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明还在思量为什么王家二娘子传这个话来,真珠姬故事又是怎么一回事,看王家二娘子又使了个婢女去他马车那边去,他原是极小心谨慎的人,忙跟过去,正好听见红枣说潘家会不会把为娼的女儿认回去等语。
萧贤人虽站在不远处,脑子却转的飞快,回想潘晓霜提到王家二娘子的神情是仇恨多过蔑视,王家二娘子提及吴媚儿甚像故人时,漠不关心里还带着三分快意,恍然大悟:王家二娘子明明认出潘晓霜,却不肯出手搭救她,想必二人仇怨甚大。再转念一想,潘太师权倾朝野,原是人人都要巴结的对像。但王家二娘子之父原是翰林,这个官儿虽无实权,却是皇帝近臣,前朝今朝宰相们都是翰林出身,王翰林做了也有十年翰林吧,一直不咸不淡不曾升官,去年还告老还乡,显然是被排挤出来了。王翰林和潘太师结下仇是一定的,是以王家二娘子明知搭救潘晓霜才有好处,不只不施援手,还要落井下石派使女来奚落潘晓霜。
女人呀女人,看上去再聪明的女人都是小心眼儿,无甚大局观。不过王二娘子做的事虽不聪明,打压潘晓霜实是助他。萧明瞟一眼站在远处的王家二娘子,少女站在车边身姿美好如庭中碧树,眉目如画,气质婉淑,虽然人蠢了点,看着还是可爱的,他不由笑笑,对着人家抱拳谢了一谢。
英华晓得她使人传话起到作用了,也冲那边微微点头,转身上车。过了一会,小海棠和红枣手拉手回来,红枣把她传的话学了一遍给自家小姐听,又说车上那人之后安静许多,萧公子上车不晓得说了什么话,萧家的马车已经掉头回金陵去了。
英华便叫小海棠把一向跟着她出门的管家喊来,吩咐他:“到了金陵,把潘太师之女现是某巷吴媪养女吴媚儿的事传扬开,刘大人不是悬赏二十万钱寻潘晓霜的下落么,想来金陵府也有文书,弄几个闲汉去吴媪那里闹一场,越多人越晓得此事越好。”
这个管家打二小姐六七岁就跟着出门,二小姐要打架他帮递砖头,要翻墙他就是梯子啊,极是忠心护主。虽然把潘晓霜沦落风尘的事到处宣扬不够厚道,可是做人厚道也要看对像,潘晓霜对他家二小姐出手从不留情,到富春之后,二小姐接连吃她几个大亏,如今有机会不还席的是傻子么。是以管家高高兴兴答应着去了。
英华又叫柳一丁使人先去金陵盯住萧明,有事速速回来报于她知道。诸事安排妥当,车队缓缓朝金陵城前进,英华闷闷的倚在车窗边,仰头看天空流云。
在柳五姨长住杭州之前,金陵本是柳家在南方的总部。柳家商行在金陵水西门外占了一条街。柳家生意极是兴旺的,招待客人的住处除去一个大花园,还有特为为带有家眷的商人准备的十几间小宅,就在街后的青衣巷里。柳三娘送孙女到金陵女学上学,也不曾另外置办宅院,借用柳家在青衣巷中最僻静的一个大院落做玉珠雪珠两个孙女休沐时的住处。
今日还不是休沐日,玉珠姐妹还在女学不曾回来。英华在青衣巷外下了车,看巷子里有一间小院门外守着四个膀大腰圆的护院,守门的正是她家的家人,就晓得那是她家在金陵的住处了。
小宅的管家早就接到信儿,给二小姐安排的住处是第三进的东厢,对面西厢便是玉珠和雪珠的住处。英华叫红枣看着家人搬箱笼收拾屋子,她带着小海棠和两个管家婆慢悠悠把小宅前后都转了一遍,看门户严谨,厨房收拾整洁,西厢里头样样都不缺,晓得小宅管家甚是称职,侄女儿不曾受委曲,她才安心回东厢,亲手把她与侄女儿买的衣衫料子首饰等物理出来,就看着红枣把送女学校监并先生们的节礼配起来,每位一篓花笋干一篓鱼干,一只火腿再加上四块上等尺头,一盒杏花楼的月饼,一盒杂拌干果和糖果。红枣照着名单用小红纸写好名签儿,一个一个贴好,再看着人用大筐装好,一家一筐。英华便洗了手写帖子,让管家备好车,使小海棠跟着小宅的总管挨家去送。
黄九姑望富春王家来人甚是着急,一日使人到青衣巷来看三回,正好这一回小厮看见王家送节礼的马车出巷,忙忙的就掉头回去报信。黄九姑也等不及再使人去请了,自家带着两个人雇了个车就奔青衣巷来了。
其实英华并不曾忘记给黄家送钱的事。只是她二哥前一阵和黄家舅舅吵过嘴,此时黄九姑嫁女,黄家亲戚来送嫁,必定都在黄九姑下处,她送银子去说不定要遭人家白眼闲话。是以英华故意先送先生的节礼。横竖怀翠表姐在女学做事,自然会晓得王家的人到金陵了。既然黄九姑十月嫁女,必是急等银子用的,晓得王家来人了,八成是要亲自来讨,这般也省得她送钱上门去被人非议。
不过黄九姑来的比英华想像的还要快的多。英华路上穿的衣裳还没来得及换下,黄九姑已是进了大门。英华便叫请黄九姑厅里坐,她叫人把银箱挑到厅里去,又亲自开箱取了封好的帐本出来送把黄九姑。
黄九姑看见是英华先愣了一下,甚是不悦的问:“耀宗进京不曾回也罢了,怎么耀祖也不让他来?”
“大哥和大嫂原本行李都收拾好了,”英华笑着捧茶,又扶黄九姑上座,陪着小心道:“听讲学政巡至曲池,不日将开县试、府试,爹爹说大哥这科应当考得起,留他在家写墨义呢。便是嫂嫂有心想来,到底在家帮着娘料理家务贴心些,所以使甥女来金陵送帐本。”
“胡闹。你一个女孩儿家,怎么能让你一人孤身出门!”黄九姑板着脸数落了十几声姐夫的不是,才把帐本接在手里细瞧。这个帐本却是王二少使封条封好了的,封的日子都写在封条上,看日子就是耀宗从北方回来没多久封的。黄家没有秘密,耀宗那一回去北方贩牛马,一共赚了多少银子,耀祖分了多少,黄九姑能分多少,黄家早就晓得了,黄九姑心里也有数,掀开帐本瞧了瞧,就是那个数,她也不和英华多话,就把头点一点,指着才抬到厅里的一个箱子道:“钱都在这里?”
英华便叫把箱盖儿打开,当面把银子一锭一锭数把黄九姑看,道:“这一千八百多两是九姨的本金和利润。那趟赚的少了,二哥心里甚是过意不去,他体己还有一物把九姨。”说着转身从红枣手里取了一个小匣儿交到黄九姑手里,笑道:“这是二哥走时吩咐英华,一定要交到九姨手里呢。”
黄九姑揭开匣儿看,里头却是她这些年卖出去陪嫁田的地契,整整齐齐一百亩全在。黄九姑捧着匣儿的手举在半空中愣了许久,眼泪叭搭叭搭朝下掉。这一百亩地原是黄九姑手中无钱使用,零零碎碎三亩五亩卖出去的,买一百亩地容易,把零碎田地买回来照原样拼一百亩要花多少精神?
耀祖和耀宗都是她姐姐亲生的孩儿。黄家人都说耀宗和瑶华被柳氏教的都和黄家不亲了,姐姐生的三个孩儿只有耀祖还认黄家亲戚。可是耀祖行事可有耀宗这般体贴暖人心?
黄九姑把小匣儿纳在怀里,抽出手帕揩净上脸上的泪,握着英华的手道:“耀宗是个好孩子,他的心意我收下了,但是赎田的银子不能让他掏,他老子做了一辈子穷翰林,能留几个钱把他,他便是有几两银子,也是他辛苦挣来的,叫他留着娶亲使用。”
其实耀宗一个汉子,虽有孝心多用在柳氏身上了,在姨母那里哪能这样体贴周道,赎田本是柳三娘替他安排的,柳三娘还当着老翰林的面老实不客气收了二儿子五百银子的赎田款带三十两的手续费。不过这话英华自是不会和黄九姑说,英华只笑着摇头道:“二哥娶亲我爹娘自有银子与他使用。九姨只管放心收下,此事二哥禀过爹娘才行的,爹娘也赞他有心呢。这是二哥的一片孝心,若是孝心还要收银子,像什么话?”就挥手叫人把点好数的银子都收回箱子里去,又亲亲热热扯着黄九姑的膀子,道:“九姨,甥女喊几个管家送你老回家去呀,明日早饭后甥女去府上给表姐添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