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华帮着瑶华把她的小家收拾好,回来在二门遇到梅十五娘,两人相对行礼。梅十五娘轻声道:“奴其实有心上人,还请亲家小姐转告亲家太太,不必为奴费心。”
初次见面,大家也不是很熟,就不要说这么不见外的话嘛,英华的下巴啪嗒一声掉到地下,还滚了几圈不见了。
梅十五娘端端正正再施一礼,严肃的好像才从祠堂拜过祖先一样,迈着标准的贤良淑德小碎步朝外走。英华好容易才把掉了的下巴拾起来,摸着下巴对着梅小姐的端庄背影琢磨半日,深深替那个梅小姐的心上人感慨——这人要倒霉了吧,一定要倒霉了吧。
感慨归感慨,该帮人捎的话还是要捎的。梅小姐说话时可没有避人,当时二门边梅家王家的使女管家也有七八个,还有草堂请的两个雇工呢,人家请她捎话她要是不捎,天晓得会传出什么话来。
英华到家也不避使女们,进门就站在门槛上学着梅小姐的风姿把她的话说了,说完踩着小碎步讨好的凑到她娘身边,笑问:“咱们还帮她相亲吗?”
柳氏抱着胳膊笑道:“回头问你姐夫去。那是他亲妹子,到你姐姐这里已经隔着一层了,到咱们这,也不过是因为你姐姐说过,咱们也不要她领情,是要你姐夫领你姐姐的情。”
“姐姐说……”英华凑到柳氏耳边小小声道:“梅小姐是个道学先生,姐姐和她不大处得来,还说梅小姐最爱教训人。”
柳氏扑哧笑出声来,道:“原来如此,从前梅夫人有意把她说给你二哥,中间人传话梅小姐是老派曲池府人家的小姐,一言一行尽守规矩。我心里还打鼓呢,亲家姑娘太好怕你二哥配不上人家,找个借口拒绝了,也没细打听,原来是这么个老派法。”
“难道她是冲着我二哥来的?”英华大惊,若是摊上这么个二嫂,她二哥就不要活了。
“应当不是罢……”柳氏心里也有些拿不准,从前王二郎房里有宠婢梨蕊,人家来给王二郎说亲什么的她心里都是虚的。现在梨蕊没有了,耀宗一个从五品的官儿是跑不掉的,也有点身家,若是她把要给耀宗说亲的消息放出去,估计曲池府里有女儿的人家得抢破头。梅家从前就有这个心思,让梅小姐跟着瑶华小两口到王家来借住,说不定是真的还想把梅小姐嫁二郎呢。若是这么说,亲家太太转托给梅小姐寻门亲事,梅小姐自家又说不消费心的话也说得通了。
可!是!让王二郎娶道学女先生?这是把王家二郎朝火坑里推呢,柳氏怎么舍得!柳三娘瞪圆眼睛怒道:“就算梅家有那个心思,老娘也不会许的。”
“不能许。”英华也连连点头。梨蕊九成九被二哥藏起来了,二哥必是要娶梨蕊的,不然藏她做什么?她做不到公开帮二哥娶梨蕊,但是也不能给二哥添乱。
转眼摆晚饭,王翰林和大女儿久别重逢,还要让瑶华见一见黄氏的三个孩子,也没有喊李知府做陪。就在家里摆了两桌酒,柳氏思量梅小姐是老派小姐,梅十九郎十三四岁,正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年纪,两张饭桌中间拿张屏风隔一下意思意思,男一桌女一桌挤在小饭厅里一边吃饭一边说闲话。
梅四郎这个女婿做了王家好几年学生,跟师母师妹都是极熟的,在外头和大舅子说几句闲话,敬了老师兼岳父几杯酒,就举着酒杯进来敬岳母。
柳氏笑道:“瑶华下巴都长圆了,可见过的很好,这杯酒我吃得。”一饮而尽,亲自执壶给女婿和大女儿各倒了一杯,说:“你们小两口过的和气,娘很快活,再吃一杯。”
梅四郎和瑶华立饮,英华笑嘻嘻给他两口子满酒,举着杯凑热闹敬姐姐姐夫。便是黄氏也凑热闹灌了他两口子一杯,又教坐席的大儿子金声敬大姑母和大姑丈。大家伙热热闹闹吃酒,只有梅十五娘端端正正坐在桌边,人劝她菜她就吃些,人不理她她就变木雕,板着一张冷冰冰的脸不言不语不动弹。
照理说秃子堆里拄着这么一个冷面道长,必然热闹不起来。可惜屏风这边在坐的一共就六个人,黄氏要看婆婆脸色,还要照管金声吃饭,她和瑶华没什么交情,梅小姐是瑶华的小姑子和她没多大关系。金声才七周岁,小呢,都没让他到外头桌上吃饭,在坐的祖母和小姑都是疼爱她的,大姑姑大姑丈也很和气,大家轮着和他说话给他夹菜,他又要吃又要说,哪有空注意还有冷面道长在侧。剩下的那几位,瑶华觉得小姑子不该在她娘家吃饭滋儿滋儿冒冷气,她心里早恼了,索性不理小姑子。英华晓得梅小姐的脾气,只不看她就完了。梅小姐在饭桌上这样不合时宜,柳氏越发觉得把梅十五娘和她家二郎凑一对她是真办不到,除了席上劝菜轮到梅小姐跳不过她给她夹一筷子,待她十分客气却不亲热。
席上气氛热闹的微妙,梅四郎吃了两杯酒有所察觉,略有些尴尬。不过他妹子在家吃饭规矩比这大多了,梅家讲究食不言,十五娘袖子里总藏着尺,谁吃饭时乱动弹说话什么的,伸出来就是一尺。所以他还很欣慰:妹子其实还是懂事的,看丈母娘这桌热闹成这样,妹子都一言不发,很不容易呀。
吃完饭梅十五娘领着梅十九郎辞去,瑶华两口子留下和父母兄嫂说些体己闲话。耀祖和大妹子以前并不亲近,和他们两口子说不上话,但是看他妹子下巴圆润,当着大家的面妹夫对他妹妹也是言听计从,晓得她嫁的不错,他觉得继母给妹子挑的这个女婿还不错,赞许的拍拍妹夫的肩,就说要回家温书。黄氏倒是有心留下和大姑子说说话,看耀祖走到门边等她,也只有辞去。
屋里都是自己人,正好提梅十五娘的事,柳氏便叫烹茶,把英华支使开,便把梅小姐踩着二门门槛和英华说的话转述给梅四郎听,说他:“一边说要替她寻个她女婿,一边说不消我费心,女婿,你还是回家问问十五娘,再写信和亲家母商量商量?不然我怎么行事都里外不是人呢。”
“我爹娘的意思是在曲池府给十五娘说亲。”梅四郎苦笑转头看瑶华:“回家你问问十五娘呀,她说这话是何用意?”
瑶华含笑点头,转过背出来寻英华,冷笑道:“十五娘和你说了她有心上人?临行前婆婆当我面再三的问她,她都不搭话,现在倒能对着你说她有心上人了?这话是女孩子儿能当众对女孩儿说的?”
英华笑劝:“这世上的道学先生,有几个是通人情世故的?我看姐夫面上,不恼她。姐姐也别恼了,倒是她有心上人这话,你晓不晓得她心上人是哪个?”
“前几年咱们才到泉州时,她不是去女学上了一年学嘛,”瑶华凝神思索,“有一阵她天天放学来家不是念绮诗就是念软词,我听见酸的牙都倒掉了,你姐夫说她转性思春,叫我打听她的心上人是哪个呢,我婆婆甚是看重这个女儿,我去打听她的心上人不是找死么,所以我也没管。没两个月她又故态复萌,这事就不了了之了。你是不晓得,公婆待我甚好,唯有她总挑我不是,所以我有事都让着她,没事就绕开她,她的事我能不沾就不沾。这都是两三年以前的事儿了。若她真有心上人,一拖几年人家都没来提亲,只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罢。”
英华觉得梅十五娘的心上人不是她家二哥就好,松了一大口气念佛,笑道:“甚好甚好。真怕她的心上人是二哥呀。”
“啐,哪能。”瑶华提到兄弟很是得意,道:“我们二郎多招姑娘喜欢,娶谁也不能娶她。放心,这事若有人提,我在梅家就能拦下,妹妹你把心塞回去。”停了一下,问:“梨蕊还好吧。”
“春天染时疫,走了。”英华觉得她跟姐姐撒谎了,可是她又不晓得她二哥要怎么做不敢乱说添麻烦,说话声音都发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