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明冷笑几声,道:“你们这样,倒像是我逼着你们来似的。若是你们不想见她,咱们走就是!”说着做势要走。
萧贤又哼了一声,依旧看天。萧清比乃兄要机灵些,含着两泡眼泪扯住堂兄的袍袖,泣道:“哥哥莫恼,五姨从前待我们兄妹胜过亲生,既然来了自是要见,只是……只是那位王家表妹行事太过蛮横霸道……”因萧明眉头紧皱,清小姐不敢再说,嘤嘤的哭起来。
萧明长长叹息,良久才道:“罢了罢了,我陪你们等就是。”
前头厅里人声鼎沸,极是热闹,厅后萧家兄妹三人只能和云影热风为伴,相顾无言,倍加凄凉。开头还偶有几个管事小厮路过,看后夹道里站着人都掉头而去。之后这个角落再无路人经过,日头渐渐西斜,一个腰里拴着一大挂钥匙的管家婆路过,看都不看他们,目不斜视擦着萧明公子进去,咣当几声把角门拴上上锁。
把他们仨在大日头底下晾了二三个时辰又当面上拴落锁,这是什么意思?是柳家的意思还是那位王家表妹的意思?萧明有些摸不着头脑。若是柳五姨不想见他们,也不会放他们进门,既然让他们进了柳家大门,自然是要见一见的。几步之远便是大群客人,柳家开门做生意的,怎么可能当众显得如此寡情?若说是那位王家表妹的意思,和她几次相见都挑不出人家的错,显见表妹是个聪明女子,她又怎么可能做这种当众出丑的傻事。萧贤皱眉思量,一会儿看看萧贤,一会儿看看萧清,细细思量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萧贤早就等的不耐烦,冷笑几声,道:“咱们特为来拜见姨母,姨母不见也罢了,把咱们晾在这里算什么?”
把他们晾在外头,其实厅里的客人都看见了。大家和柳家来往多年,俱都晓得柳家的行事风格,柳老太爷护短不讲理是出了名的,柳大老爷最讲道理也最不讲情面,柳五姨在亲戚朋友面前极软和的。若是连柳五姨都跟人家翻脸了,想必那一家是把柳家得罪狠了。这样把三孩子丢外头,何止是当众打人家大人的脸呢,简直是摆明了态度跟大家伙说,你们要想在柳家的大饼上割一小块下来,就离外头那仨远点。是以无人在柳五姨面前提醒外头还有三苦孩子眼巴巴等呢。
前头厅里摆开盛宴,且歌且舞极是热闹。柳五姨盛情劝酒,宾主极是尽兴。到得黄昏几个老人家不胜酒力先辞去,柳五姨留几个大管事陪客,扶醉回后园。她老人家一走,客人们也就纷纷辞去。有和柳家关系特别好的,因醉留宿柳家大宅,有存心和柳五姨说体己话的,也要借醉留宿柳家。
前头客人一起一起散去,有的出门,有的经侧门进客院,一路上管家奴仆服侍,动静都不小。萧贤又饥又渴又累,苦等半日,客人都散了也不见五姨使人唤他们,恼的头上青筋暴起,恨不能立刻蹿出去质问五姨。到底萧明老成,扯住了兄弟不许他乱说乱动。萧明候前头安静了,才带着二人转到前头去,拦着一个管事,陪着笑问:“泉州萧贤来探望五姨母,还烦管事禀报一声。”
那管事原是认得萧贤兄妹的,笑嘻嘻冲他两个行礼,道:“五娘子吃醉酒回后园去了。二门已是落了锁,非急事不得开门的。小人明日一早就候在二门处央人朝里头递信,贤少爷和清小姐寓在何处?回头五娘子若有话说小人亲去递话。”
萧贤还不曾说话,萧明抢在前头把他们住处说了,又塞了一封银子把那管家。那管家收下银子,客客气气把他们送到柳家大门外头,还喊了一辆送客用的黑篷车送他们回去。
且不提萧家兄妹三人回去一夜如何烦恼,只说英华在前头厨房安排客人的醒酒汤和宵夜,又安排好守夜人手,敲了二更才进二门。就有柳五姨院里的小丫头守在门边迎上来说:“双福姐姐使奴来,说五娘子已是吃过药睡下了,请小小姐早些歇息。”
英华愣了一下,猜想双福必是有话要与她说,所以才使人在二门边等候,也笑道:“既然五姨已经睡下,那我明早过去陪五姨吃早饭。”
那小丫头答应一声就跑了。这边英华到家梳洗之后,在前院有风处纳凉梳头等候,果然没多久双福就托着一枚甜瓜进来,一进院门就笑道:“咱们后院结的甜瓜,这是第二枚,送来给小小姐尝尝。”
英华起身道谢,红枣接过甜瓜到后头去了。双福就接过小海棠手里的扇子替英华扇风,笑道:“小小姐明儿还是白天洗头呀,这会子洗了头,等干怕是要三更。”
小海棠做了个手势,院子里几个大小婢女都退下了,她自家把院门掩上,就搬了个小马扎蹲院门边守着。
英华把头发握在手里,笑嘻嘻看着双福。双福捏着扇子笑道:“小小姐今日遇到贤少爷和清小姐了?”
英华低低嗯了一声。
“咱们家的人已是打听清楚了。陪贤少爷和清小姐来的那位公子是他们本家堂兄明少爷。这位明公子听讲读书甚好,甚得萧家族人喜欢,萧家的事萧明公子能做得一大半的主。”双福清了清嗓子,笑道:“贤少爷他们第一日到了泉州,第二日就被萧明公子送回杭州来了,今日晾了他们大半日贤少爷和清小姐都不曾闹,想是被萧明公子压着。这位萧明公子到是好脾气。”
萧明公子是何等样人,李知远虽然没细说,然那几日看他行事也能猜得到二三分,这般苦忍自然是所图甚大,英华微微一笑,也不揭破,只道:“能忍人所不能忍,果然是好脾气。”
双福听出英华言外之意,也笑了,道:“想必明日咱们这边不使人过去他们必还要来,说不得五娘子还要抽空见一见他们。”
既是为着分新京城的大饼来的,自然是要想法子贴上来的。柳五姨的意思,就是把他们拴在杭州挂起来。想是怕英华误会,所以才使双福传话来的。英华会意,点点头叹气,道:“五姨忙成这样,还为着咱们操劳,真是辛苦。”
双福把话传到了,说几句闲话打着呵欠走了。英华在星光下思量许久,萧明萧清没什么脑子,又是被她打怕了的,不足惧。萧明这人手段和心机都有,耐性也有,既然企图在建新京城这块大饼里分一块,想也不会把手伸到她这里来。新京城这块大饼怎么分,分给哪些人,虽然是柳家主持,然背后不能说没有官家操纵的影子,今日来的这一二十家,全是从龙的晋王党好吗?泉州萧家显然不是晋王党,便是柳家昏了头愿意看在亲戚份上与他们好处,他们有了别人就少了,谁乐意多一个不出力来分肉的?萧家现在越努力,得罪的人就越多。这个道理是秃子头上的那什么明摆着的,萧明居然看不清楚,看来是这块大饼太香太诱人,已经让萧家人失去理智了。英华摇摇头,快活的替萧家兄妹叹了一声以示惋惜。
第二日萧家兄妹不曾来,从第三日起,萧明就带着萧贤萧清成了柳家大宅前院的常客,每日清早就来,黄昏才去。英华每日总要到前院去三五回,看到他们还要点头笑笑,然一句话都不肯多说。那位萧明也极是有风度,每次看到英华都遥遥点头示意微笑,拘着萧贤萧清等候,一连十几日贤少爷和清小姐都无一句怨言。
萧贤萧清有这等好耐性实在是闻所未闻,不说管事们私底下议论,便是英华都有些纳罕:难道萧家给萧贤萧清吃了什么灵丹妙药,让他们转性子了?
昨夜下了一夜暴雨,柳宅外通杭州城的石桥桥基被暴雨泡软,桥面塌了半边,剩下的半边也摇摇欲坠,行不得车马。柳家大宅门外就有码头,陆路行不得还有水路,桥塌了与柳家人却是不妨事。然外人要到柳家来实是麻烦紧,再看天阴阴的还像要落大雨的样子,柳家做主分饼的人还没有来,不是急事人到柳家大宅做什么?是以这一日上午柳家大宅极是清静,除去几个确实有事要办的管事出入,再无闲人来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