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中耀文少爷了。”玉薇低头,眼圈儿都有些红了:“我们十来个姐妹,嫁人的七八个,都是与人做妾的。他既然肯娶我,我嫁过去正正经经与他做夫妻,便是有些儿气受,我也受得。”
“这倒是。”柳氏微笑道:“你比她们几个有志气,我自是要成全你。不过呢,媒人不曾提大哥大嫂,只怕是耀文瞒着他两个来提亲的。就这么答应,你嫁过去都挺不直腰,总要想个法子叫你堂堂正正嫁了才好呀。”
玉薇笑道:“他说只要他来提亲,富春风俗,老人家是不拦的。”
柳氏想想,富春还有踏月望歌的风俗,也就释然,道:“那就把那媒婆喊进来,说我们许了,叫她去拿八字来合一合。”
玉薇照旧避到屏风后头去。媒人进来,听柳夫人说是许了,叫她拿八字来合,忙飞一般跑去问耀文要八字。耀文当着弟弟耀庭的面写好八字,媒人再飞一般送到柳夫人手里。柳夫人再使人去县衙门口找了个先生合过八字,整个县里都晓得了:王翰林的侄儿要娶翰林夫人的侄女!
且不提王家大伯气得居然能下床打人,王家大伯娘骂了儿子一日一夜。只说耀祖,听说玉薇要嫁堂弟,心里恼的要死。玉薇明明先对他有意,为何反去嫁别人?这一日清早起来,他出门走到村口玉薇必经之路,候玉薇出来打算问她。
天还不曾大亮,就见一行十几骑紫衣虞候从清凉山那边过来,打过耀祖身边经过,带过一阵又香又臭的怪风。耀祖掩着鼻子避过一边。那队人中突然有人咦了一声,讶道:“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却是耀宗,他又黑又脏,背上背着一个大包袱,端的是臭不可闻。
耀祖看见兄弟来家,也顾不得那臭了,欢喜道:“你回来了?一路上平安否?”
“甚好。”耀宗把哥哥上下打量,比他走时黄瘦了不少,不禁皱眉道:“大哥,你怎么在这里,可是与嫂嫂吵架了?”
“哎,不要提她。”耀祖摇头,道:“你既然回来就好,快些回家去罢。”扯着弟弟家去。
李知远在远处听见讲话声晓得是他大舅哥,也下马,过来做揖。耀祖待这个妹夫淡淡的。李知远也不见怪,大家悄没声息到得吴家老宅后门,耀祖推开门让大家进去,李知远便把大家都带到他住的那院里去,耀宗解开包袱交给李知远,便道:“知远,你给大家寻此吃的,我去寻母亲说话。”
十几个包袱堆在一间屋子里,那股子又臭又香的奇怪味道从鼻孔钻到人脑子里,耀祖掩着鼻子,闷声问:“这是什么?”
“好东西。”耀宗笑,露出一口雪亮的白牙,“大哥,母亲可起来了?”
耀祖不情不愿低声道:“昨日才从金陵来家,想是还不曾起。你们这到底是什么,这样臭法。”
耀宗将左拳撞右拳,发狠道:“等不得了,我去寻妹妹请母亲起。大哥,妹子住在哪里,你带我去。”
英华还未起,梨蕊和杏仁睡在她外间,两个窝在被窝里正小声说话呢。听见有人敲院门喊叫二小姐起来,杏仁侧耳细听,倒像是二少爷的声音,便推梨蕊,“你听,是二少爷在外头喊门?”
梨蕊翻身爬起,听得一句,不是二少爷又是哪个?她赤脚跳下床,披着小袄儿,撒着裤脚,挽着头发就去开门。
梨蕊起来匆忙,不及梳妆,脖下雪肤微露,衣裳不整,可是那一种慵懒媚态伴着又惊又喜的娇态,带着温柔的香风扑进二少爷宽阔的胸膛,羡杀大少爷耀祖。耀祖想到比梨蕊还要娇媚三分的玉薇弃了他投进堂弟怀里,腹内酸水汩汩,扭头去看还不曾升起的日头。
二少爷伸出有力的胳膊揽住梨蕊,在她胳膊上搓揉两下,笑道:“我有急事要和母亲说,你叫二妹去请母亲起。”就把她推回院里去。
英华睡梦中恍惚听见二哥说话的声音,只当是做美梦,又听见梨蕊起来开门,忙把青绸床帐掀开,问:“谁在外头?”
杏仁已经穿好衣裳,轻轻开门进来,抱着几件热烘烘的衣裳,一边走一边笑道:“二少爷回来了。”
听得是二哥回来,英华快活异常,她猜李知远一定也回来了,忙忙地穿好衣裳,也等不及梳头,也等不及提水来洗脸,取块包头把一头青丝裹了,就朝外走。
梨蕊涨红着脸进来,低声道:“二少爷有事要和夫人说,请二小姐去请夫人起来。”
英华连声答应:“就去就去,我先和二哥说话。”
妹子小跑出来还似小时候的天真模样,耀祖笑着摇头,细瞧妹子的小下巴比从前圆润些,晓得他不在家时妹子过的甚好,也就安心,道:“冷不冷?早起霜重,也不穿件厚袄”。
“二哥,我不冷!”英华高高兴兴挽住二哥的胳膊,一转头看见大哥缩在二哥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肩头高耸,身影萧瑟如河岸上经霜的芦苇。大哥也才三十出头,偏是心窄想不开,与人过不去,他自家也过不好,看他身形和二哥有四五分相似,英华心里却是一软,亲亲热热喊了声:“大哥。”
耀祖听得妹子这声大哥叫的亲热,心头也是一暖,转过身来,点点头,道:“二弟,大哥去厨房瞧瞧,叫人给你弄些热吃食,吃过先睡一觉,咱们兄弟再好好说话。”也不等耀宗回答,他快步先走了。
大哥这个,算是难得的好回应了,英华愕然,然后微笑。耀宗看见大哥对妹子比从前友善,抱着胳膊也微笑。兄妹两个并肩朝柳氏的住处走。
英华还不曾走到柳氏的院门口,老田妈就把院门打开,笑道:“夫人才起,唤小姐回去梳洗,二少爷请到小书房暂候。”
英华哪里舍得就走,依依不舍牵着二哥的衣袖,扭来扭去,只问:“二哥,你一路平安否?”
耀宗情知妹子问的其实是妹夫李知远,故意妆做不知,没口子道:“甚好,一路都无甚事,妹子,你去梳妆罢。”
少时柳氏和王翰林一同进来,看见英华这个模样,柳氏叱道:“这般蓬头垢面,成何体统!一个女孩儿家,最要紧妆容整洁,你看看你这个样子,回去梳头洗脸去。”
英华一心想听二哥说说离家这小半年的事情,低着头,踮起脚尖划圈,就是不肯去。柳氏瞪她,她只装不晓得。翰林看女儿可怜,打着哈哈道:“都是自家人在此,何必要女儿装腔作势,便迟一会半会梳妆,又如何?”
柳氏啐道:“她婆家就在五十步之外呢,叫她婆婆晓得,便不说你女儿不懂事,少不得也要在背后抱怨我养女不教。英华,梳妆了再来!”
柳氏严厉起来,英华不敢不从,又不舍就去,可怜巴巴看着二哥,就差生出小尾巴摇摇。
耀宗把英华推出去,小声道:“他也来家了,一路平安,你放心去罢。”
英华得了李知远来家的准信,心中欢喜异常,提着裙儿回院,一叠声叫打洗脸水,她自去开箱柜,捡新做的衣裳,洗过脸轻匀粉面浅抹胭脂,又取了六个翠片呵胶,对着镜子照了半日,呵气贴在灵蛇髻上,方换了翠衫黄裳,缓步重回母亲的小书房。
王翰林已是到前头书房去了。柳氏坐在窗边一张圆桌边,耀宗坐在她下手,两人俱都皱眉,桌上搁着两盏还冒白烟的香茶,里头澄清的茶汤,想是才煮的。
英华才进门,老田妈就捧着一碗茶过来,搁在英华常坐的地方,笑问:“二小姐,今日买两只羊回来呀?”
“要买,还要买几坛内造好酒。”英华才坐下,又忙忙的站起来,笑道:“我就去安排。”
“几岁的人了,还这般毛糙。”柳氏嗔怪地在桌上敲敲,吩咐:“老田妈,你去和梨蕊杏仁说罢,使人去买两腔羊一口猪来家,再买十坛子好酒,叫梨蕊把二少爷的住处收拾出来,一会二少爷洗个澡睡觉。”
英华低着头,朝二哥眨眼睛。王耀宗打了个呵欠,笑容疲惫,“娘,咱们问问妹子可有什么好主意?”
柳氏叹口气,点点头,道:“英华,你哥哥这次回来,得了近五百斤的龙涎香。”
龙涎香?五百斤!龙涎香极是难得,贵比黄金,二哥岂不是背回来五百斤黄金?一斤等于十六两,五百斤就是九千两,一两黄金如今能换十五两银子,那就是十多万两银子哇,二哥发大财了呀!英华心里小算盘啪啪直响。二哥走一趟,赚了这么多的钱,想来这辈子都不用再为钱操心了。英华真心替哥哥喜欢,喜形于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