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穗脸色立刻变得哀凄起来,她缓缓道:“妹妹可知道去年腊月京城发生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睡莲应景的说了声:“嗯?”
“鸿胪寺少卿张大人府里,继母苛待原配的幼女置死事件。后来御史参了张大人治家不严之罪,最后张大人被革职了!你猜,那个继母下场如何?”
陈穗循循善诱,企图以此为突破口,激起两人的共鸣,然后慢慢撬开睡莲的嘴。
睡莲淡淡摇摇头,干脆不说话了!
陈穗觉得一口热血涌上心头!这位颜九小姐是缺心眼呢,还是惧怕继母到了闭口不敢谈的地步?!
既然问题已经抛出,陈穗只好继续说道:“虽说张大人丢了官位,但是继母却依旧稳稳当当坐在当家主母的位置上,官府和张家都说那位可怜的小姐死于意外。唉,你说,大冬天的,连棉袄都没穿,活活冻死在雪地里,这也是意外?难道当别人都是瞎子么?”
陈穗愤愤不平,目光灼灼的看着睡莲,期待她对那位惨死的原配嫡女能有所动容。
禽兽之人,只顾自己,那里会管别人的看法?睡莲拿了块玫瑰莲蓉糕慢慢吃着,并没有搭腔:
七婶娘柳氏反复教导过,千万不要和你不相信的人谈论别人的家事,或者旗帜鲜明的表示对某种敏感事件的看法!否则你被人利用死都不知道!
世界如此美好,睡莲还想多活几十年,她才不会上陈穗的当!
看着睡莲一副懵懂无知、无动于衷的模样,陈穗大为失望,她只得自说自话道:“张家人说,这位嫡女有梦游的毛病,所以大冬天的穿着单衣就跑到雪地里慢慢冻死了!”
在睡莲看来,这个说辞很拙劣——豪门贵族那个小姐不是十几个丫鬟婆子伺候着?看门的,值夜的难道都是死人不成?明知小姐有梦游的毛病,还不得格外小心才是?
可是又不得不说这是个很管用的说辞:张家完全可以将几个下人们屈打成招,承认自己忘记锁门了、或者睡迷糊了,推出几个替死鬼了事。
睡莲平静如水,陈穗尤不死心道:“这也难怪,那位张夫人是五城兵马司总指挥使的嫡女,听说因前头定的人家早早死了,有克夫的名声,所以不得已做了填房——这位张夫人娘家后台硬着呢,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其实按照律法,苛待原配子女至死是应当以命偿命的。”
睡莲暗想:有克夫的名声,所以不得已做填房?这倒是和继母杨氏很像嘛,如果陈穗所说属实的话,这两位继母聚在一起应该有很多共同语言。
“陈六小姐懂得真多。”睡莲总算是完整的回了一句话,可惜这句话这句话等同什么也没说,而且还暗藏的两个意思:有夸奖陈穗的意思、也有觉得陈穗太八卦的意思。
那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呵呵,只有当事人陈穗自己知道了。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宣告失败,陈穗觉得自己在咬一块顽石,不仅没咬动,反而磕掉了几颗牙齿。
怎么办?我陈穗绝对不是这种轻言放弃的人!
陈穗暗自握拳,干脆豁出去,半是要挟要是玩笑问道:“住在府上的颜谢元和你很相熟吧?听说你还在成都老宅里养病时,他的寡母容氏和你家经常来往?”
这就是质问我和颜宁霄的关系么?睡莲不怒反笑,装着一副天真无邪小女孩状,笑道:“哎呀,陈六小姐今日说的许多话其实不该和我说的。”
“哦?那我该和谁说去?”陈穗心中大快,看来当头喝棒果然管用,对于这个女孩,就应该来硬的!
睡莲附耳在陈穗耳边低语,笑眯眯道:“我不过是颜解元的族妹而已,难道这种事你不该去找媒婆问去?”
“你——?!”陈穗大骇:颜宁霄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可这件事目前还处于保密状态,外人很少知道啊!万一自己向睡莲打听颜宁霄这件事传出去,会对自己的清誉有损!
这个死孩子,怎么那么难缠!
陈穗面色铁青,睡莲依旧一副懵懂无知的孩童模样,反而还委委屈屈的瞧着她:“陈六小姐,你可是觉得不舒服?要不然就在这里歇歇吧。”
陈穗捏了捏袖中的手帕,好不容易憋出一丝笑容来,说:“那就麻烦妹妹了。”
睡莲命采菱新换了炕几上的点心,热情的邀请陈穗同享用。
既然已经说了是“歇歇”,陈穗不好再继续说些什么,两人说了会子闲话,外头魏四娘邀功似的带着陈穗去取裙子的丫鬟回来了。
才半个时辰,这速度也太快了罢?睡莲暗想,看来取裙子是假,前来探话是真了。
打发了陈穗出门,睡莲觉得轻松许多,回想起刚才陈穗的种种作为,内心暗暗替颜宁霄惋惜:都是一个爹生的,差距咋就那么大呢?
论相貌,陈穗幸运的随了她的风流俊俏死鬼爹,而不是如玉说的那个面黑腿短大嗓门的河东狮老妈,所以细细瞧去,陈穗和颜宁霄有些相似,尤其是眉眼口鼻的轮廓。
只是颜宁霄的眼神是温和眷美,如同成都满城芙蓉花似的缓缓的,那股温暖能透到心里。可是陈穗的眼神截然不同,那种工于心计、难以捉摸的飘突,令睡莲很是不安……。
睡莲思忖着,居然歪在炕上睡着了。
添饭对采菱做了姿势:要不要叫小姐起来?免得晚上脱了困。
采菱附耳过去道:“就让小姐睡吧,这两天人来人往的,她一个客人比魏家的那些个小姐还忙。”
添饭点点头,给睡莲盖了一床杏子红的薄被,因正月里有不能动针线的习俗,所以采菱和她无所事事,最后两个人都依在熏笼上打起了瞌睡。
因为今天是正月十五元宵节,都要回家团圆的,所以下午的客人听了几折戏后慢慢散了,就要唱到最后一出戏《渑池会》(又名《完璧归赵》)时,就只剩下魏府自己人在看了。
魏老太说:“今日你们都辛苦了,都坐下来看戏喝茶吧,我听了一下午觉得头疼,先回去歇歇。”
说完,魏大舅母和李嬷嬷扶着魏老太走了,诸人皆起身相送。
魏老太太一行人却没有回自己院落,转而来到睡莲的客房。
睡莲午睡刚醒,添饭正服侍着她洗漱呢,采菱高高打起帘子请魏老太太和魏大舅母进来,李嬷嬷则搬了三个小杌子,叫添饭和采菱和她一起坐在外面晒太阳闲话。
两个丫鬟都是聪明人,一见这架势,便知是魏老太太有体己话和小姐说,于是笑着应了,还端了两盘干果糕点出去和李嬷嬷一同分享。
睡莲睡了一下午,又刚洗脸净面,精神为之一振,忙不迭的招呼魏老太和魏大舅母坐下,还亲自上了茶水。
魏老太太只是沾了沾唇,魏大舅母则一口气喝了半盏——忙了一整天,午饭没好生吃,为了少去净房省时间,她甚至连茶水都没粘几滴。
喧嚣散去,难得静谧时分,戏台上高亢的唱词飘到睡莲的房间,唱的正是《渑池会》开场。
《渑池会》讲的是战国时期,秦王邀赵王于渑池,要赵王带着国宝和氏璧同去,赵国大臣蔺相如和大将廉颇携手保全和氏璧和赵国尊严的故事。
赵王对臣子们诉苦,念白道:“众卿,今有秦国,遣使臣前来下书,欲将西阳十五城,换孤和氏之璧。欲待将璧与秦,惟恐秦君得璧,不与城池;若不将璧与他,定然触动刀兵。故此宣诏卿等,筹议此事。”
这厢魏老太太开口道:“睡莲啊,今天我和你大舅母来,就是要说说你生母的嫁妆。”
好啊,戏台上唱的是完璧归赵的故事,戏台下面唱的是保嫁妆归外孙女的故事。
睡莲明知故问道:“我生母的嫁妆?外祖母,那嫁妆不是在我祖母那里么?”
魏大舅母的脸迅速腾红。睡莲犹然不觉,还站起来给魏大舅母续了半杯热茶。
魏老太太则眼圈儿一红,怎么说呢?难道如实说你生母还没去世,你大舅舅就上门讨嫁妆被人撵出去了?
唉,无所谓了,反正魏府已经败落,把话说委婉些就是了。
魏老太太拉着睡莲的手道:“当初你生母病逝,我和你祖母商量着将她的嫁妆一分为二,那些衣服首饰、古玩字画、压箱银子等物都挪到你祖母的私库里保管;陪嫁的田庄、房屋、铺面、铺子等能生息的东西,就交给你大舅舅和大舅母打点。等到你出嫁时,这些都一五一十的还给你添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