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婶婶有事请进门到厅上说话。”沈三郎脸上的汗都淌成几道,双膝不住颤抖。
“三姐莫吓他。”柳家舅舅笑眯眯使马鞭拨沈三郎的肩,亲切的说:“孩子,别怕,我们找你们家大郎就问问他,为何要死要活要娶我家二娘子,下了高塔又娶了我家清娘。你们沈家这不是把我们家的女孩儿不当数嘛。”
沈三郎被马鞭拨的站不住,摇摇晃晃就是不肯让,倔强的拦在母亲身前。
李知远在边上看他丈母娘和未婚妻都秀过身手,舅舅也开过腔,觉得已到他上场的时候。门内那个萧清他是认得的,萧清既然是英华表姐,想必她偎着的那个白脸书生就是沈大郎。是以李知远下马,走到沈三郎面前拱拱手,极是客气的说:“在下李知远,是王家二娘子的未婚夫。”沈三郎愣了一下,他已是直直一拳击在沈三郎肩上。沈三郎身子一歪倒向地上,李知远还有空和他说声“得罪了。”才理一理衣裳,越过沈夫人朝沈家大门走去。
沈夫人身边有两个管家伸手欲拦,当不起李知远挽着袖子一拳一个击开。管家们瞧一瞧门外的骑士举刀的举刀,搭箭的搭箭,无人敢动。
李知远瞅准了沈大郎,提着他的衣领把他拖出来。中间萧清想拉,他思量萧清从前缠她甚是烦人,索性给了她窝心一脚。大门里头女眷不少,尖叫的尖叫,晕倒的晕倒,萧清的尖叫声夹在里头格外清脆。
英华虽然觉得打女人不好,但萧清这人好说不听,只怕打,看李知远抬腿力度就晓得,他踢萧清这一脚不轻不重,正好把萧清踢开,又能让萧清记痛住嘴,实是踢的正正好。
李知远把半瘫的沈大郎提到大门外,抵着那块“诗礼传家”的黑底金字招牌,比着拳头说:“凭你也配打王家英华主意?凭你还想坏王家英华名声?”问一句打几拳,再问一句再打几拳。沈大郎人虽然软嘴却硬,被打的似猪头样,却是咬紧牙一言不发。李知远看打不出来的话,便改了问话,冷笑道:“想娶王家女儿,你便该似我一般堂堂正正上门求亲,弄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是什么意思?”打了十几拳才把他扔下,撸下衣袖走到英华身边,笑道:“英华莫再恼,我与你出过气了。”
英华微笑着自袖内抽出手帕把他。李知远瞧一眼丈母娘,丈母娘虽是板着脸,眼睛里还带着笑。再瞧一眼舅父大人,舅父大人比了个手势叫他上马。揍了情敌之后,还有什么比搂着恋人双骑而去更快意的?李知远将心一横,轻声和英华说:“拉我上去。”
连人家的大门招牌都砸了,拉未婚夫上马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英华看李知远背对她娘,一脸的视死如归还要上马,得意和满意一齐从心里挤出来,伸向李知远的纤纤玉手一使劲,李知远便被她拉上了马。砸了人家招牌的少女窝在才揍过人的少年公子怀里,端的是一双璧人,天作之合。休说围观的杭州百姓,就连萧明都觉得,李知远这个家伙和王家二娘子真是绝配。
沈家的招牌也砸了,人也揍过了,王家二娘子的未婚夫也出过场表明立场了。剩下来的事就是各回各家,该哭的哭,该乐的乐,该传八卦的传八卦。家将们刀入鞘弓上架箭入囊,把如狼似虎的狠相收起,在前开道。柳三娘狠狠瞪了那双人一骑一眼,偏过头和柳家舅舅商量明日洗三该请何人。
丈母娘是默许了呀,李知远在心里念了足有一万声还是舅舅疼我,美滋滋挨着英华坐在马上,跟在家将们后头朝回走。英华虽然有些害臊,可是今日这场发作,把她这两日积的气都出完了,现在身心畅快之极,便不计较李知远占她便宜和她拼马。马儿缓行,她压低声音轻声问:“你不在富春备考,跑来杭州做甚?”
“听说你被人坑了,我看不下去书,总想着要给你出一口气才好。”李知远坐在马上,气度从容大方,说的话却一点也不大方:“师娘说,只有咱们欺负人家的,怎么能让人欺负到头上不还席。所以师娘要来,我就跟着来了。”
“我哪有那么小气。”英华的笑容极大方端庄,说的话和大方端庄也不搭边:“你方才揍人挥拳的方向不对,要是再抬高一二分,落拳处就是痛筋,打一拳,他记你一辈子。”
李知远蹭英华的马只到柳家大宅外,眼看着柳三娘朝他们走过来,李知远的胆儿再肥也不敢端坐马上,忙跳下马规规矩矩重跟丈母娘行礼问好。
柳三娘瞧了爱婿几眼,板着面孔教训道:“今日那几拳打的不错,就是力道不对,等耀宗来家,你每日早晨和他一起练拳。”
李知远老老实实低头称是。柳三娘还不放过他,又道:“学着些,拳头不重,揍人不狠。就凭你现在那几下跟小猫挠痒似的,将来怎么在新京城做横行霸道狗仗人势的皇亲国戚?”
丈母娘哎,您老人家真是英华亲娘?有这样教女婿不学好的丈母娘吗?李知远吓的脚下一软,幸好英华身手快,从马上飞身而下将他扶住。
英华和她娘玩笑是惯了的,难得看她娘和李知远开玩笑,她只笑嘻嘻在李知远肩上轻轻拍了两下,道:“娘给我们撑腰,以后谁敢欺负我,咱们一起揍他。”
“没事也可以欺负欺负别人。”柳三娘眯起眼盯着英华的手,笑容慈祥极了,“有那些不长眼的伸手,斩断他的狗爪。你们和赵恒要好,如今要是老老实实的,反是替他找麻烦,明白了吗?”
英华飞快的缩回手,不明白母亲为何突然又提到赵恒,李知远来时就晓得京城来人要和柳家舅舅碰面,丈母娘这般说他马上反应过来,苦笑着点点头,答应道:“师母放心,学生必不给他添麻烦。”
柳三娘看着女儿叹了一口气,道:“你们坐车回城里逛逛,吃了晚饭来家更好。”
英华几个月才见母亲一面,甚是不舍离开,李知远扯着她的衣袖轻声道:“京城来人了,怕是和舅舅师娘有话要说,咱们去逛逛罢。”
英华听得“京城”两个字,马上明白娘方才为何那样说话。赵恒在京城若有对头,只得他亲哥哥赵元佐一人。想是赵元佐怕太子的位子坐不稳,又拿捏赵恒什么了。柳家人谁都可以助得赵恒,唯有她是真要避嫌的,便是有心助忙也不能上前。英华虽然心中极是好奇京城是谁来,还是很干脆的招来柳一丁,喊他备马车。少时马车来,他二人弃马登车,沿着西湖边慢悠悠朝城里去了。
马车慢行,李知远在车上只说眯一会儿,车厢摇来晃去居然把他摇睡着了。英华看见李知远睡的甚至香也不忍喊醒他,思量县试在即,李知远来的匆忙,必是一本书也没有带来的。既然他已睡着,倒不如替他买几本书去,便探头叫车夫去翰海楼。
翰海楼是杭州极大的一个书店,在西湖边梅山书院的隔壁,后头是印书的作坊,工匠足有两百人,前头两层楼楼上楼下分着经史子集杂记诸项,既卖他们自家印的书和时卷诗集,也卖京城各地各名家的书,还兼卖笔墨纸砚并书房文玩。梅山书院在江南一带名头极是响亮,只要出得起学费就能进去上学,所以学生也多。学生们闲来无事都爱逛书店,今日想是书院沐休日,翰海楼里的书生打扮的顾客格外多。
似英华这般独自一人来逛书店的少女,跟万绿丛中一点红没什么两样。更何况她还穿着利落的骑马装,裙子只到小腿肚,脚上踏着姜黄的掐花小皮靴,腰上绑着小牛皮钉银扣的抱肚,走起路来又俏又稳又透着一股劲儿,越发显得腿长腰细,英姿飒飒。
江南似水一般温柔的温婉少女到处都有,学生们都看厌了,乍一见从草原上跑来的番邦公主模样的姑娘,一个两个三个七八个,大家俱都老实不客气盯着英华瞧。英华走到东边买《墨义精选》,就有几个跟到东边,英华走到西边买《名人窗课集注》,就多了几个跟着到西边。英华搂着一抱书本朝外头走,再不拦下说几句话问佳人家住何方就晚了呀,学生们都不淡定了,霎时就有五六个不约而同冲出来,大家走了几步,你看我我看你,两个面嫩些的面红耳赤退后,伙伴们哄笑成一团。剩下胆大皮厚的两三个,谁也不肯退后,一个离着英华最近的抢上几步抢到英华前面,唱了个诺问:“小娘子可是和兄长走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