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中馈也不必事事亲力亲为。你晓得怎么做就很好了。”老翰林拈着胡子笑道:“这几日看你忙的饭都吃不好,被你娘使的团团转呢。且在爹爹这里歇一会。”
“哎。”英华就捡了个板凳坐在父亲身边,歪着头看桌上。
桌上摆着一大张信纸,却是王翰林写给朋友的信。英华看抬头,呀一声笑道:“却是忘了,杏仁,你去把拟的礼单拿来,当让爹爹审一审,也省得漏了人。”
杏仁才迈过门槛,迎头撞见守门的。那守门的捧着一张红拜帖,进来道:“有一位温老爷来拜。”
英华过去接了帖子,翻开送到爹爹面前。王翰林想起来是昔日同窗,便叫请进来,又命英华到里间暂避。
那位温老爷却是带着儿子来的,那位温世兄李知远三个都是认得的,这几日常在一处踢球。大家见过礼,分宾主坐定,那位温老爷就道:“听讲王兄膝下还有一位二小姐未曾许人家。恰好我小儿子也还没有娶亲,不晓得王世兄可看得上他。”
王翰林还在措辞,温老爷又道:“咱们同窗七八年,也不消绕圈子,我家如今水田也有一千多亩,山上还有果树,每年干果子都能卖几百两银子。令爱就是陪嫁少些,嫁过去也不会叫她吃苦。”
王翰林听得陪嫁几个字,好笑道:“先不说许不许人家的事,谁和你讲的,我女儿没有陪嫁?”
“哈哈,老王,你还是那么要面子。”温老爷全不顾他儿子脸红的恨不能钻地洞,拍着桌子笑道:“我大儿妇和你大儿妇是表姐妹呢,大家知根知底的。”
“……”王翰林无语,愣了好半日,才道:“我二儿子还不曾娶亲,不好订小女儿的亲事。老温,你急着抱孙子吧,还是去别家说媳妇吧。”
“不成不成。”温老爷道:“就是你了。先订亲过两年再娶也使得。我这个儿子生的模样也俊,学问也好,只要你肯带他读两年书,考举人中进士不在话下!”
敢情,这位温老爷是看中了王翰林可以让他儿子中举才来求亲的,娶人家女儿算是添头,至要紧是让他儿子中举呀。
杨小八和赵十二无声的交流眼神,李知远恨的暗自磨牙。王翰林定了定神,笑道:“你是来求亲的,还是带儿子来拜老师的?求亲,我是不许的。拜老师么,似这三个孩子一般,吃住都在我家,包你中举,一年五千两银,哪年中举,哪年就不用交束修。”
“你……求亲不许也罢了,五百两可使得?真的包中举么……”温老爷还价,还觉得肉疼。
“五千两一文不能少。”王翰林微笑道:“我要给女儿存嫁妆呢。”
五千两一年,就是包中举也没有这么贵的。五千两呀,从前一亩上等水田也不过五六两银子,王翰林这分明是存心为难。温老爷恼了,拍案道:“真不能便宜?”
王翰林微笑摇头。
那位温公子脸红的都能滴出血来了,拉住暴跳的爹爹,给王翰林陪罪,道:“我爹爹这个性子世伯也是晓得的,我替他和世伯陪罪。爹爹,咱们回家去罢。”
王翰林就叫送客。候人走了,他黑着脸拍案,道:“叫老田去富山黄家,就说我说的,一日之内王耀祖两口子不回来,就永远也不要回家!”
为了和二小姐成亲,努力!
老田原是柳氏的陪房,算得柳氏的膀臂,方才正在柳氏跟前听命。传话的人把老爷的话一传,又把方才的情形学一遍。柳氏也恼了,就叫老田速去,她自到前头来。
王翰林脸色很不好看,英华咬着嘴唇替爹爹摇扇子。三个学生老老实实在窗下摇笔写文章。柳氏进来,英华忙站起来,她觉得母亲八成是来骂爹爹的,可是爹爹已是生气极了,又使了人去喊大哥回来,还能叫爹爹怎么样?是以她就朝母亲摇摇头。
柳氏微笑,在王翰林身边坐下,问小八:“八郎,方才可是有人来求亲?”
“有一个。”杨小八小心翼翼地回答:“先生没有答应。”
“为什么没有答应人家呀?”柳氏无事人一般,突然又像是想起来似的,挥手道:“你们三个坏小子,出去踢球去。”
“哎。”杨小八一手拉赵十二,一手拉李知远出去。
候人走了,王翰林才陪笑道:“夫人莫恼,为夫必要好好收拾这个孽子。”
“收拾他做什么。”柳氏笑着把手按到女儿肩上,“我们英华,是没有多少嫁妆呀。”
王翰林老脸一红,搓着手道:“夫人,莫这样,莫这样。”
“咱们老两口只有两千多两银子的家当,能给英华一千两的嫁妆就很不错了。”柳氏按住扭来扭去的女儿,笑道:“一千两虽说不算少,也不能算多。老爷,你说,咱们要不要给女儿再攒点儿?”
“娘。”英华看爹爹额上的汗都汇成几道,很是心疼,撒娇道:“我不要陪嫁,我也不要嫁人。”
王翰林情知妻子自己还有陪嫁给女儿添妆的,不过,这话他做为丈夫和父亲不能提,“女儿还小,咱们慢慢挑女婿啊。嫁妆么,要不然把我那箱子字画卖了?”
“那箱字画能卖几个钱?”柳氏笑眯眯道:“孩子舅舅打算在曲池府买地建作坊,咱们投一千两的股金罢。”
“这……不合适吧。”王翰林不想靠妻子娘家发财。
“曲池府的乡绅,大半都是富春书院出来的,不是你的同窗,也受过你的好处。”柳氏道:“咱们自家的生意,若是遇到什么难处,你写个字儿,也不为过吧。”
“不为过,可是做生意……我们王家世代都是读书人,枫叶村还没有一个做买卖的呢。”王翰林为难,“从前在京城我卖个字,大哥都好生说我。”
“不卖字,你的俸禄都与大伯,咱们全家都喝西北风?”上回分家之后,柳氏对大伯一家已无半点好感,说话就不似从前客气,“你不肯也使得,咱们就指着这两千多两银子用罢,有田地买几亩,女儿嘛,有那等不挑陪嫁,公婆子弟都和气的人家,慢慢挑一个把女儿嫁了也罢。”
“不能,不能。”王翰林苦笑道:“咱们入股,一千两是不是少了点,一千五可使得?”
柳氏笑道:“一千足够了。咱们还是要出力,你给曲池府城的张宁张大人写信罢,就说咱们想要他家在河边的那块地做码头,他愿意要现钱也使得,咱们比时价高三成,拿地做本钱入股也使得,就是原价。”
王翰林一边写信,一边摇头叹息,道:“斯文扫地呀,扫地呀,要是老太爷还在,一定要指着我鼻子骂我遍身铜臭。”写完了把信晾在通风处,取了柄折扇给柳氏打扇,笑道:“富春地方比不得京师,妇人极少出门,既然是做买卖,有什么跑腿打杂的事情,交给为夫去跑也罢了。”
爹爹一向清高爱惜名声的,娘劝他做生意劝了十几年都没有劝转,今日为着人家嫌自己没有陪嫁,母亲一说爹爹就肯,爹爹为了女儿,什么都肯……英华鼻子酸酸的,她拉着爹爹的胳膊,抽泣道:“爹爹,不要。没有嫁妆便没有好了,咱们不做买卖!”
王翰林摸摸女儿的头发,笑道:“就为了我一个人的穷面子,叫妻子儿女都跟着我吃苦,爹爹这个臭清高的脾气呀,也该改改了。”
“先生,英华就是一文钱嫁妆都没有,我也愿意娶她。”赵十二推开隔扇,从窗外伸进头,脸红似熟透的桃子。
休说屋子里一家三口,就连同在窗下偷听的李知远和杨小八都愣住了。
柳氏最先反应过来,笑道:“这孩子,帮先生不是这样帮的,退一万步讲,就是咱们许了,你的亲事你自家就能做主了?”
杨小八一个劲拉赵十二的衣衫,笑道:“我八岁时可就想娶英华表妹了,你说的可比我晚。莫和英华妹妹玩了,咱们踢球去。”
李知远按着胸口松了一口气,看这样子,柳夫人并没有把英华许给赵恒的打算。似这般,夜长梦多,实是等不及了,必要赶紧想法子说服母亲来提亲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