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但是这场雪也是出奇的大,这才下了半天,驿道上就全被雪铺满了。这天寒地冻的也没什么赶路的人,就连驿道旁的一家小茶铺也是大门紧闭。门内,间或传来几声茶铺主人的吆喝声,半晌,才见一个裹着头巾的妇人推开大门抬头看了看天,跺跺脚,冲院子后面去了,不一会,只见她抱了一大捆柴,慢慢的往屋里挪。
“当家的,外面的雪太大了,怕是不会有人来了。”妇人将柴放在屋内,抖抖身上的落雪。“把门关了早点歇吧。”
“恩。”应声的汉子看来三十四五岁,脸上黑红黑红的,眉头纠结着。
妇人摘了头巾,看来白白净净的,张的还算周正。她将手放到嘴边呵了口气。“当家的,亏得你今年东西备的早,这场雪还不知道啥时候会停呢。”
“恩。”那汉子仍旧坐着,一脸的愁绪。
“我知道,这下了雪,客人就少了,咱们就断了生计,可这老天爷哪能由得咱们。还不是该打雷就打雷,该下雨就下雨。你也少操点心。兴许这雪明天就能停了。”
“少说两句,你还能哑巴了。”汉子名叫周升,也就是这小客栈的老板,其实说是客栈,也不过就是个茶棚外加两间客房,供行路的客商歇个脚什么的。平日里生意倒还尚可,这入冬以来,生意是一天不如一天,这眼看着雪又越下越大。这周升能不着急吗,这眼看着一家两口都要去和西北风了,自家的婆娘还没一点忧患意识。再加上,这成婚十来年了,这婆娘肚子是一点动静都没有,这让当初花了十两银子做聘礼的周升,真后悔当时自己怎么叫猪油蒙了心,就只看上这婆娘有几分姿色。谁知道自打取了老婆之后,这日子是一天不如一天,这不,眼看着家里连点存粮都没了。“我娶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蛋也没见你下一个,你还成天的叨叨,不能让我清静会啊。”
“你……”妇人原名叫李香,家里兄弟五个,可就她这一个女儿,家里也是从小,宠着护着,原本看这周升是个实诚人,手里也有点小生意,当年也就勉为其难的嫁了过来。这多年也没个一儿半女的,这李香心里原本也是有几分愧疚的,可这周升三天两头的把这事挂在嘴边,再好的脾气也受不了啊。“当年是谁巴巴的要娶我,现在你嫌弃我了。”
周升听见媳妇还敢顶嘴,当时就火了,伸出手正要动手。就见房门咣的一声被从外推开,雪花打着旋的往屋里猛灌,屋里的温度当时就降了几度。
周升收回手,着眼打量着门口的来客,那人个子很高,戴着一顶皮帽子,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皮斗篷,将头脸遮住了大半,只露出了留着短须的下巴以及冻得有些青紫的嘴唇。
周升忙说道。“客官,可是要留宿。”
来人站在门口,将周升和李香上上下下打量了几遍。一时也没有开口。
李香被看的心悸,悄悄往周升背后挪了挪。
被盯的久了,周升心里不由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周升不由朝来人身后多看了两眼。这一看不打紧,周升心里就是一突,那人斗篷后被腰里物件撑起一个大包,那痕迹分明就是一把刀。在这小客栈里呆久了,形形色色的人见得多了,周升也有了几分眼力。“客官不是要留宿?”
来人轻蔑的打量四周,似乎对这简陋的屋子充满了厌恶。
“那客官可是要些饭食?”周升接着说道。
那人向周升和李香逼近了几步。
“这,客官,我们是正经的生意人。我……”李香这时似乎也看出了不对,畏畏缩缩的开口。“我们这里店小,平时也没什么旁的营生,我们没,没什么财务。”
听了李香的话,来人呲笑一声。嘴角轻轻咧了咧。“我对你们没兴趣。”这声音浑厚有磁性,原本是该有几分好听的,但却被话语里的轻蔑给完全替代了。“不过……”来人拖长了声音。“我这里倒是有一件好东西要给二位。”
周升的腿当时就是一软。“我们没,不缺什么。”
“怎么会不缺呢,爷可是知道,你们缺一样东西。”那人伸手掀起了斗篷,将一个物件蒙的往周升怀里一抛,然后,往脚下丢了一锭银子。“记住,今天没人来过。”便利落的扬长而去。
半晌之后,周升才醒过神来。“快,快去关门。”
李香关好院门,又往远处瞅了瞅,可只见白茫茫的一片,那人早就去的远了。回到屋里,李香巴巴的从地上捡起那一锭银子。“这可够咱们吃几年的了。”
“先别管那银子了,你看这是什么?”周升的声音透着些许激动。
“啥?”李香凑过头来,只见,周升怀里抱着的是一个婴儿的襁褓,心里就不由一动。当下又瞧见了,婴儿粉嫩嫩的小脸。忍不住一把抢了过来。心里是又惊又喜。“当家的。这孩子,咱能留下不?”
周升沉吟的半晌,重又瞧了瞧孩子的小脸。当下眼一瞪,心一横。“快去收拾东西,咱们现在就走。”
“啥?”李香半天没反应过来。
“刚才那人,我瞧着像是,城里大户家的家丁,这深夜送这么个孩子……”周升虽看着老实,可也不是个傻人。“我估摸着,这里边有事。这深宅大院里,水可深的呢。”
“你的意思是,这孩子的娘被人不待见了?”李香虽没见过世面,可是,那个妇人不喜欢嚼舌根呢,这大院子里的传闻到也听过不少。什么大老婆把小妾逼的跳井啦,什么趁家主不在,把家主最宠爱的小妾卖到妓院啦,现在,偷偷往外扔孩子可也没什么稀奇的。“那跟咱们走不走有什么关系?”
“妇道人家,知道什么。这里边的弯弯绕可不是咱们能对付的了的。万一风声泄露出去,有人找上门来。到时候,可不一定是来感谢咱们的。”
“当家的,你啥意思?”李香看着熟睡的孩子,心里依然没明白过来。这住了这么久的家,凭啥要搬出去。
周升伸手在脖子上比了比。“杀人灭口。”
李香一缩脖子。“可,他们要灭口,干脆把孩子扔雪地里不是一了百了,也没人知道啊。何苦再给咱们养,听那意思,还是打听过咱们的。”
“小心驶得万年船,咱现在被人给惦记上了,谁知道还会出个啥事啊。”周升回身重又看看孩子。“就是没别的事,万一人家后悔了找上门来要孩子……”
李香手里不由一紧,自己可是盼孩子盼了好多年了。“行,当家的,听你的,咱们现在收拾收拾就走,反正家里也没啥值钱的。就这一锭银子,也够咱到城里做点小本生意了。”
“我去后院把车套上,你把孩子裹好,其他的东西咱也不要了。带两身厚实衣裳就成。”周升急吼吼的出门套车。
“哎。”李香应着。慌忙用一张毛皮褥子把孩子一裹,又把那锭银子仔细揣到怀里,把成亲时置办的几样首饰用手帕包了塞进孩子的包裹里。然后胡乱收拾了几件衣裳,就抱着孩子出了门。
“快,上来,撑着天还没黑,咱先赶到四十里外的程家村,找个人家借住一晚,然后,咱干脆到南边找我舅舅去。”周升赶着一辆平日里拉粮食的跛脚驴车上了路。
就在周升他们,离开大约两个时辰,天刚擦黑的时候,远处隐约来了一队轻车,整个车队,约有二三十人,统一的黑色短装,这么冷的天,也没见披个斗篷什么的。车队赶的很急,只片刻就来到客栈门前。只见为首的人将手一挥,车队整齐的停了下来,几个大汉跃下车来。利落的翻过客栈低矮的院墙。
很快进入客栈的大汉一脸惶恐的破门而出。“里面没人。”
那为首者原本就冷若冰霜的脸上此时也看不出半点波澜。“蠢材。”
“属下该死,被那人给骗了。”为首者身边一人,立刻跪在雪地中。“原本打探到的消息,是被送到此处的。”
“哼。那小子,行事向来狡猾。”为首者冷哼一声。“走,不必费心找了。我手里有他最看重的东西,他会自己送上门来的。”
那些人很快就消失在大雪中,一点痕迹也没留下。