置,浅浅淡淡的,有五个指甲大小的痕迹,若不细看,便是看不出来。他盯着我,道,“没多大的疤,不过虽然显得淡,却是这辈子都烙在这里了,就像有些人一样。”

我摸了摸鼻子。

他又道,“你呢,左肩还疼么?”

我警惕地往后一躲,我不过是问问他又没有伤疤,他便将衣服掀开了给我看,他不会是也想看我的吧?

他见我这幅模样,扑哧一笑,道,“没想看你的,不用紧张。只是……”他顿了一顿,道,“下雨天的时候,会不会疼?”

是,会疼,就像有千万只蚂蚁在上面撕咬,一层一层的,几乎要将我的肉全给扯下来。我沉默着,无言以对。

“阿碧,对不起……”

我抬头,几乎要喊出来,不要叫我阿碧,他却知道我的心思,道,“最后一次,阿碧,最后一次叫你阿碧,从此以后,你便是小七。”

好吧,最后一次。

在我的无比的焦虑之中,菜才总算上来了,一桌的菜,有我喜欢的有我不喜欢的,喜欢的是他点的,不喜欢的却是我点的。我说了,我已经改变了,所以,我一直吃着那些我不喜欢的菜,吃的我想吐,却不敢吐出来,直到吃的哽咽了,才放下筷子。

雅间的门被推开,我正以为是小二又上了什么菜,一抬头,却见殇君穿着一身大红的衣裳倚在门框上,看着我微微一笑,道,“小七,真巧,在这里碰见你了。”

一见到这人,我便想起了他那枚唤作伏妖镜的烧饼,心中难免发憷,勉强笑道,“殇公子,巧啊,用过膳没有,要不要坐下来一起?”

嘴上说着,心中却想着恨不得他走得越远越好。没想这个没皮没脸的竟然还真不走了,一撩长袍便在我旁边坐了下来,也不在意我们刚刚吃过饭了,拿起我的筷子,便大口吃起来,若不是吃相仍是优雅的,我会以为他已经饿了几百年了。

林坐在一旁,本来是一言不发的,后来却是看不下去了,便淡淡道,“小七,不该引荐一下这位公子么?”

这位公子眉眼带着笑意,在那里吃的正开心,我硬着头皮,道,“这位,是殇君殇公子,是……一个朋友。”林唔了一声。我对埋头吃饭的殇君道,“这位……”殇君头也不抬,含糊道,“林,林王爷,我认识。”

我诧异地看着他,随即一想,也就明白了,这一百来岁的人了,整天闲着没事到处瞎逛,总会认识很多人的。

林看着他的眼神微微眯起,充满了探究。

殇君吃完饭,抹了一把嘴看着林,笑道,“不错,都说林王爷是人中翘楚,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只是这等人才,殇竟然到此刻才结识,这莫不是殇的遗憾之事。”

林拱手笑道,“殇公子过奖了,只是看面相便知殇公子气度不凡的,以往不识殇公子,倒是林的损失。”

我看着他们俩一唱一和的甚是开心,便打了一个哈欠,道,“你们先聊,我先回去了,昨晚睡得不好,回去补个觉。”说罢,我抬脚便走,再不看他们一眼。

街上人来人往的,我的心却无比孤独。

在这繁荣的街道上,我再一次想起了姑姑。

我低着头慢慢地走着,林也没有再次追上来。真是笑话,我凭什么认为他会追上来?

我踢着石子儿,正想着回去是睡觉好还是发呆好,还是发呆的时候睡觉好,却没察觉殇君什么时候已经到了我的跟前。

他微微一笑,道,“小七,我说过的,我要是见了你三次,便会在第四次杀你,现在看来,这已经是我们第四次见面了呢。”

他的眉眼带着笑,轻轻上扬着,仿佛在跟我说,今天天气不错,你吃了几个酒糟饼子?

我侧着头看着他,想了许久,才道,“明明见了三次,为什么说四次?”

他摸着我的头,笑眯眯道,“小七的记性真不好,你看啊,在天随风的府里见了两次是不是?”我把头侧开,唔了一声,他又道,“刚刚见了一次,现在又见了一次,不是四次么?”

无耻,卑鄙,小人。

我抬起腿踢他,他却一把抓住我的腿,我一个没有收住腿,堪堪往旁边倒去,完了,这一摔,肯定得摔个狗啃泥了。没想他一个伸手,就将我揽住,笑道,“小七,那么急着投怀送抱么?”

我侧过头,他捏着我的下巴,道,“软玉在怀,殇倒是有点心动了呢,小狐狸。”

“你为什么要杀我?难道你们伏妖阁就那么闲?天下的妖魔杀不尽,为什么偏生盯着我?”

他细长的眸子微微眯起,笑道,“不错,小狐狸,有点常识了,居然知道了我们伏妖阁,只是,天下的妖魔虽多,可是又有几个是你这种天生就带了寒气的小狐狸呢?”

我不解。

他就这样将我揽在怀里,轻声道,“若是殇没有算错的话,小狐狸出生那一天定是七月十五月圆之夜,极寒极阴,所以天生就带着寒气,且每当月圆之夜,小狐狸必定是浑身犹如坠入寒潭之中,冰冷刺骨吧?你这样的小妖的心脏这是极有助于殇的修行的,你说,殇为了自己的修行,该不该掏心呢?”

没想到还有这种说法,出身在哪一天我倒是不知道,不过月圆之夜的寒冷,我倒是领会过的。

我低着头不语。

他挑起我的下巴,他叹了一口气,道,“只是天随风的保卫做的太好了,你呆在府里,我基本上都见不到你,你也真厉害,果然千年的狐狸是最魅惑人心的,就连这两兄弟也敢与你拼命,你的命格不错。不过现在也晚了,”他的眼光极为明亮,又笑道,“说罢,你还有什么遗愿没有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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